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金阶》夏荫浓

132、东江大营

　　天已黑透，半轮明月林间照，一坡青松石上斜。这里离溓江只有两三里，潮湿的空气中似乎还能闻到江上清凉的水汽。

　　穆心颜等人向军营靠近了些，伏在小山坡上，只见远处火光点点，在暗夜中如星星般莹莹闪烁。

　　再往前近些，绑了两名敌营的前探，慢慢靠近营地外围。

　　营地主帅营房中，沈夕端坐椅上，一袭白底金线祥云纹锦袍，他正详看溓江地势图，少年风流志凌云，君子仁智益山河。

　　常将军、孟将军进来商讨后日进攻事宜。

　　常将军道：“今日扎了一些竹筏，后日子时渡江袭营，只要此举成功，攻下青州便指日可待。”

　　“不错，”孟将军附和：“殿下到时便立了头功。”

　　“夕儿全无成算，还得仰仗两位将军。”脸上轻淡笑意暖如春风，明眸似蕴藏了万点星光。

　　“不敢不敢。”两位将军告辞出来，孟将军见常将军走远，又回身进房：“皇上此次钦点殿下为主将，看来是打算公开殿下的身份了，臣尚未及贺喜殿下。”说罢深深一拜。

　　阿致见此守到房外，以防有人偷听打探。

　　“岂敢受将军的礼，夕儿不敢当。”沈夕忙将他扶起：“一直还未回报将军恩情，若非将军照拂，派遣王叙都尉往来奔走，夕儿恐怕早已放弃一切希望，浑浑噩噩至今日，将军于夕儿有恩同再造之恩，请恕夕儿一拜。”说罢深深一揖。

　　孟将军伸手扶起：“殿下言重了，杨太公老大人对末将恩德如山，尚未报效万一，当年末将出身微末，孤身一人来京城闯天下，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是杨太公青睐有加另眼相待，留末将在府中吃住几年，又让人教识写字，直到考中武状元，后又引荐提携，一直关照有加，若非杨太公，末将或许一早返乡放弃，一辈子也只做个砍柴的樵夫，哪还有今日的孟将军？”

　　“将军有今日作为，也是外祖慧眼识珠，不忍明珠蒙尘，夕儿蒙祖恩得将军相助，虽赧然亦与有荣焉。”沈夕轻笑示意：“将军请坐。”

　　两人坐下后沈夕问：“夕儿尚有一事不解，请教将军。”

　　“可是要问皇上为何钦点殿下为主帅？”

　　沈夕失笑：“正是，父皇派我来青州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天，令我为急先锋、马前卒都在情理中，我自当倾尽全力助父皇完成大业，点我为主帅又是为何？”

　　这个问题困扰了两日还是百思不解，难道父皇真有心公开我的身份？

　　有风方起浪，无潮水自平。他直觉不会如此简单，却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末将也不得要领，皇上对殿下的身份一向讳莫如深，此次调兵也是机密，朝堂上知晓此事者寥寥可数。”孟将军顿住片刻：“此事我已着人打探消息，并告知殿下舅父杨家主，且等等回信。”

　　“是，多谢将军为夕儿谋划，将军费心了。”沈夕起身拱手道谢。

　　“不必，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孟将军抬了抬手：“只是末将倚老卖老有一事需叮嘱殿下。”

　　“将军请讲。”

　　“皇上令殿下为主帅，不论是何原由，于殿下恢复身份回东江跨进了一大步，于我们这些老臣也算看到了希望，皇上并未明令禁止在两军中公开您的身份，故此，末将已经令人悄悄透露出去，不少将士应该都已知晓。”

　　沈夕听到此处，感激地点下头。

　　“皇上这么多年壮大军队，对攻入青州势在必得，殿下切不可因心存疑虑或对青州心存不忍就手下留情，现在正是殿下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若将青州掌控在手，就不仅仅是恢复皇子身份而已了……”

　　沈夕明白其所指：“夕儿明白，谢将军提点。”

　　沈夕送孟将军出来，这里原本是孟将军的营房，让予沈夕居住，另添置了一些家什器具，被褥也换了新的，就只差送两个丫鬟伺侯了。即便这样犹说条件简陋，委屈殿下将就两夜。

　　月已中空，沈夕在营地四处走了一圈，虽已初夏，夜里山风吹来一阵寒凉。他朝远处望了望，走进营房，阿致跟在身后进来。

　　“阿致，你还记得白天我跟你说过什么？”沈夕边说边坐下。

　　阿致回想了想，终于想起来：“殿下白天曾说两位将军的营地相邻，但都只注重各自的守卫，这个公共地带兵力不足，反而被忽略了。”

　　“不错，”沈夕点头道：“正是因为两方都在这里派了士兵守卫，便认为已是双重保险，岂知反而兵力不足，成了漏洞。”

