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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听说了吗?陛下昨日宠幸了几个美人……”

      “娘娘五年未能孕育子嗣,又得陛下独宠,大人们是急了……”

      昨日十七,当今陛下亲外公承恩侯七十大寿,陛下为表孝心亲至祝寿,席间贪多了几杯,醉醺醺被扶进室内休息,这一觉直睡到了第二天正午,皇帝銮驾回宫时,身后便跟了一串美人。

      美人们封了位份,住进了除了贵妃未有第二人的后宫,不过半日功夫,便传遍了整个宫城。

      香玲沉着脸从宫墙下走过,耳边是带着笑意的闲言碎语,她没有吭声,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红了。

      贵妃宫里十分安静,香玲进去时,那安静了一整天的殿内刚掌灯,她抹了下眼睛,匆匆跨进门内,脚刚落地,手便被人抓住了。

      “香玲……?”

      她抬头,披头散发的贵妃娘娘哆嗦着抓住她,那双惯来含笑的眼睛里,藏满了她看不懂的神色。

      香玲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

      “姐姐!姐姐你别伤心,你是陛下的心肝,那些贱蹄子可勾不走陛下的心!”

      卫婉摇头,她仔细的看香玲的脸,摸她带着温度的手,她脸上神色变幻,最终凝成一个似伤似哀的笑,“香玲,姐姐不伤心。”

      她是真的不伤心,即使有,在上辈子无尽的逃亡中也消散了,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被封为太子,一步步走出那座他们相依为命的破落宫殿之时,她早就料到这一天了。

      香玲不信,她咬着唇恨恨道:“姐姐!去找陛下!请陛下做主!他说了会对姐姐一人好的!”

      卫婉摇头,她怜爱地摸香玲的脸,“傻妹妹,从来没有哪个皇帝,是只对一人好的,他有无尽的权势,也合该配无尽的美人。”

      安静的宫殿外有了声音,被驱赶至外面的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娘娘,陛下来了。”

      事发半日,如上辈子一样,心有愧疚的皇帝说服了自己,现在即将来安慰她,及说服她。

      卫婉刚醒,那令她疯狂的惨烈仍在她脑中盘旋,唯一能刺.激她清醒的只有脚下冰冷的地面,她光着脚,寒意一寸寸往脚面攀升,她转头望着黑黝黝的殿外,扬手将一旁架子挥倒。

      咚——

      哗啦——

      架子倒地,瓷器碎裂,飞溅的瓷片割伤了卫婉的脚,她不闪不避,冷声说:“不见。”

      这一次,她要好好谋划,而不是如上一世一样,轻易给他看出端倪来。

      皇帝没有强求,他在殿外盘旋许久,最后还是走了。

      夜深了,卫婉将香玲拖上了床榻,十四岁的小姑娘,像个孩子似的缩在她怀中,亲昵地蹭她的肩。

      卫婉说:“香玲,我要离开。”

      不是想,是一定要,如前世一样。

      但是……

      “香玲,你怎么想?”

      香玲仰头看她,她不懂她的想法,在她看来,哪怕宫里进了再多的美人,那也是比不过姐姐去的,陛下喜欢姐姐,她看在眼中,但……

      “姐姐要走,香玲也走。”

      她是个孤女,一个人艰难地长大,后被人卖进宫中,若非姐姐喜爱她照顾她,她早就死了,姐姐要做什么,香玲也会做什么。

      卫婉摸摸她的头,喉咙哽咽。

      她做梦了。

      梦到了上一世。

      皇帝违背了誓言,匆匆赶来找她,他说:“婉婉,我只爱你。”

      皇帝说:“婉婉,你放心,没人能越过你去。”

      皇帝说:“朝中有许多对你不利的传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诋毁你,不过是进几个美人罢了。”

      皇帝说:“婉婉莫气恼,若是你不喜欢,我赶走她们就是了。”

      然后再另寻美人吗?

      卫婉于梦中说:“我知道了。”

      她在梦中看皇帝的脸,才将满二十二岁的皇帝满眼爱慕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牵她的手,他将眼中翻滚的痴癫掩下,意图将她困在这围城。

      可她怎么能?

