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南楚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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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维腊月，白雪簌簌，寒风入骨。
南方素来冬暖夏凉，李昭婉未曾想到，第一次见到雪景竟会在这般局面。
铁蹄无道，身披战甲的将士们手持尖锐长矛，倏忽间便已是戈剑交错，兵刃相接。嗖嗖地放箭声相继而落，浓烈的血腥气冲上云霄，战马的嘶鸣声与刀戟的相撞声一同交响。
电光火石间，风啸声划过耳膜。
一只利箭直直冲向她的面前。
李昭婉骤然放大的瞳孔映射着流血漂橹，浮尸万里。
远方倏地一声惊雷响彻天际，闪电肆意无情地划破长空。
她闭上眼睛。
战马哀鸣与将士厮杀的喧闹在此刻消失殆尽，天地之间仿若一片寂静。
“噗嗤。”
蓦然地一股力道将她推向一边，利箭穿透血肉的声音同时响起。
“公主快走！”
李昭婉蓦地睁开双眼！
梁说——暮陵二年少帝钦点的探花郎，彼时青年骑高头大马，春风得意，于金陵城内簪花带酒。此刻却似一场游园惊梦，昔日金榜题名、走马观花于今日却已是咫尺天涯。
素来执笔的探花郎身披铠甲，昔日纸卷书生气消散不见。他左手持长剑，于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利箭狠狠钉在梁说的右手掌心中，鲜血汩汩止不住流出，浓烈地血腥气息与炮火硝烟混一同迹。
“梁说！”
李昭婉控制不住地大口呼吸，鼻腔酸涩地几近发疼。
宛如孩童手臂般粗壮的箭羽，将梁说的手掌彻底贯穿。
天地间黑云涌动，南楚士兵此刻彻底败北，缴械投降，沦为他人鱼肉。
梁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任由利箭将右手折磨地鲜血淋漓。
二人被敌军团团围困其中。
梁说坚执地持长剑挡在李昭婉的身前，仿佛这样就可以为她阻挡住千军万马。
“好看，当真好看。”
男子的轻笑声不合时宜的落在每一个南楚人耳里。
前方轿辇中下来个清贵公子，腰佩名玉，锦绣加身。
他边鼓掌边摇头感叹：“南楚当真是人才辈出，什么时候秀才也开始上战场了啊，你说是不是啊，长公主殿下？”
李昭婉识得他——北辽皇三子杨思。
双手因愤怒而轻轻颤抖，她紧握成拳，压下身体面对死亡而发出的战栗。
“杨思，你昔日虽为质子，但我南楚从未亏待过你！如今你兵刃相见，岂非遑论为人！”
杨思扯着嘴角仍然在笑，不悦耳的话语没有激起他丝毫的怒气。
他的目光突然落在梁说身上。
“公子年少五步成诗，弱冠中第，如今公子既执剑，那也不必再拿笔了罢？”
杨思脸上闪过狠戾，即刻出手，来不及闪避，箭羽从手掌中被抽出，箭镞倒勾出本来无伤的地方，鲜血滔滔不尽，留下血肉模糊的空心大洞。
“今日公子执剑，是为世家钟鸣鼎食，山河免遭屠戮，还是身后的天潢贵胄？”
杨思越过梁说看向李昭婉，嘴角诡异弯出弧度。
箭羽脱离血肉发出闷响，梁说身形紧接着晃动了几步，死咬下唇，却不肯发出一个音节。
李昭婉挥手就要去打杨思，却被梁说紧紧禁锢住。
昔日金枝玉叶现在如弃敝屣，绫罗破碎之下掩不住的仍是南楚公主的一身傲骨。
杨思肆无忌惮地开始放声大笑。
“公主殿下，不若我们做个交易。”杨思抚着下巴沉吟片刻，恍然惊喜道：“你替南楚受降，我便放了金陵全部百姓——你当如何？”
“公主不可！”梁说的声音染上悲戚。
李昭婉好似魂魄被剥离，僵直在原地。
她完好的那只胳膊被梁说死死按住，掩盖之下是她控制不住地身体颤抖。
梁说侧头似说了什么，她只觉鲜血的铁锈味裹挟着墨兰的幽香一同扑面而来。
“长公主！三思！”
梁说眼里迸射出火光，仇恨在胸膛酝酿却没有爆发，他徘徊在隐忍边缘：“少帝托孤，你是南楚唯一的后人！北辽龙潭虎穴，我怎能眼睁睁看着我南楚公主受辱……”
他巨大的力道狠狠抓住她的胳膊，也捏碎了她的灵魂。
