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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飞来横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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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有才转过身来,大声应道:“阿,午后你先去,我回村以后再上山与你会合!”
下意识看了眼西屋,王一枝还在里面收拾东西,他赶紧走近展五。
在展五清澈的眼神下,展有才猛地有些心虚。
但他又以为,在展家,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就如同当年的他一样。如此一来,那几分顾虑霎时消散,于是他挺了挺腰板,低声道:“小五,唉……”
不过他低估了展五,也高估了自己。
余光瞥见王一枝的身影将将要出现在东屋门口,展有才连忙头也不回的跟在她后面。
出了家门,两人的身影在晨起微泛曙光的雾中渐远。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展五才反应了过来。
她只觉得心里汹涌翻腾个不停,却怎么都宣泄不出,也无法宣泄。缓缓的呼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回屋里,坐在炕上,望着一边仍然在睡梦中的二姐,手指不自觉的捏起身下被褥的一角,木然的盯着某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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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家弯绕暂且不说,盛世显荣待探究竟。
“应天”之名,意指上应天意。大邺自太上皇都城北迁后,应天府这个旧都的辉煌却只增不减,甚至盛况空前。
看来,似乎是十分得天意。
熙攘的街上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看杂技,逗蛐蛐观者云集,就连这四海九州最为有名的青楼——银阙阁,也不甘示弱,柱子上缠上了红粉绸缎,意为今日有重头戏……
车马骈阗,楼阁精美,有外地人大老远赶来,竟是看呆了眼,不禁大笑抚手赞曰:至金陵,方知盛世之景!正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人看到了不远处那栋十分显眼的气派楼阁,定睛一看,上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玉金楼。
“敢问这是何处?”
旁边一个小贩不耐一声,“这你都不知道?这可是应天府出了名的酒楼,达官显贵最喜流连之地!听说那里的名菜美酒最便宜的也要几十两,且限量。”小贩的表情充满了向往。
原来是酒楼,此人惊叹,可又察觉到不对,忙问:
“可为何能如此招摇,使用金子?”
唯有皇室可用金饰、明黄色等规矩自古以来就有,那玉金楼不论名讳还是颜色,都犯了大忌,暂且不说牌匾上是否是真金……
小贩面带骄傲道:“你有所不知,玉金楼可是应天府金氏的产业。瞧见这牌匾没?”
应天府金氏?那岂不是大邺唯一的外姓亲王!?
此人猛地回神,赞道:“字体大气磅礴,颇有龙骨凤姿!可是有甚特殊之处?”
“不是特殊,是了不得,此乃太上皇亲笔御赐之物!”
世人皆知,太上皇禅位,永安帝才得以喜登大宝。
这大邺盛世,说到底,其实是太上皇的功绩,因此太上皇在天下人心里,依旧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二人的对话看似不起眼,却不知这城里的任何一举一动都被掌握。
国富民安的大邺盛世,人人称颂。殊不知其早已在暗处腐朽开来。各方势力默默蓄积,盘根错节。如今,这个屹立了上百年王朝的未来,可以说是扑朔迷离。
应天府最为名贵的玉金楼,每年的进益足足有黄金数十万两,普通百姓几辈子都花不完。
此时,其内的一个包间里。
“世子爷!求求您!饶了奴才吧!!”看穿着,似乎是玉金楼厨房打杂的男人跪在地上。不停的狠狠磕头,浑身上下颤抖的厉害。
可他如何能忍住不求饶?
都说金世子最厌恶人聒噪吵闹污了他的贵耳,可如今死到临头了!他想起家中幼儿,悔恨的眼泪无声渗进了地上铺陈的昂贵的银貂毛毯席里。
家中独子,世代之玉。
这句话便知其地位可见一斑,后来金老太爷以誉换玉,也作对金氏一族的展望。
这便是如今大邺永桓亲王的嫡世子,金世誉。
要说这位矜贵的世子爷还有一个特点。
那就是心狠手辣。
却说眼前,华美晶莹细珠帘后面的男人模样看不清,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扳指,他望着不断低嚎的男人,一句话都懒得开口,漫不经心嗤了一声,起身。
珠帘被一只手撩开。
但见其人鼻梁高挺,眼中无甚情绪,肌肤有些冷白。
也是,金世子向来不碰冰冷武器,不习武,只爱温香软玉,保养的再好也是应该的。
他走了出去,步伐不紧不慢的,直到高大的身影消失在红木门外。
一个黑衣人不知打哪儿出来的,将跪在地上僵呆的男人连同那张价值不菲的席子一起拖走。
自作聪明的下场只有一个。
还有——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洁净。
这两点是死忌。
门外等候的侍女们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鱼贯而入,开始手脚麻利的收拾起屋子。
*
兖州府,惠河县的一家医馆。
“你此去,山一程水一程,千万保重。”老郎中颤巍巍的坐下,拿出了一本页面泛黄的典籍。上面记录了许多常见病例的症状以及应对之法,加上这孩子自己多年的经验,该是能大有裨益的。
收下了恩师的馈赠,展五眼眶发热,急忙低下头,却抑不住肩膀的颤动。
展五是识字的。
她幼时就会偷看大哥的书,因为迫切需要知道那些毒物怎么写。她藏有一本经年日积月累的手札,上面都是多年以来的山间行走所遇到和被误伤到的毒植毒物的模样、名称和解毒之法。
以及,人和人之间相处的经验。
自从她发现,娘不喜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来的太不是时候。
四哥过于年幼需要照看;本该好好的三姐,因怀着自己的娘一时疏忽而夭折。这一切背后的怨恨,都被娘加诸在了自己身上。
而后她便意识到,自己一定要懂得生存之道。
村里卖猪肉的王朱家有一个儿子,养的肥头大耳,好色异常,凡事碰到他的小女子皆面色发白,扭头走开。
可他偏偏见了自己绕道走——被展五收拾怕了。
如今得知家里决定聘礼十两银子就把她嫁卖给那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官兵当小妾……
为了换回四哥。
怎知从小看父母眼色,在家里勤勤恳恳,却落得如此下场。
这次展五打定主意,要为自己而活。
她必须逃跑!
