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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花明(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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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智者,当然孤独,完整的计划,原理当然不会告诉那些愚蠢的下人,若想知道不该知道的,像那时源洲的那个渣滓一样借机除掉就好。所以当那些实验品核查时,只看书院中的排位,是不是将整个图片记下来,是不是没什么情感,无人在意。
所谓智者,当然不群,科考时因为方法过于简约而错失了状元,没关系,那简单的方法是对的,在那次后便传遍了季生界;被污蔑是巫术,被革职流落,也没关系,那治疗瘟疫的是对的,挽救了无数性命。
对的,只要是对的,愚蠢之人的当然不能理解。
他的药品,当然不可能是错的,他不信,要再做次实验核查。
支裕将这次的花牌摆得更加杂乱无章,文字,花样夹杂着,若眼力差些的人,光看着便会头晕眼花。
既然唐柘不参与赢奖,便是划清了界限,不拿此后的一切好处,大家也就不再无谓地纠结,转而在摆放时就争取记诵,能多一些,就多一些。
故而唐柘突然咳嗽起来,也无人忍心分个眼神给他,他们倒是庆幸侍从得去给主人拍拍背顺气,他们可以多些时间,多记诵一会儿。
支裕还算记得自己的侍从身份,小跑过去问候了一句唐柘,在得到无妨的答案后才返回。
偌大的厅堂中,徒有一人来回跑动的声音,跑回厅堂中央时,原来深黑色的衣袍下摆上沾上了两条线头,冰蓝色与青绿色,正是剑穗上扯下的。
这便是智者,覃慕瞻在心中肯定到,此处能将场上的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包括唐柘第一个交出答卷时藏不住的小小骄傲,也包括验收第二轮时智者脖颈上爆出的青筋和颤抖的双手。
覃慕瞻吩咐亲兵,预备在第三轮结束后动手。
合围当然远远不够,证据不够,更没法让智者主动就范,他观察着场上的一举一动思考着对策,不知为何总觉得智者有些熟悉。
场上第三轮的花牌早就摆放完毕,一到时间便丝毫不留情面地转过去,唐柘仍是快速地将所有花牌都摆放正确,这一次验证完成后,他装作不经意地站到了智者旁边,逼地智者只能跟着他在厅中兜兜转转,看那些桌几上的花牌几乎都是空白,看桌几后的人捉耳挠腮,还有惊惧,羞愧这些多余的情绪。
事实每叫嚣一分,智者的理智便脆弱一分,这怎么可能?叫他怎么相信,自己的实验品大批大批都是失败的?那么久了,自己还毫无察觉?
唐柘毫无预兆地开口,将智者的自欺欺人尽数戳穿:“看来他们真的不会图片记忆,估计之前都是花长时间死背的,用明经考核的成绩这种间接指标也太不准确了。”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以后还是亲自验证实验的好,间接的检查方法会导致实验偏差。”唐柘一字一顿,说的认真,像遵从教诲的学生似的,得出了一个教训,然后低头思考。
好一个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支裕虽是最讨厌的引经据典背书,可这句却一点没错。他长叹一声,走路间磕到了不知谁的桌角,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
他讨厌季生的低微,被人踩在脚下,所以讨厌平安符的小番茄味,却又将自己泡在这样气味的环境中。
他喜欢季生阁的郁郁葱葱,花开花落,却早就习惯了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下室中,一年又一年。
他讨厌天灾中源源不断的人祸,相互勾结,蜗角上争斗不断,却为了潜入那个蜗角,变成了最讨厌的,高高在上,威慑人的模样。
是呀,世人都蠢笨,知晓明经登科是好,不过一点点便利,就跟着自己:即使并不是真正过目不忘,花千遍百遍的时间死记硬背,也要顺从自己的安排,按部就班。
是啊,蠢笨的人又不都像自己,不用重大的打击,也不用药物控制,便心甘情愿地去背诵,去顺从。让自己对实验的失败毫无察觉,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
支裕出神着,甚至没心思分神看自己的下一步又磕到了哪里。
他以为自己利用了人心,可人心也蒙蔽了他,让他看不见最在乎的实验真相。
支裕也许发现过端倪,发现实验品的记忆可能并没有那么好,可这么多年过于顺利,可天才如他的实验计划怎么可能是错的?
不、他不可能是错的,那么矛盾的他,做了一切最讨厌的事情,怎么还是找不回骄傲?
