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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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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时候,许湘和我说,第一次注意他是个十分普通的下午。
那时她正吐槽着“因为我没来婺源写生,都没人给她打伞”这种可笑的笑话,跟着大部队一起踩点。在沿着小溪旁的平整泥巴路走时,她注意到了他。
是一位老人。
许湘看不清他的脸,八月天艳阳高照,蝉鸣疯叫。老人所戴的手编草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身着洗旧了的大汗衫,一条不能再过于普通的黑色裤衩。左手不急不缓地扇着草编扇,右手……拿着一只小孩子玩的拨浪鼓。给人的整体感觉就像路边叫卖的瘦小老头儿,可他并不像是卖东西的样子。
那时许湘也只是注意到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后随着老师同学踩完了婺源几处写生较好的点,走了另一条路回到了酒店。
第二天一早,写生队伍就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当路过了同一个小路,遇见了同样的老人,他还是同样的动作。许湘微微吃惊,要不是夏日的早晨还存有一丝清凉微风,也许她会觉得面前的一幕仿佛重新倒带。
婺源是个好地方。蓝天白云绿水长流,一条小河穿过了整片婺源景区。一座座低矮的屋子买着当地的花蜜和香酒,也能看见河边洗衣,嬉戏耍水的儿童。
“小桥流水人家。”是最好的概括。
许湘渴了,年轻的老板娘招呼她过来喝茶。她犹豫着不好意思进去,一旁的女生拉着她走进去。
一堆小女生围着古木的桌子,老板娘泡着各种花蜜茶。她们叽叽喳喳的聊起天,以前也有这么多人写生吗、这是什么茶啊之类的。
许湘一直笑着没说话,脑海闪过老人手中那只颜色已经暗淡的红漆身黄鼓面的拨浪鼓。
“阿姨,坐在小溪旁不远处的房屋荫底下的爷爷,是一直坐在那里吗?”
她后来和我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他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
场面一度安静了下来,老板娘又娴熟的泡了茉莉花蜜,很香。她缓缓开口:“那是老陈,他身后的房子就是他家。
“他大概五六年前得了老年痴呆,后来什么事都差不多忘了,就是没忘等他小孙子。
“大约二十年以前吧,他带他孙子不知道去了哪儿玩,回来的时候孩子丢了。后来我也不清楚,生病之后就一直坐在外头摇着拨浪鼓,嘴里有时念着他孙子名字,有时谁和他讲话都不理……唉。”
虽然许湘没说,但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很难过,不然她往后八九天怎么都会有意无意的都经过那条路呢。
最后一天的中午,天公不作美来个大变脸。婺源富有江南气息,下的雨都是绵绵的细雨,打进水洼里都是一圈一圈晕开的。
许湘跑回去收拾画具,下意识的走了那条路回酒店。因为是绕远路,所以路上学生很少,她跑着,直到快到老人所在地才放慢脚步。
老人还是一模一样,草帽,汗衫,拨浪鼓。
雨水滴滴答答的淋在老人身上,帽沿也不停地流水,手中的拨浪鼓还在当当当地响个不停。
许湘把手中的花伞靠在他削瘦的肩膀上,老人抬起头,眼神迷茫,后又冲着她傻笑说他在等人。许湘点了点头,看着淅沥沥的雨,咬牙在雨中飞快的奔跑起来。
之后许湘回到画室,和我完成了12月的美术联考,再之后回到高中,半年后高考结束。
我顺利上岸,但她落榜了。
好强的她选择了再来一年,而我直入大学,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聊天从频繁逐渐减少,也许她是忙,我也不愿去打扰她。
直到她第二年的婺源写生,我与她的联络又多了起来。
她告诉我她逃掉了大部队的踩点,自己偷摸走了,先一步去老人所在的地方了。但是让她失望和吃惊的是,坐在那里的不再是去年那个瘦小老头儿,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轻的男子。
许湘认出来了,他头上的手编草帽,还有他右手边褪色了的拨浪鼓,和去年老人的是一模一样的。
于是她又去了花蜜茶馆,还是那个热情老板娘,老板娘告诉她那是老陈的孙子。
许湘不解,他孙子不是走失了吗。
老板娘笑着说:“他们家曾经上过电视台寻找孩子,今年三月份传来好消息说找着了,孩子在读大学。”她又叹着气,“可惜老陈二月底撑不住去世了,没见到面。现在坐在那里的男生啊,就是他孙子,估计趁着暑假回来的。”
许湘闷口茶,谢着老板娘。
往后的写生,她还是习惯性的走那条远路回去。不同的是再也看不到老人,而是他的孙子。
也许他孙子和那个爷爷还一直连着一条线呢,你看他们都摇着拨浪鼓来思念,纪念对方。我这样安慰着沮丧的许湘。
当时她没说什么,后来我们的联系又逐渐变少。直到高考结束,她成功上岸,我也只是在朋友圈里给她点赞评论恭喜。
第三年的暑假,出于无聊我来到了一直听许湘以前描写的婺源。
婺源确实很美,和她讲的一点不差。水还是很清澈,鱼儿不停的顺水游。各种画室校服在我眼前奔跑,玩闹。于我而言只是三年前的我,我却好像看见了我的青春。
我怀念当时的自己,也懊悔当时的自己。我和许湘在去年的八月之后,没有任何联络。我赌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的高考成绩,最后连朋友圈都不再互相点赞。后知后觉也许是我的冷淡才让她不愿在同我讲话,但是一切都晚了。
思绪飞的很远,迷糊间我走在了平整的泥路上,一旁的房荫下有个白t黑裤男生坐在那,头上是一顶有些破损的草帽,右手摇着一只拨浪鼓。
我停了下来,想到了我去年安慰许湘的话。
他们仿佛一直有条线牵在一起,思念,纪念着对方。只要有心,无论对方在哪,都不会断。
我若有所思,又不知怎的,我很想和许湘说句话。
我点开手机通讯录,拨出了号码。
“喂,许湘。来婺源吗?对,就现在,我在这儿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