《当黑暗神遇上色盲少女》塞壬海妖

2、chapter.2

　　十八年来，温妮眼中从未有过除黑白外的颜色。
　　——一瞬间，她分不清这一大片鲜红是梦境还是现实。

　　“请问你是谁？”
　　“我名赫米诺。”他回答。

　　赫米诺？温妮在脑海中搜寻这个名字，很遗憾，和这张陌生的脸一样，她找不到任何印象。
　　她后退一步，阴冷的风从两人中间吹过。

　　“我不认识你。“
　　温妮企图一种以平静的姿态和他对话：”但我猜测，牛皮本是你故意让我捡到的——你知道我看不见颜色，所以你用红色玫瑰来引我进入这里。“
　　“现在，你的目的达成了，请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

　　“你看见色彩的能力我能夺走，自然也能给予。”
　　他看着故作冷静的温妮，笑出了声。

　　他抬手，轻轻挥动指尖，玫瑰花海一点点融化，从花瓣到茎叶，鲜红的色彩幻化成流动的液态，最后分散成一颗颗飘走、消失。

　　——这一幕过于奇幻。
　　温妮的眼前又恢复回一片死寂的黑白。

　　“这才是你十八年来看见的世界，对吗？“

　　他低头，温妮看进一双暗光波动的眼眸，如同一汪静谧的泉水。
　　她走神了瞬间。

　　“什么意思？”她回忆起他刚刚的话：“你是…那个诅咒我的恶魔？”
　　神婆说的是真的，让她陷入黑白世界的，是虚无缥缈的诅咒？

　　听到这个称呼，他叹口气：“恶魔？我不喜欢别人这么叫我。”

　　温妮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她观察他的脸庞，却看不见任何情绪。

　　“你的眼睛，的确是我一手造成的。“
　　他开口，毫无波澜的语气就像在陈述今晚吃了什么一样。

　　温妮的脊背不受控制地僵直起来。
　　这个真相并不算意外，在她第一次见那朵玫瑰图案时，就隐隐有了答案。只是当他亲口说出，温妮还是感到呼吸困难。

　　一瞬间，怒气、仇恨、委屈，压上她的心头。
　　愤怒冲昏头脑，她忘了害怕他：“你凭什么剥夺我的眼睛，凭什么拿走别人的生命？你…真是个可怕的人。”

　　他却一点儿也没有被惹怒，惬意地靠在墙边：“我的确是个可怕的人……人们都这么评价。”
　　“你！”

　　“嘘。”他弯下腰，手指优雅地放在温妮唇边：“稍安勿躁，小姑娘。”

　　他的话语缓慢而悠长，像施了某种魔法，抚平温妮激动的情绪。
　　他在她耳边说：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我要去神域拿点东西。“
　　“我需要你帮助我。作为交换，我会恢复你的眼睛。“

　　温妮知道神域——每年的奉神节，吟游圣者会挨家挨户地宣讲神域，引领人们侍奉神明。
　　神域，是光明神和黑暗神直接统治的大陆。那里的所有生灵都信奉神明，是所有力量和生命的起源地。

　　一介杀人无数的恶魔，怎么会和神域扯上关系。
　　温妮感到奇怪，但她没敢问出口。

　　“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能帮你什么？“

　　赫米诺喉中发出轻笑：“你低估了自己的力量，温妮。“

　　她不理解她的意思。
　　等等！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的呢？温妮警觉地眯起眼睛。

　　他可是杀人魔。她不能掉以轻心。

　　“……我想问，你为什么要诅咒我的眼睛。”
　　“这件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他回答。

　　“你这样……”她声音很小，但赫米诺听得一清二楚：“让我很难相信你。”

　　他叹口气，突然说：“玫瑰的红色好看吗？“
　　温妮愣住了。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就是色彩。你渴望看见的东西。“他循循诱导：”魔法里不可能有无中生有，有收获，就必有付出。“
　　“诅咒已经植入，你想要摆脱它，就得付出代价。“

　　“可你最开始诅咒我时，并没有向我付出代价！我根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温妮。“他打断她：“我不喜欢争辩。”
　　温妮错愕的脸色落进他眼中，他于是放松语气：“但你有选择的权力。”

　　“由你选择交易与否，我不干涉。”