      她记得自己的名,卫婉二字,来自那不知归途的时空,来自那对她殷殷期盼的两位老人,他们说,希望我的婉婉得遇良人,平安和顺。

      她记得自己的根,她不是这封建国度的人。

      当她在这国度醒来,看到荒凉的宫殿时,她想的是小心翼翼做事,等待出宫的时机,是年幼的小皇帝抓住了她的手,向她一点点靠近,是他承诺,我永远只你一人。

      她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日复一日的亲近,自然能打动她的心。

      她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心,但毫无预兆的背叛,还是伤到了她,她状若平静地‘原谅’了皇帝,小心地寻找离宫的时机,她不知道这行为惹恼了皇帝,他看不得她平静接受的样子,日日夜夜严密地监视着她,最终发现了她的计划。

      满宫城都是他的人,她只是这座宫城里,如浮萍一般的人。

      卫婉痛哭出声,她于梦中奔跑,身后是无穷无尽的追兵,那带着寒气的利箭自重重树影间穿过,穿透了挡在她面前的香玲的身体,小小的香玲笑着喊她:“姐姐快跑。”

      她踉跄向前,穿过荒芜的乱石堆,隐没于滚滚江水之中。

      “呜呜……”

      卫婉咬紧嘴唇,喉咙间溢出哀声,香玲爬起来点上灯,抓着她僵硬的手急急地唤:“姐姐!姐姐!”

      卫婉剧烈颤抖,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她死死盯着面前的香玲,猛地伸手将她抱住,“香玲,香玲……”

      香玲说:“姐姐!我们去找陛下!”

      她以为,她是伤心于皇帝的背叛。

      卫婉摇头,她轻声说:“不要去,我跟你说……”

      *

      宫中进了美人,贵妃发了好大的脾气,她不见陛下,整日在宫中摔摔打打,成堆的瓷器名画碎片被扫出来,又成堆地瓷器名画被送进去。

      皇帝见不到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但他憔悴的脸上带着喜色,他乐意见到她在意的样子。

      皇帝唤来内侍,“娘娘那边可有话传来?”

      内侍小心翼翼地回:“不曾。”

      皇帝脸色变幻,最终说道:“命宫里的仔细伺候着,娘娘有气使出来就是了,但不可伤着她自个儿,御医随时候着,照顾好娘娘的身体……”

      内侍小心退出去,匆匆忙忙往贵妃宫中赶,不过多时,又急急忙忙赶回来,“陛下,娘娘说见您呢!”

      皇帝转悠了一圈,对着内侍整理自己的衣裳,他问:“朕可还齐整?”

      内侍谄媚地说道:“陛下威武不凡!”

      皇帝含着笑背着手走出门去,面上稳重,脚步却匆匆。

      贵妃宫中一片狼藉,皇帝绕过满地碎片,走过去握住坐在榻上垂眸不看他的卫婉的手,他小心地唤她:“婉婉、婉婉……”

      宫人退去,皇帝挨着她腿坐到脚凳上,他趴在她的膝上,仰头唤她:“姐姐……”

      卫婉盯着皇帝的脸,他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少年,对她又爱又敬的少年,可他也不是,他不只是那个少年,更是这宫城的主人。

      卫婉强忍着想要挥手的冲动,她闭上眼,带着怨气说了句:“我要去黎山住一段时间。”

      在皇帝眼中,她只是生气了,为了哄她,他许多事情都可以答应,他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同意了。

      “姐姐要去可以,但要带够宫人侍卫。”

      黎山上有别院,那是皇族的地盘,皇帝不怕出事。

      卫婉同意了,见她面色缓和,皇帝便试探着说:“我今晚留下吧?”

      卫婉脸色一冷,抽出了自己的手,她转头避开,冷声说:“陛下还是去美人们那里吧!”

      皇帝脸上难掩喜意,因她少有的情绪起伏,他小心地痴缠她,但她不甚搭理,皇帝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香玲从门外窜进来,小心地喊她:“姐姐?”