赵从事正抓耳挠腮拼命回忆着,好容易拼出寥寥几个花样,桌几突然被人撞翻。他不知自己早就被归到失败品的行列,拼对了也毫无益处,只知道那几个无法完成了。
一抬头,又是这个处处刁难自己的小侍从,他气不打一处来,借着捡起花牌的动作,暗暗一个肘击:“受够你了,当狗也不看看自己主人什么货色。”
支裕正沉静在自己思绪中,一击没来得及躲闪,又接着被阴了一腿,他第一反应便是伸手护住面具,接着便气血上涌,意欲还手。
大厅旁的护卫急匆匆地冲上来,将即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拉开了。
正当支裕想要找个理由离开这是非之地时,一只穿着护卫护臂的手趁着拉架,与他护着面具的手角力。
夺走他的面具的,正是那个绊了唐柘一跤的佩剑小护卫。
这小护卫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所有护卫便整齐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数量远超李商户府上应有的护卫。
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们很快放弃了抵抗,和李商户一同,被押去了偏堂。
若是亲自露面,极容易暴露身份,被捉捕,被缉拿;可若是躲在高处,就会同过去的十多年一样,触不及这些实验品,导致失败。
尝试乘乱逃走失败之后,支裕想通了这一层,莫名冷静了许多,选择前者似乎也挺值当。
权势,利益,名誉,这些他都不在乎,只要幕后稍稍操控,明经的选拔方式就能选出的全是他的实验品。
他的实验一定要是对的,这比他自己的隐蔽重要得多。
可接下来,没有拷打,没有逼迫他跪到地上,甚至没有逼问,没有他曾经承受过的那些。
“在下覃慕瞻,”那个为首的小护卫深深行了一礼,“也算祝得大人的半个徒弟了。”
提到祝得时,支裕的眼中终于有了水光,不是之前的狠厉,不似发现失败的绝望。这样的眼神不属于智者,只属于曾经的支裕,他都快忘了自己,也快忘了支裕曾经的被许多师兄们疼爱着的生活。
覃慕瞻对那幅画像也只是一瞥,算不得记的多牢固,智者的一瞬动摇让他肯定了,智者便是那位失踪多年的师叔,支裕。
“先生在季生上的成就颇多,在下佩服。”覃慕瞻仍是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啊,但凡是认出自己的学季生的小辈,对自己仍是有着几分崇敬的,支裕这样想着,自己差点被大批量的失败样品昏了头,忘了唐柘,王达,王达虽然死了,可唐柘经过了自己那么久的亲自观察,一定是成功的。
大致是李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才会让今日宴席众人都被捉住。何况自己的计划难以参破,面前的小侍卫应该也只是奉命行事捉捉人罢了。
只要有一个成功的实验品,就没有完全失败,即使自己逃不出去,只要唐柘完全按照自己的实验继续……
支裕,甚至亲兵们都觉得覃慕瞻放松了警惕,只有唐柘知道,这是一场小小的仪式。
这场独属于覃慕瞻的仪式过后,支裕便不再是令人尊敬的季生天才,学习那么多年的向往,终结在浅浅的一拜中。
还有便是因为支裕冷静了一些,在这小小的仪式中,让他感受一些尊敬,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后再洞见更大的失望,会是更加剧烈的打击。
之前支裕没必要完全信任唐柘,出行总是蒙着眼罩,马车绕了许多路还有杂音干扰,唐柘甚至不知道实验室在哪里,自己被软禁在哪里,可现在,他却成了唯一成功的实验品。
“这孩子。”支裕看向唐柘的方向一眼,给覃慕瞻使了个眼神。
看着覃慕瞻有些犹豫,他又好言劝到:“不过是个孩子,看在祝师傅和我的面子上。”
覃慕瞻用崇敬眼神看了支裕一眼,有些动摇:“那快些。”
护卫都退下一些,留出一定的距离,支裕快速地掏出随身带着的药方,并在背面写下地址递给唐柘。
唐柘的眼神中仍是懵懂的,接到纸条,还是乖巧地点点头收好,他甚至标准地行了告别礼,转身慢慢地踱步离去,举止优雅,像此地仍是宴会而非重兵把守。
一个成功的实验品,没有了官职,没有出路,一定会乖乖的顺从,将实验继续下去,支裕满意地想着。以唐柘的能力,无情无感的性子,虽然比不上自己,可用这一招,拖垮这个无能的科举官制,还是绰绰有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