李昭婉用力甩开他，不出意外地看见梁说踉跄几步，发出痛苦地闷哼。
“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看着全城的百姓去死，全城的人给南楚陪葬吗？”
杨思站在一旁抖了抖肩上的灰尘。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然，余妹尚幼，卿当常伴其侧，许之平安喜乐，护之一世周全。”
梁说嘴唇翕动，颤抖着一字一句念出少帝的遗言。
李昭婉神情冷寂，犹如古井般纹丝不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透过梁说穿梭时空。
她在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梁说。
少年公子打马路过公主府。
她指着梁说手中的花，非要让梁说留下花才肯放他走。
那时她并不知晓，公子中第一甲三名，花枝是要拿回朝堂饮酒赋诗的。
南楚的探花郎，就这样将折来的花枝交给了公主府。
李昭婉抱臂娇嗔：“你可不愿意？”
梁说低头没有回应。
小公主撇撇嘴，“哥哥是如何选的，今年的探花竟是个不会说话的呆子。”
直到公主府大门缓缓关闭。
光风霁月的少年公子在门外跪地：“公主千岁，梁说愿意。”
今日，暴雪中溃不成军的少年公子，亦如两年前再次伏倒在李昭婉前。
“我南楚子民士可杀不可辱，公主若执迷不悟，折辱千金之躯，我当血溅三尺！”
“那你便死吧。”
李昭婉语气冰冷，没有感情的语调是梁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她好似一桩没有灵魂的木头，失神的眸里没有一丝焦距。
她伏身向南跪拜，额头重重磕在冰天雪地当中。
单薄的锦衣并不足以抵挡天寒地冻，飞雪密密麻麻降在身上，薄薄落下一层冬衣。
“南楚公主李昭婉，愿降。”
杨思展开抱臂的手掏了掏耳朵，在梁说仇恨地目光下佯装问道：“公主殿下说什么？我听不清啊。”
“南楚公主李昭婉，愿降。”
李昭婉骤然提高音量。
梁说抑制不住地发出痛苦地闷哼。
“南楚公主李昭婉，愿降。”
她继续向南叩首，机械般重复着动作，直到额前一片鲜血模糊。
直到杨思早已携着军队远去，马车辘辘，在雪地里划出暗红的车辙印记。
“公主，”梁说突然轻笑出声。笑起来的模样与两年前公主府门前簪花少年别无二致。
这一刻，他周身充斥着说不上的空灵与澄澈。
“我护不了南楚，护不了少帝，也护不了你，是我对不起你们。”
李昭婉片刻的停顿下来，又继续叩首。
“阿昭，你要的那幅画，我没给别人，我藏在公主府门口的老槐树下了，想等你生辰的时候给你一个惊喜。”此刻的梁说宛如孩童般凑到李昭婉前，悄声道，“少帝不让你喝酒，但我还是偷偷藏了一坛女儿红。”
“阿昭你别难过，梁说下辈子还给你画画。”
“下辈子，我给你画一世的画。”
梁说伸手，想在触碰心中的公主。
距离李昭婉还有一寸，他停了下来。
“梁说，就此拜别公主。”
他叩在冰冷的雪地上，亦如当年叩在公主府门前。
雪地望眼皆是满目疮痍，惊才艳艳的少年公子，在冬日里，自戕于一场大雪中。
“南楚。”
与此同时，李昭婉磕下最后一个头。
漫天飞雪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愿降。”
*
“阿父，雪是什么样的呢？”
成年的帝王将她抱在怀中，喜笑颜开：“雪啊，白色的，亮晶晶的，可惜只在北辽才有，我们南楚很少才能看见。”
“那我将来要去北辽看雪！”
哥哥在一旁不屑道：“北辽可不是个好地方，他们会欺负我们南楚百姓的。”
李昭婉在父亲慈祥的注视中，在哥哥的置气目光下，叉腰说出豪言壮志。
“我是南楚公主，我会保护南楚子民！”
南楚暮陵四年，李昭婉在山河破败下，在梁说的死谏中，第一次见到南方的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南楚篇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