      卫婉从怔愣中回神,她低头,轻轻摸了摸还带着他人温度的手背,缓缓掐紧了指尖,“香玲,准备去黎山。”

      黎山位于皇城之外,坐落于汜水之畔,是避暑胜地,眼下一月刚过,京中凉意未消,贵妃车架浩浩荡荡驶出城,又是在此敏感时节,引来闲语无数。

      “听说了吗?赵大人府上准备给陛下献美呢!”

      “怪道贵妃娘娘要出宫,这是跟陛下使气嘞!”

      叽叽喳喳的声音在周围盘旋,卫婉掀开一点帘布,隔着重重侍卫,对着看不清的街道出神。

      香玲憋着气在一边说:“姐姐别看!姐姐别听!”

      卫婉松开手,任帘布遮住那光亮,她并不在意那些话,约莫是哪位看她不顺眼的大人使人说来气她的罢了,她看的是前世仓皇驾车跑过的街道,听的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前世的她,借着皇帝的愧疚一次次出宫,意图探清这皇城街道,她却不知道自己自以为隐晦的窥探早已落入皇帝眼中,她自以为是地谋划着逃跑,结果是被气怒的皇帝逗猫似的追赶着跑。

      皇帝想着让她长教训,她也确实长了教训,香玲永远沉睡在了不知名的山中,连尸骨也没人去收殓,她在无望的路上跑,折断了傲骨,毁灭了希望。

      那是一条布满血色的路,路上有着香玲与她,也有着那不知名的仅有的,对她怀抱善意的好心人。

      卫婉咬紧了牙齿,吞咽下满口的鲜血,她的目光落在遥遥黎山之上,逐渐坚定下来。

      卫婉在黎山住了下来,黎山上溪流颇多,她所住的院子更是围了个极大的水池,她白日里使奴唤婢,命他们搜索满山奇珍,夜晚则避着人,带着香玲在水池中泅水,她拼命探索自己的极限,一晚下来,总累得手脚无法动弹。

      她不曾问过皇帝,也不曾如前世一般小心搜集可靠路线,除了第一日她曾将目光落在汜水之上,其余时候只在别院之中行走。

      因她知道,最好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只有这样,才能使皇帝疏于防备,给她一点可乘之机,好在她惯来不爱太多人在眼前,才能于夜晚避开人泅水。

      这一晚,她仍旧在水池中泅水,安静的院墙之上突然坐了一个人,那人盯着自水中冒出来的黑黝黝的脑袋疑惑地出声:“你在练习泅水?贵妃也要会水吗?”

      卫婉大惊,在一边的香玲已经飞快游过来挡在了她前面,“你是谁?!”

      她压着嗓子,唯恐惊动了院外的侍卫。

      坐在院墙上的人看不清脸,只朦胧看得到一点轮廓,那人高大,背上背着一个长长的似剑一样的东西,他没理香玲,自个儿在那里琢磨了半天,突然说道:“传闻宫里进了美人……你想跑?”

      卫婉手脚冰凉,那颗滚烫的心被这话一浸,几乎不能跳动,她绝望地盯着他,盯着盯着,突然又似活了过来。

      “你是侠客?请帮我保密。”

      是了,若是宫中的人,哪里会那般坐着不动,只怕早就避开了。

      来人‘咦’了一声,笑着说:“你先告诉我,好好的贵妃做着,怎就想逃跑了?”

      卫婉说:“无意宫斗。”

      来人笑:“好一个善妒的贵妃。”

      卫婉说:“是的吧。”

      说她善妒并无错,她本就不能接受与人同享丈夫,更重要的是,她不想在日复一日的争宠中忘了自己是谁,那座围城,她不能肯定自己能保持本心。

      她不能丢了自己。

      那位侠客并没有待很久,他很快消失在院墙上,卫婉跌靠在水池边,低声跟香玲说:“我没力了,扶我上去。”

      香玲过来扶她,焦急地说:“姐姐信他?他若是告诉陛下……”

      “若告诉他,我就跑不掉了……”

      卫婉遥望宫城方向,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她经过了太多太多,早就不抱任何希望,支撑她前行的,不过是那一点的不甘心。

      此后三天,宫中如常,卫婉终于放下心,继续苦练泅水。

      *

      贵妃出宫一个月,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宫中传信来时,卫婉拉住香玲说:“准备走了。”

      她望着香玲稚嫩的脸,心酸地问:“你想好了吗?要、要跟我走?”