至于为什么选择南下,去遥遥一千多里外的应天府,而不北上,去天子脚下的京城。
展五陷入回忆。
那一年,她不过九岁。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十五岁上下,目光却如山野里最凶猛的狼王,桀骜暴戾。
“记住,我叫赤安,金陵人。若此次得以脱逃,必有重谢。”
赤安。
不知他活下来了没有,如今可好?
夜深了,一切却没有表面那么平静。西屋的两姐妹都没有入眠,似乎是各有各的心事。
展五没打算告诉二姐她要逃离。
因为按照她一贯的性子会不会对爹娘妥协,展五没有把握。
展五把钱看的很重,认为钱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平日里更是省吃俭用,这些年陆陆续续也攒足了五两银子,若是不出意外,去金陵需一个半月,路上估摸得花掉一大半。
剩下的还是为防止找不到合适的营生,应急用。
若被发觉,她不仅要被强行送去当小妾,还会被夺走这多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几两银子。
展初雪其实心里乱糟糟的,因为晨时她听到了爹对五妹说的话。
她自以为在这家里,虽比不上四弟在娘心中的宠爱、比不上大哥在爹心中的厚望,可她却是最温顺的那一个。
她不明白,为了不成器的四弟,爹娘就真的如此草率仓促了事,宁愿让两个女儿都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
第二日。
展五小心翼翼望了望周围,这个承载了她十六年记忆的家,许多画面在眼前一幕幕划过,可那些画面对她,却没有丝毫亲情可言。
爹娘出了门,大哥在县里,二姐一早醒来就不知哪里去了。
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她攒紧肩上的包袱带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
惠河县码头,许多船只停靠在岸边,上午的日头有些刺眼,刚到港的忙着往下卸货,展五望见有一个船停在最边上,有妇人带着孩子提着行李往上走,她走过去。
“老板,请问这艘货船开往哪里?”
船老板约莫四十上下,留着胡子,倒是面善,只见他上下扫了一眼展五,见是个朴素的少年,他平静的答道:
“沿运河南下,途径洪湖,高湖,在扬州停靠一晚,最后抵达应天府。”
展五心里有数了,递过去几串铜板,“如此,有劳老板了。”
“上去吧,剩半个时辰便开船了。”船老板语气温和了些许。
眼见后面还有人陆续要上船,“嗳。”展五忙点点头,踩上了远航的未知路。
一百文铜板管这一个多月的食宿,她向师父打听过,一般都是八十文左右。
不过她独自一人出门在外,终究得舍点人情钱。
她边走边小心的观察,直到走到一个空无一人的屋子,看起来像是杂物间,有个小窗,她环顾了四周,走到和门相对的角落坐下,以便于外人靠近的话来得及反应。
从包袱里取出恩师典藏,打开后却发现,里面夹着几张银票。
数了数,足有五十两!
展五不可置信,猛的阖上书,抬头看了眼门口,没什么动静,下一刻,她把银票换了一页夹着,而后才重新翻开。
注意到一张水痕微皱的信纸。
小五,为师垂垂老矣,你莫要挂念。
山高路远,万般艰难,千言万语,唯有珍重。
展五神情恍惚,眼前浮现出白须老者俯在书案前一笔笔写下这些字的模样,光线透过医馆里间小屋的窗棂,仿佛往日重现。
这些年她认真习得那些困难重重的药草,或因粗心被恩师怒目而视,或因发现了新的品目而喜不自胜……
其实从家中逃出,她表面看似稳健,心里却没什么底。
师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比亲人还要亲。可如今她已经踏上了一条连自己都未知的路,迢迢千里,天南地北,不知何时能再见,展五心里发苦,不由得抱着膝头抽泣起来。
扮作少年的女孩不过十五岁,全身上下的行李仅一个青布包袱,也不曾回望身后的景色,货船渐行渐远,在这偌大的世间远远看去,不过浮萍一株,孤舟一叶。
惠河县一间医馆今日休沐,老者背手立于窗前,忽想起往事。
郎中不收徒,更不收女子为徒,是小五的诚挚打动了他。
书本和手札一直都搁在药馆,是怕被家里人发现,唉!可怜可叹。
她不仅在山上栽种和照看自家果树,还会帮他采割一些需要的植物,不管有毒无毒,她都能完好带回。
每一次她把东西交给他,他就会给她几十文铜板。
一开始她死活不收,怕他是要和她分清楚,不肯再教她。他实属无奈,说明用意后,她才憨笑着收下。
小五啊,是个好的。
天高海阔任鸟飞,但愿她这只朴实的雏鸟能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