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五枚铜板 ...
-
刘府司之死对永安城影响巨大,闻人冼革新改制在即,命御妖司尽快破案,以平民心。
原定的一个月缩水到半个月,再经安头巷口一闹腾,留给御妖司的时间不足十日。十日一到,不管真相如何,御妖司必须推一个真凶出来,而这个“真凶”已在师爷极力举荐下成功入狱。
托刘府司的福,一组二组歇战,难得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树根底下闲聊。
“府司怎么想的,真信那废物能操纵人偶?”
“有什么好奇怪的,事解决了,不耽误咱们活计不就成,你不会还期待上头会派个清官吧?姓刘的盘踞永安几十年,什么破烂事没干过,他上头指定是有人护着的,要是真查起来……你以为冯大人怕的是什么,得罪人。”
说话的男子翘着脚,身子后仰依靠着干透的枯树,享受着组员殷勤伺候,嘴里磕着瓜子,眼睛往后头空荡荡的三组瞧,“还真是有情有义,也不知道忙活啥呢。”
二组组长尾生长辫往后一甩,睨着眼瞧他:“江组长觉得是谁杀了刘府司?”
四组组长吴云后撤半步,躲开两人针锋相对的视线,缩到边上去。
江青子才懒得理会那个傲慢无礼的家伙,逮着试图逃跑的吴云追问:“吴四觉着呢?”
吴云呵呵笑着,嘴角上下牵动,不敢与他们二人对视,囫囵着把话题带过去,扯去了别处,“柳河坊的柳树长势不错,用不用我着人移栽一棵回来?”
江青子白眼一掀,没了兴致,起身踹了脚已经拦腰折断的柳树,泄了愤,带着组中成员回了廨舍。
二组的看对方撤了也自行散去,只剩下吴云和四组的几个人自觉打扫收尾。
“吴组长可以去问问新府司,或许他会需要。”
“什么?!”
吴云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缩着肩膀转头去看。只见一个书生打扮的斯文公子冲他行礼,脸上露出一个憨笑,随后大步朝三组走去。
那人是三组另一个有名的缉拿,袁祐。他的缉拿业绩和许承安正好相反,年年倒末,要不是肖永力保早没了饭碗。他最出名的不是缉拿而是情报打探,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又消失,要不是他出声,根本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袁祐没进廨舍,绕了远路,避开众人的视线从地牢的暗道摸到了府衙最角落的一间屋子。
叩了暗号,闪身进去,里头已经围坐了四人。
肖永、许承安、新来的府司和一个没见过的少年。
几人短促的分了个眼神给他,又低头盘查起口供来。
事情还得从昨晚说起,许承安以身入局,三组全员出动搜捕彩蝶妖,肖永刚出府衙就被贺延拦了去路,袁祐当时恰好路过,职业病作祟偷听了一耳朵,便被肖永一脸坏笑地卷上了贼船。
“回禀府司,今早师爷在胡同口买了七个重胡椒烧饼,在李寡妇点了份汤面外带,之后再没出门。付爷倒是忙,一整日都在案牍房,四组的十九送了两趟饭,没出来过……今日吴四组长值勤,除去三组将各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大家和平时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一二组的因为接不了单快闲出屁了,俩组长互看不顺眼,估摸着再过几天能打起来。”
袁祐盯着全司上下七百九十三人的口供发怵,接着道:“那药粉我查了,永安城里三十八家药铺,十六家杂货行,皆称没有售卖此药。至于私下买卖还需得时间查探,水路暗道的规矩不同……”
“说结果!”肖永和许承安一齐抬头,出声制止他。
“还不能出结果”,袁祐呐呐道。
几人憋了口气,拾起手里的口供卷成桶想砸过去,思虑再三还是忍下了。
“什么都没查到你回来做什么!想给我收尸大可不必如此折磨我的。”许承安哭丧着脸,假模假式地擦眼泪。
袁祐挺了挺胸脯,自豪道:“药粉没查出来,但剑有消息了。”
“怎么说?”
