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牧羊犬 ...
-
坐在原告席上的少年，他的名字是里苏特涅罗。
棕橄榄色的皮肤，宽厚的肩膀，被日照晒得有些蜕皮的脸颊。
他穿着朴素，坐在闹哄哄的法庭上也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庭上的法官看着沉默不语的里苏特，眉头皱了一下，他面前是一叠厚厚的调查笔录，死者泛白的眼珠在照片上一览无余，分裂的幼小肢体更是表明这是一场残忍的事故和谋杀。
但想到那叠里拉，法官微皱的眉头又忍不住舒缓。
是的。
法官没有违背法律，他只是合理的、客观的，给了一个犯罪的可怜人重新做人的机会。
想想他的妻子，作为一个卡车司机的妻子，她忍受了多少艰苦孤独的日子，独自照顾着儿女，要是自己把卡车司机送进监狱，他的妻子肯定会哭泣、会抑郁，这样家庭长大的儿女也势必会走上犯罪的道路，成为社会的残渣。
是的。
卡车司机有罪。
他喝了酒，在公路上醉醺醺地开车，伤害了一个孩子。
但幼小的孩子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说话，法官猜想，要是那名孩子活过来，他肯定也会原谅这个可怜的家庭，他已经上了天堂，也该给别人重新来过的机会。
法官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坚定。
虽然他的表情仍旧像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一样老旧死寂，让人分辨不出情绪，但他的心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不是为了那叠里拉，他所作的判决都是在法律赋予他的权力中作出的，他是正确的。
因此，他作出了判决。
“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缓刑三年！
里苏特涅罗不敢置信地看向法官，杀了一个人，害了他侄子命的卡车司机，竟然能当庭走出去，直接自由地回归家庭了！
而站在被告席上的卡车司机，他在庭审期间低垂的头颅终于能高高扬起了，他眼里的忐忑不安变成了一种令人恶心的骄傲和喜悦，当他搂住妻子和儿女，在被告席上庆祝的时候，他们精致体面的衣服像是朵朵鲜艳的花。
而当他们看向坐在原告席上的里苏特涅罗时，他们脸上的笑容收敛了。
卡车司机妻子的眼神里有恰到好处的怜悯和同情，但更多的，是对里苏特涅罗的轻蔑。
（这一家人仍旧在庆祝。）
里苏特涅罗想。
（即使我侄子的尸体就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会继续庆祝。）
一种凶兽一般暗黑冲动的想法占据了里苏特涅罗的大脑。
（就算是无期徒刑也不够。）
（只要想到他还活着，杀了我侄子的人还活着，还能微笑，还能开心，还能悲伤，还能陪伴家人，还能看到太阳，还能吃到美味的食物，还能流泪，还能痛苦，人生还能有无数个今天，还能有未来和回忆，我就无法接受。）
（只要他还能多活一天，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
穿着鼠灰色条纹西装的公诉人整理好了手提包，他推了推沉默坐在椅子上的里苏特，说：“你该离开了，还有下一场庭审呢。”
里苏特涅罗麻木地转了转脖子，他站起身，看着法官将夹着他侄子照片的卷宗随意的扔到桌子的边缘，从抽屉里抽出了一份新卷宗。
而站在被告席上的，是一名新的穿着囚服，等待审判的男人。
“···啊。”
里苏特涅罗说道，他看向走到法庭门口的那个幸福家庭。
“的确该离开了。”
话毕，里苏特也起身，跟在那个幸福家庭的身后离开了法院。
（不能让他再多活一天。）
里苏特涅罗在心里发誓。
他要为自己的侄子报仇。
卡车司机没有开自己的车，他的车已经被折价卖掉，得到的里拉也全部送给了法官当作贿赂。
他和妻子一路说说笑笑，回到了街边的公寓，妻子用钥匙打开了门，孩子们先从他的腿边窜进玄关，妻子走到鞋柜处为他拿出了拖鞋，而卡车司机则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家人们，最后关上了门。
里苏特涅罗目睹了一切。
此刻，他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
当天傍晚，里苏特涅罗在杂货铺买了一把刀，他将刀藏在了背后。
而等到夜幕降临，只有昏黄灯光从街边洒落，照耀着一道道人影的时候，他敲响了卡车司机的家门。
他将卡车司机的妻子和孩子们绑在客厅，想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爸爸，是如何死得和那名不足十岁，支离破碎的孩子一样痛苦。
但他还是太年轻了，他没有作为杀手的经验。
即使是天生的杀手，也只是在杀人上别具天赋，要是在第一次动手就干了太多多余的事，那就离失手也不远了。
在里苏特涅罗正把卡车司机的大腿剁掉一半的时候，妻子之前的尖叫引来了警察。
他可耻地失败了。
这就是十四岁少年里苏特涅罗的故事。
而现在，在西西里的监狱，一双白皙且养尊处优的手将那张血淋淋的照片举起，晃了几下，随后合上了里苏特的卷宗，将卷宗随意地扔到了旁边人的怀里。
“值得理解。”汤姆黑根说，他尾指上的戒指闪耀着醉人的光辉。