      香玲说:“姐姐,我不跟你走,又能去哪里呢?再说了,我不走,陛下肯定会抓了我威胁你的!”

      香玲说:“香玲不怕,姐姐在哪我在哪。”

      “好,我在哪,你在哪。”

      黑夜降临,宫女们服侍了卫婉休息,一个个地退了出去,香玲躺在脚踏上,听着外面的声音。

      夜渐深,别院内外都安静了下来,香玲翻身起来掀开帐子,卫婉从里面钻出,她换了身素色衣裳,将一个小包袱递给香玲,自己也背了一个,随后拉着香玲从侧门走出。

      别院内外守卫森严,贸然进出定会引人注意,卫婉拉着香玲走到水池边,两人对视一眼,轻轻入了水。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她们发现了掩藏于水下的狭长小道,那条道穿通别院,直往汜水,她们要从水下潜出别院,然后到汜水边坐船。

      三月的水依旧冰冷,卫婉往前游的时候,那看不到尽头的小道,令她想起了濒死之时那浑浊的江水,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流出,一点一点混进冰冷的水里,消失无迹。

      不知道游了多久,又不知道小心咬着草茎换气了几次,等到天色微亮,卫婉自水中钻出,湿淋淋地抓着香玲往前跑。

      黎山之上,喧哗声渐起,卫婉回头看了眼扑凌凌飞起的飞鸟,抓着香玲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汜水边上,一排小舟停靠,她跳进最近的一个,随手扔了块银角子在水边,抓着桨使劲往前划。

      香玲匆忙抓起桨帮着划,两个没有划过船的人,折腾了好半天才找到一点方向,这一耽搁,自黎山来的侍卫已越来越近。

      卫婉望着晃动的树林,又看向幽长的汜水,她高估了自己,但她还没有打算放弃。

      卫婉扔下船桨,跳进了汜水中,香玲紧随其后,两人沿着水流方向,拼命地往前游。

      自黎山来的侍卫到了水边,看到了飘荡在水中的小舟,为首的侍卫抬手,无数侍卫自他身后钻出,骑马沿着汜水往前追。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前面的汜水尚看不到头,卫婉抓住香玲的手,指着汜水边茂盛的树林说:“我们进去。”

      她没来得急爬上去,一个木筏自林中飞出,落入了江水里,背着剑的年轻人跳到木筏上,朝着水中的人伸出了手,“上来,贵妃。”

      卫婉抬头看他,年轻人长了一张严肃的脸,那脸普通,落入人堆里绝对不起眼,但那双亮晶晶的不见丝毫阴霾的眼睛,却忍不住令她侧目。

      那是个无忧无虑的年轻人。

      卫婉没有丝毫犹豫,拉着香玲爬上了木筏,她俩瘫在木筏上,看着年轻人不知道从哪里抓起一根长竹竿,抵着江岸一撑,瞬间划出老远。

      风吹来,带来刺骨的冷,卫婉爬起来,回头望时,木筏拐入一条分流,那奔涌而来的马蹄声止步于岸边,慢慢地再听不见。

      她转头看香玲,那小小的女孩瘫在木筏上起不来,但她转悠着圆溜溜的眼睛笑着看她,神色灵动,那般鲜活。

      卫婉抬手抵住嘴唇,尝了满嘴的腥咸。

      *

      木筏飘荡于江水之上,年轻人拔剑,挑起一条小鱼,卫婉抓住落在木筏上的鱼,三两下处理了,涂抹上浆果汁液,用叶子包上塞进了瓮中,瓮中有未燃尽的枯枝,那些微余火,是他们仅有的能做熟食的物什。

      年轻人收剑,盘腿坐在一边,他盯着卫婉从慌乱到熟练的动作,饶有兴致地问:“做贵妃享富贵不好吗?不比你如今强?”