“那剑是一组赵时的,但确切来说是暂管的证物,不是他的。”
“能不能靠点谱?”肖永捏拳对着他的肚子就是猛击,又扯着嘴角对贺延赔笑,道:“府司莫怪,都是小的治下不严,让府司看笑话了。”
许承安将口供一搁,看向同样一头浆糊的贺延,试探道:“缉拿追捕我熟,这审讯断案是不是该寻个专精此道的……”
这话可真真是发自肺腑了。
要说是缉拿追捕,她同肖永袁祐三人联手便可称做永安无敌,但要说回断案,这可真是为难人和妖了。
老陶常道:这仨凑不出一个好脑子。
三组的其他人就更指望不上了,审讯纯靠武力和催眠。
要不是为了保命,许承安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涉足断案的这一日。
许承安巴巴地望向贺延,期盼着能等到个一切尽在他掌握的回答,又或是他其实已经找出真凶了。
贺延也正头疼着,早知道应下此事时就不随口拒绝那人的智囊团了。
他算是被诓来的永安。
那人只说他接手后妖司一切全凭他处置,谁能料想竟是如此棘手一个烂摊子。
面上看只是要查杀害前府司的真凶,翻过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单说师爷不辨黑白,屡次阻碍他查案,随口就要诬陷许承安,其娴熟就知前府司和师爷之间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少。
再说妖塔戒备,连只蝶妖都关不住,哪日塔内有妖一呼百应,岂不是要将永安的天给掀了。
又说这妖司四组,个有个的无可救药。一组仗势欺人,二组傲慢无礼,三组散漫如沙,四组烂泥扶不上墙……
御妖司上下简直千疮百孔。
若是一片空白,只管往里填补就成,若是一片废墟,夷平重组也是轻巧,最怕就是现如今这般,漏斗筛糠,不知何处下手整顿。
真是令人头大。
袁祐自顾自挪了块干净地出来,盘腿坐下,好奇地看向坐在府司身旁的青衣少年:“这位是?”
青衣男子将供纸搁下,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眉目俊朗,瞧着就是个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他颔首,道:“在下城主府门客,姓闻,来助府司缉凶。”
“闻姓?那不就是城主亲戚?”
袁祐眼睛一亮,和许承安调了位置,凑到闻公子身边八卦起城主府来,一点也没瞧见贺延越来越黑的脸。
三组,真就没一个靠谱的。
许承安是识脸色的,揪着袁祐的耳朵拉回来,咬牙嗡声警告他。
“还有,城主姓闻人,你那耳朵还是再用几副药吧。”
袁祐捂着耳朵哀怨地瞪了眼肖永,托他的福,一个被毒爪伤了眼一个聋了耳,也算是好兄弟有难一起扛。
肖永摸摸鼻子,笑呵呵地将供纸呈给府司。
“两套口供在座都过了一遍,这是我试着推演出的刘府司当日行动路线图,大家瞧瞧有没有什么遗漏错处。”
据口供,案发前一日江青子与尾生随同刘府司在昌兴商会查案,晚膳时间回的府衙,之后召了师爷谈论案情。
案发当日并无异常,点卯后刘府司去了趟妖塔,从妖塔回到公廨一直忙碌到晚上,召了四组组长开小会。
“期间一直有衙役走动出入,口供互相印证。没发生冲突,也没有争吵。”肖永顿住。
若要说凶手是临时起意,最有嫌的疑犯便是没批到经费踹了柳树的他了。
早知他命不久矣就不多余那一脚了。
肖永总结道:“此案只能从刘府司身上找突破口了。”
悬梁上的剑,有主似无主。
药粉,来路未知,经手未知。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突破口?”袁祐掰着手指数着,在图纸上点兵点将,“昌新商会?”
肖永摇头道:“不是同一人作案,昌新商会是快意杀人,毫不掩饰。而刘府司这起,屋内无打斗痕迹,更像是熟人作案。”
“熟人……要说熟,那全府衙上下能有师爷同刘府司更熟的么?”许承安从一叠叠口供中将师爷的那份拎出来,上面被挨字批注过,显然是受到了重点照顾。
“动机呢?”
“俩人狼狈为奸,作恶多端,许是分赃不均闹的呗。”
许承安略过袁祐的话,求助贺延。
贺延和闻公子二人近似冷漠地旁观着,像个局外人。
他们的视线落在线条粗糙的行动图上,又不汇集于此。
门口起了动静,两声敲门,在提醒闻公子离开。
几人就此散去。
肖永掩护许承安回牢里和苏禾换班,顺道冷静下来琢磨新来的府司意图。
笑着调侃道:“他不会将错就错,拖着时间把你推出去交差吧?”
许承安一面查探换岗的狱卒,幽怨地回头瞪他。
只见肖永绷着脸,“真不是没可能。”
他这几日都被案子糊了脑袋,一时竟忘了闻人冼还在永安城搞革制。
这个档口上头派人来,无非有二。
一,有意阻碍闻人冼革制。
二,助闻人冼革制。
答案很显然了。
即是要改制,那旧制度和旧制度体系下的拥护者都将被清算,刘府司是,刘府司构建的妖司体系也是。
如今刘府司死了,贺延反倒好做,利用查案的由头将府衙上下清查一通,待到结案日一并清算。
这样来看,凶手是谁并不重要,能不能找出真凶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妖司内部与哪些势力存在勾结,能不能顺藤摸瓜一并揪出。
让许承安入狱的局根本不是在稳住真凶,而是在钓鱼,钓一头大鱼。
“所以,他明知道你嫌疑最大还敢让你知道计划,感情是一视同仁的要裁撤啊?”
肖永掀了个白眼,将许承安踹进牢房,贱笑道:“我后头有人作保,他不敢动我。”
肖永拎着昏睡的苏禾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只留许承安骂骂咧咧地对着合上的牢门一通笔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