坐在一边，穿着蓝色警服的看守立刻附和：“绝对值得理解。”
“那就是抓错了人？”
另一侧，鼠灰色西服的公诉人也立刻跟上说：“证据不足，是警察错抓，他不该被起诉。”
金发的男人这才笑了起来，优雅低沉，他眼尾是细细的鱼尾纹。
见状，公诉人和看守也跟着大笑，但他们的声音始终巧妙地比汤姆黑根要低了许多。
本该严肃冷酷的监狱充满了海滩派对才有的快活氛围。
汤姆黑根抽出了手帕，擦了擦没有灰尘的手指，他说道：“我想和这个年轻人单独谈谈。”
公诉人和看守意会，立刻停了笑声，走出会见室。
这下，空荡荡的会见室里只剩下汤姆黑根和里苏特涅罗两人。
汤姆黑根说：“你的表兄找到了柯里昂家族的橄榄油店。”
里苏特涅罗抬头。
“你们的爷爷曾经照顾过柯里昂阁下，他们来自同一个村庄，有过深厚的友谊。”
即使是在西西里，维托柯里昂的大名也是无人不知。
他曾为二战时候的美军登陆牵线搭桥，让西西里一大批本土黑手党给盟军通风报信，提供支持，从而在战后洗白上岸，取代了下台的墨索里尼党派，成为了新的议员们和市长们。
现在留在西西里本土的黑手党大多已是羸弱不堪的混混团体，真正站的住的老黑手党已经趁着二战美军给予的机会成了有权的政客。
而维托柯里昂拥有所有洗白上岸家族的人情。
他年轻时开的橄榄油公司，也成为西西里唯一一家连锁的橄榄油店铺。
里苏特涅罗小时候，母亲为他做饭的橄榄油瓶子上，正面就是一位在橄榄树下酣睡的少女，手里抱着一瓶印有‘柯里昂’字样玻璃瓶。
“所以，为了你们曾经提供的友谊和照顾，柯里昂愿意为你提供庇护。”
“柯里昂会照顾你的一生。”
里苏特涅罗会被拴上柯里昂的链子，再也没办法前往光明侧的社会。
但是···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在西西里，在这个贫穷的小岛上，能加入柯里昂家族，成为维托柯里昂的手下，是比读书上学更好的出路。
比起累死累活挣不到几个钱的日子，黑手党过得更舒心、更奢侈、更无法无天。
当天，不同于那名卡车司机，里苏特涅罗没上法庭，就自由、无拘无束地走出了监狱。
他换上了汤姆黑根为他准备的西服，在一家小澡堂收拾好了自己。
随后，他被带到了自己的主人面前。
爱神一样甜蜜的眼睛，金棕色的卷发，被阳光晒得和橄榄油一样漂亮的皮肤。
美丽少女的脚下趴窝着一只牧羊犬，她赤.裸的脚心在牧羊犬的肚皮上轻蹭。
她眼神快乐阳光，望着样貌邪异勾人，身材壮硕的里苏特，没有丝毫少女在这个年龄段看到异性的羞涩。
她看着这位年轻的复仇者，说道：“请过来。”
里苏特走近。
软腻嫩滑的手牵起了里苏特的手，纯洁地像是捧起教堂的圣杯。
“你知道纽约的黑手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统吗？”
白毛的牧羊犬仍旧在少女的脚边酣睡。
“在家族的会议上，爸爸如果亲吻了某个手下，第二天，那名手下要么会被提拔或给予巨额的奖金，要么就会被扔到哈德逊河，家里的妻子连尸体也找不到，只能收到两条被油纸包裹的死鱼。”
少女站起身，她赤脚踩在了里苏特的皮鞋上。
就像是一颗酸甜清香的柠檬糖，柔软的嘴唇贴上了里苏特的脸侧，少女的小声细语由于距离的原因，也变得犹如春雨一般清脆。
她的手仍旧捧着那双粗糙的大手，但一柄铁制武器在她起身的同时，也被她放在了里苏特的手上。
史密斯M36左轮。
“杀了那名卡车司机，为了你的侄子，为了你的表兄，为了你自己。”
她说。
“因为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里苏特的身高比同龄人要高出许多，身材比起农民和工人，也更像是天生的杀人工具。
但此刻他却只能僵住不动。
因为麦蔻柯里昂亲吻了她的新牧羊犬。
她说道：“欢迎来到柯里昂家族。”
家族。
在八年前，表兄收养了成为孤儿的里苏特，他待里苏特犹如亲子，但不是真正的家庭，即便是有血缘也难以安心。
家族。
几个月前，里苏特曾真心实意的想要毁灭一个家族，直到现在，他内心的仇恨也没有消减。
家族。
怀里的少女让他想起了厨房里唱歌的母亲，洁白的面粉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炉里的派皮正变得焦黄。
母亲会包容他的所有，她爱他的优点，也爱他的缺点。
里苏特在报仇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好人。
他喜欢伤害人，且不以此为愧。
即便让他害死一个无辜的路人，他心里也不会起任何波澜。
是的，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里苏特涅罗根本不会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少女的话语在他的脑海内盘旋着，从中，他听到了雷鸣。
随着春雨而来的春雷。
轰轰的雷声下，万物萌发，枝叶冒出新芽。
他的命运清晰无比。
他的觉醒之路正在眼前。
一个人只有一种命运。
上帝正在此时此刻，让他将命运拥入怀中。
所以，他会完成牧羊人的命令。
他不会让奖赏变成惩罚。
他会变得更加完美，直到等待来下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第2章 牧羊犬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