　　她明白了——他用红色为诱惑，他知道她无法自行解除诅咒。
　　这是一个宣告——她依靠不了自己，只能选择相信他。

　　但换个角度想……
　　“我答应。”她突然开口。

　　她厌恶了被他人压制和掌控的生命。曾经，是诅咒和冷眼。现在，是赫米诺。
　　他说她不是普通人，她低估了自己的力量——那么，她要跟着他，找到这股“力量”。

　　她只需要相信自己。

　　赫米诺隐约发出一声轻笑。
　　“好。“

　　话音刚落，地面散发出刺眼白光。
　　光线缓慢减弱，在赫米诺和温妮的脚下，巨大的魔法阵凭空出现。

　　温妮的发丝被吹起，眼中流动着紫蓝色的光，她心惊了一刹。手腕被人抓住的瞬间，她感觉体内似乎有火焰汩汩流出。

　　她对上他的眼睛，一切波光消散，凝结成耳边的细微虫鸣。

　　温妮腿软着后退几步，回想着刚刚看见的光芒。
　　……太奇妙了。

　　“契约生成。“
　　他收回施展契约的右手，低头对温妮微笑：“走吧，去休息会儿，我们明早就出发。”

　　***

　　温妮躺在床上无法入睡。
　　黑暗让她无比清醒，乱七八糟的思绪将她大脑塞满。

　　她想到了很多东西。
　　她想到小时候她对“诅咒”的惧怕和厌恶，在信奉光明的村镇里，她从来是人们辱骂和嘲讽的对象。
　　她想到自己的懦弱，很小的时候她便学会了躲避殴打和无视谩骂，却从没敢抬起头反抗。

　　然后，她想到了赫米诺。
　　他是杀害人们的凶手，让她深陷黑白诅咒的罪魁——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温妮烦闷地叹气。她放弃入睡，走出了房门。

　　她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渡步。
　　玻璃窗透进微弱的白光，她勉强能辨别方向。

　　突然，脖子一凉，有锐利白光反射进她的眼里。
　　温妮低头，一把小刀架在颈侧。

　　赫米诺？
　　她止住呼吸。

　　“放…放我出去。“
　　柔弱颤抖的女声在温妮耳边响起。

　　只疑惑了几秒，温妮反应过来了。
　　这是新的受害者。

　　“别害怕，我也是受害者。”
　　温妮轻声对身侧说道：“嘘，小点声，不要惊动他。“

　　在温妮的小声劝说下，女孩放下了刀。温妮拉着她蹲在角落。

　　这是一个肩膀瘦弱的女孩，她浑身颤抖地抱着温妮。
　　“爸爸带我来山上打猎，但他不见了。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走了很远……我只能追着他。”
　　“他走得太快了……我跟丢了，然后……然后我迷路了，我看见小木屋，看见干尸……我想逃跑，可是却晕倒了。“
　　“我…我们是不是被杀人魔抓住了…那个杀了三十多人的…”女孩压制不住恐慌，小声啜泣：“我出不去…怎么办…”

　　温妮也很慌乱。
　　听女孩的描述，她猜测女孩是被赫米诺的幻术诱骗。
　　她有些犹豫。她从进入小木屋后就很谨慎地留意路线，也许可以先带女孩逃出去，再独自回来，继续履行她和赫米诺的契约。
　　但她现在也自身难保，她知道她的力量比起赫米诺有多悬殊。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不会惹怒赫米诺。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
　　温妮狠下心，甩开女孩的走，决定重新走回房间。

　　“别离开我！”女孩惊慌地拉住她:”我…我真的很害怕…求你了…“

　　温妮的内心不断催促，趁赫米诺还未发现自己立刻逃离，一刻都不能多待。
　　——她还不够强大，没法拯救别人。

　　但温妮艰难地捏着拳头，怎么都挪不开脚步。
　　这个女孩真的很无辜。也许她的父亲还在等着女儿回家……

　　唉。太善良也不是件好事。
　　温妮叹口气，这次终是没忍心再次甩开女孩。

　　…嘘…” 她柔和的栗色双眼，让女孩的呼吸缓和下来：“好吧…我们一起逃出去。”

　　*

　　她努力回忆着走过的路线，拉着女孩蹑声前行。
　　四周光线越来越暗——这里似乎是不点灯的。

　　黑暗中，似乎有古老挂钟。
　　“叮——叮——”
　　挂钟敲响，找不到声源。

　　走了很久，时间流逝变得煎熬，直到四周开始逐渐熟悉，温妮掩藏不住惊喜。
　　“嘿。“温妮悄悄对女孩笑：”你要得救了。“

　　她们看见一条门缝。
　　轻轻拉开门缝，一条石板小路静静地铺开在她们眼中，铺开在黎明的微光中。

　　很好，这样很好，她成功地把女孩救了出来，并且没有惊动到赫米诺。

　　温妮看见女孩的模样。
　　长长的麻花辫，头上系着大蝴蝶结。她的细眉毛微微上挑，眼角微弯，像在微笑。

　　女孩紧紧抱住她，她的肩头被泪沾湿：“我们逃出来了…幸好有你。”
　　“快回家吧，趁他还没有发现你。”温妮拍拍女孩，轻声宽慰她。

　　但下一刻，温妮的肩膀突然受到重重一击。
　　她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推得后倒在地。温妮抬起头，对上女孩变得阴冷的眼神。