      卫婉心平气和地说:“叫我卫婉,这里没有贵妃。”

      香玲心疼地捧住卫婉粗糙了不少的手,朝着年轻人瞪眼,“虽然你帮了我们,我感激你!但你不要再提我姐姐的伤心事了!”

      他摆手,说道:“贵妃失踪,皇帝震怒,令禁军沿汜水寻找贵妃踪迹,皇令下达至城镇乡县,府兵乡兵齐出,闹得是人仰马翻,贵妃娘娘,你以为你能跑多远?”

      他好奇地盯着卫婉的脸,意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卫婉说:“我不知道我能跑多远,但我想,总有一个地方是能容我的。”

      她说:“生而为人,有所愿有所不愿。”

      年轻人盯着她,她是个漂亮的女人,一个能靠脸在后宫搅动风云的人,短短几天的时间,她漂亮的脸蛋添了伤痕,白皙纤细的手指长了茧,精致不在,憔悴横生,即使如此,离京越远,她的眼睛越亮。

      他看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年轻人变了个姿势,他想了想,认同道:“你说得对。”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欣赏你。我叫赵凛。”

      香玲炸了毛,挡在卫婉面前指着赵凛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

      她防贼似的架势令赵凛愣住了,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他瞥了卫婉一眼,脸上神情越来越严肃,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不自觉地躲闪。

      他张口,结结巴巴地说:“哪、哪有……”

      香玲脾气大得很,她才不听他的解释,她大声斥责他:“你不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人……”

      她的话没能说完,卫婉将她拉回来,她摸摸她的头,说:“不要对恩人无礼,多亏了恩人我们才能平平安安,哪里能胡乱指责恩人?真当姐姐是香馍馍吗?”

      她笑起来,那双漂亮眼睛却无笑意,一如冰冻的寒潭。

      赵凛转身,抬手摸了摸脑袋,又碰了碰心脏。

      木筏靠近宁州,赵凛便说:“下去走陆路,宁州有水军,我们坐木筏逃不开。”

      宁州守卫森严,掌控着京都最重要的一道防线,在宁州之内,他们随时都有被找到的危险,只有走出宁州去,才有逃离的可能。

      卫婉仰头望着宁州城门,她下意识地想起了上辈子,那支射出来的冷箭,那个眼神冰冷的男人,给了她无尽的梦魇。

      她呆愣着不动时,赵凛消失不见了,不等多久他便回来了,他换了身装扮,推着个泔水车,那车味大,偏他自己无所觉,指着那敞开的泔水桶便说:“你们进去。”

      香玲差点跳脚。

      卫婉想了想,拉住了她,她皱着眉头爬进去,任脏污的泔水蹭了满身,香玲跺脚,跟着爬进来,一脸心疼地抱住了她的手臂。

      车轮轱辘,朝着城门过去,卫婉缩在桶里,听到赵凛在外面说:“军爷好!我叫小一,是吴叔的侄儿,他老人家昨晚摔了脚,让我来帮忙哩!”

      “快走快走!臭死了!”

      赵凛‘诶诶’应着,慢吞吞地推着泔水车进了城。

      此时天光未亮,街上不见人影,赵凛将泔水车停在角落,招呼卫婉两人出来,随后潜进了一户人家后院。

      一刻钟后,三人从里面出来,踏着夜色钻进了少有人至的贫民窟。

      天光亮了又暗,赵凛捧来几个热馒头,他蹲在一边啃,边啃边说:“明日城中富商嫁女,我们混进送嫁队伍里出城。”

      他颇有计划,这一路走来,对京中动向及沿路城镇好似都尽在掌握,这一路比卫婉坎坷惨烈的上辈子要好走得多,让她也不禁多了几分期待,她信任他,听他安排,便点了头。

      赵凛神色略松,没忍住笑了起来。

      *

      富商周氏嫁女,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新郎迎亲过来,喧哗了好一阵子才领着队伍往外走,沿路吹吹打打,便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将士早被人打了招呼,盯着送嫁队伍随意扫了遍便抬手放人。

      队伍行出五里外,身后马蹄如雷,有人高声呼喝道:“停下!”