　　阿致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殿下的意思是要提醒孟将军增加守兵，以防有人袭营？我现在就去。”

　　“回来！”沈夕叫住他：“我是叫你去打开一个口子，让外面的人进来。”沈夕说得平淡，下达任务。

　　“啊？”阿致怀疑自己听错了，提高了嗓门：“殿下是要放人进来袭营？不会吧？为什么呀？”

　　“小点声！”

　　“殿下，真要这样做吗？”阿致为难：“这是殿下目前唯一回东江的机会，殿下不是盼了多年吗？殿下不想回东江与杨妃娘娘团聚了吗？”

　　沈夕低头默了一晌，提起母妃心下就一阵绞痛，上次在杨府中见她时，已是半年前，母子面对面，一个不识子，另一个不能认母。

　　他再抬眼时双眸微润，轻声道：“我当然想，日夜都想，母妃怕会比我更甚百倍，但是，若要用千万人的性命换我一人团聚，我做不到，母妃也不会希望我这样做。母子连心，她一定不想看到尸骸蔽野血流成河。”

　　阿致呆了一瞬，两人一起长大，他怎会不了解殿下心地仁厚：“可是，就算他们进来了，未必能全身而退，营中十几万将士，岂容他们逃脱？若被两位将军知晓，孟将军还会帮殿下吗？万一告到皇上那里去，殿下就……”

　　沈夕不等他说完：“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常将军那边，匆忙间搭建的的营帐，对四周地形并未勘探得十分清楚，防范自然有所疏漏。就算有什么损失也不会影响孟将军。再说，不是还有你吗？准备几匹快马给他们。”

　　“可是……”阿致嘴里还嘟囔着：“没见过帮外人偷袭自己大营的。”

　　“别抱怨了，快去。”

　　“知道了。”

　　……

　　阿致出去了片刻回来。

　　“怎么样？”

　　“已经打开口子了，马也留了，他们若是够聪明，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

　　穆心颜和吴参将穿着东江兵的兵袍衣甲，其他几人在营外接应。

　　两人果真从两营间隔处混进大营，迅速找个位置扮成守卫，当一支巡逻兵经过时，两人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悄悄跟在末尾，进入了常将军这边的军营腹地。

　　沿途所见果然防守严密，营中十步一岗四处点着火把，几十个营帐错落有序，不停有巡逻兵往返巡查。两人变换了几次队伍，走到营地中心看到了常将军的营帐。

　　将军帐前守卫反而不多，它左一侧的两个营帐前有重兵把守，帐前燃着松明篝火，应该就是存放军械粮草的地方。

　　穆心颜和吴参将站在常将军帐外，扮作守卫。

　　帐内，常将军和他的副将正在议事。

　　“将军，军中不少人私底下议论殿下的身世来历，要不要阻止？”

　　常将军坐在椅上：“还不是姓常的故意放出的消息？他不过是杨家一条狗，向主子表忠心，咱们当面戳破了他，岂不要遭人忌恨？”常将军面上不屑：“让他传，传到皇上耳朵里，是好是歹也是他的事。”

　　“是。”副将俯首贴耳凑近些：“说起来，这个人当真是七殿下？不是说七殿下殇夭，没有成人吗？”

　　常将军冷笑：“真假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皇上认，他就是；皇上不认，他就不是，宫闱私秘，谁说得清？”

　　副将吃一惊，张大着嘴半天回不拢，还有这回事？“将军，此次皇上钦点他为主帅，是想认回他？是不是杨家要翻身了？”

　　“你怎么看？”常将军反问副将。

　　我？副将试探着说：“依卑职看，此次攻打青州必定成功，他不过是一拣现成的，皇上痛失了五皇子，其他几个皇子中也未见出色的，这不摆明了要趁此契机恢复他的身份？倘若他后来者居上，成了皇上最看重的皇子……”

　　副将眼睛转了一圈，突然急切道：“将军，先前咱们投靠五殿下，洪贵妃又深得皇上宠幸，可现在人已经没了，洪家也没指望了，咱们要为将来打算打算……”

　　“这个我早想过了，”常将军倒有些冷淡，看着副将头脑简单的样子有些气恼，旋即又松弛下来，这样也好，死心塌地忠诚于我，于是教导道：“五殿下薨逝不过几日，皇上就能忘了他，另找个皇子代替？别忘了五殿下死在青州，与他有没有关联？”他朝沈夕营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副将瞳孔震荡：啊？……莫非……

　　常将军继续：“一个养在身边20年恩宠不断，一个自小舍弃不闻不问，一朝之间能生出多少父子亲情？两人能相提并论？再者，这七殿下看着唯唯喏喏，搞不好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着急，再看看。”

　　“是，还是将军高明，思虑周全。”副将讨好地倒一杯茶，将军接过来正要喝，突然帐外一声大喊：“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