　　她有些错愕。

　　女孩看着温妮重新跌进木屋里，关上门，随后搬起石头，死死压在门口。

　　温妮再次陷入黑暗中。

　　“抱歉。”女孩声音清冷，朝着门缝小声说道：“要是我们都逃跑的话，凶手一定会很快发现追上来的，我只能这么做。”
　　温妮愣在原地，被女孩甩开的手尚有余温。

　　“希望你原谅我。”女孩站在门外，确保温妮无法逃出后，露出胜利的笑容：“人都是自私的。再见~”

　　温妮无法相信这一切。
　　她愤怒地锤着被女孩堵死的门——纹丝不动，她只能听见女孩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这……就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救下的女孩。
　　一瞬间，她竟不知是该怪女孩还是嘲笑自己的愚蠢。

　　温妮冷笑一声，慢慢地走回房间。

　　*

　　太阳升起，木屋里不再是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她睁开眼，看见赫米诺站在床边。
　　“温妮，该起床了。“他的笑容温和，并无异常。

　　突然，她看清楚了赫米诺，掀开被子的手停在半空。

　　他站在她的面前。他的臂弯中，一个女孩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
　　——长长的麻花辫拖在地上，她的纤细手臂无力垂着。

　　“深陷泥潭，却还想着拯救别人。“他低下头，指尖拂过怀中女孩的脸庞，然后瞥眼看向温妮：”该说你勇敢呢，还是愚蠢呢？“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一直都在。”

　　……所以，他目睹了全程。
　　她以为自己的行动很隐秘——但她实在不明白赫米诺为什么要放任她救下女孩。

　　她看不透赫米诺。

　　温妮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脑中又出现女孩推她进木屋的一幕。
　　她终于崩溃了。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一件接一件超出意料的事情让她疲惫不堪。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
　　厌恶自己的弱小，明明没有能力却想着拯救别人。

　　——可最后被捉弄于股掌间的人永远是她自己。
　　她抓起被子，无力地掩面。眼前变得黑暗，她终于有种逃离的解脱感。

　　女孩醒了过来。
　　她在赫米诺的怀中挣扎着，却被他抓住脖颈，提到半空中。

　　女孩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突然，她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温妮，愤恨地尖叫：“就是你——一定是你害的！你是杀人魔的帮凶——“
　　他烦躁地皱眉，加重手掌力度。女孩的脸憋得紫红，终于无法再发声了。

　　“你想怎么处置她？”

　　“你平时是怎么杀人的，随便吧。”
　　她的声音闷闷地透过棉絮。

　　他微愣，但很快恢复笑容。
　　“当然，如你所愿。”

　　女孩痛苦地张开嘴，刺眼白光从她的口中、眼中释放出来。
　　他摊开牛皮本，光束像水流一样流动起来，被吸进牛皮本里。

　　随着白光流逝，女孩的肌肤一点点下凹、萎缩，变成干尸，最后化成粉末飘散，消失在房间里。

　　一切结束，恢复寂静。

　　“温妮，不只我，世上有无数的恶魔，你永远无法分辨。”
　　他的笑意消失，走到床边，扯开温妮阻挡视线的被子。

　　“别再做把自己拉下泥潭的愚蠢善事了。”
　　他冰冷的手掌覆在她的脸上，眼里流转着波动，冷漠而怜悯。

　　他的目光像蛇，透过她的眼睛，肆意地钻进她的身体，抓住她的心脏。
　　温妮所有的思绪瞬间中止，她一下子喘不来气。

　　“把你的善心收起来。总有一天，它会把你摧毁。”
　　赫米诺说。

　　***

　　风从窗的缝隙灌进房间，吹起窗帘的边角。温妮看见牛皮本掉落在地上。她捡起来，翻看着。
　　——最新的一页上，又多了一个名字。

　　“十月三十五日克莉斯 19
　　还有一个女孩！……一定是她背叛了我。该死，我遇见了两个恶魔！ “

　　门打开，赫米诺走了进来。
　　“这是她的内心。 “他顺着温妮的视线：”文字的力量是强大的。她的生命被自己心中的文字摧毁。“

　　“……这也是魔法吗？真可怕。”

　　“当然。“他将牛皮本拿过，手指轻抚过它古旧的封面。

　　“它的里面，囚禁了无数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