      卫婉自人群中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居于最前的高壮男人,她呼吸一窒,抓住香玲的手不由得用力,眼看着队伍要停,赵凛忽然窜出,他将新郎扔下马,伸手将卫婉香玲拽上马,大喝一声朝外奔去。

      “抓住他们!”

      马蹄狂奔,落地如雷,卫婉心脏急跳,手心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赵凛驱马跑入山林,树影晃动中,身后传来破空声。

      卫婉脸色大变,“小心!”

      是箭,那个男人射出来的箭刺破空气的声音。

      她十分焦灼,但因挂在马上的缘故,根本不能抬起身去看,她也不能给赵凛添麻烦,只能忍着仔细听。

      赵凛没应,随着越入越深,马儿的速度明显慢了,他弃了马,一手抓了一个提气狂奔,身后追兵紧随,破空声一阵接一阵,那飞来的冷箭落在草丛里,穿透手腕粗的树,紧跟在赵凛不停往前的脚跟后。

      赵凛越跑越快,那来自后面的箭慢慢地远了,卫婉松了口气,等到所有声音彻底消失,她落了地,才发现那口气松得早了。

      赵凛后退一步,抬手拔了箭,鲜血翻涌中,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好意思,只能你们自己跑了。”

      卫婉颤抖着手扶住他,她盯着打湿了赵凛半边身体的血,眼眶瞬间红了,她说:“这可能不行,他们不是来找我的,是来杀我的,你不在,我们只有死。”

      就像上辈子一样。

      赵凛明显不解,皇帝声势浩大,任谁来看,都是十分在意贵妃的样子。

      卫婉没有解释,她望向前方熟悉的路,对扶在另一边的香玲说:“我们走。”

      这是一条卫婉十分熟悉的路,香玲倒在半路,她被追赶至尽头,杀她的人与找她的人齐聚,她遥望看不到边际浪花翻滚的岷河,绝望地跳了下去。

      这一次她也要跳,但她不会毫无准备地跳。

      追赶的人在山中慢慢聚拢,如追赶猎物一样,将他们逼到了边缘,山林边缘,是奔腾的山水,山水迸溅之下,是汹涌的岷河。

      卫婉将赵凛放下,从林中拖出一棵枯死的老树根及无数长藤,她将赵凛捆在老树根上,将自己与香玲也捆在老树根上,然后倒进了奔腾的山水中。

      冰冷的箭光在闪烁,奔涌的山水冲击着老树根奔向山崖,卫婉抓紧了赵凛的手,抓紧了香玲的手,在轰隆声中,随着老树根落入岷河之中。

      水声喧嚣,卫婉恍惚着看到了上一辈子的自己,她绝望的跌倒进水中,被奔涌的水冲向远方,追兵不绝,他们看着她的丑态,直到她了无生意,自绝于江中。

      那江是……漓江。

      漓江边缘,爬起来一个人,随后又是一个,那两人摇摇晃晃着拖起一个人,随后一起倒在乱石林立的江边。

      卫婉休息了片刻,立马爬起来查看赵凛的情况,他昏迷着,被箭穿透的伤口泡得泛白,她哆嗦着在身上掏,最后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瓷瓶。

      她一股脑地朝着赵凛的伤口上倒,倒完了,她让香玲看着,自个儿踉跄着往外走。

      这片乱石堆,她是很熟悉的,她清楚的记得在乱石堆外住着一家人,他们曾收留重伤的她。

      卫婉穿过乱石堆,看到了熟悉的房子,她眼眶一热,低头匆匆走近,往破败的门框间塞了块银子。

      她转身,小心地绕过那房子,走到停放船只的地方,费力地将船只推入水中。

      船只驶进漓江,停靠在乱石堆边,卫婉下船,跟香玲一起将赵凛扶上船,然后撑着船远离乱石堆。

      江水滚滚,推着小船远去,那曾追来的人,似乎终于有了追不上的可能。

      船只晃动,卫婉瘫倒在船上,她看看香玲,又盯着赵凛,香玲也在一旁看着他,她小声嘀咕:“姐姐,这人倒是真好……”

      卫婉说:“是个傻子。”

      *

      卫婉不敢靠岸,也没有多余的药给赵凛治,好在他自己身体好,昏迷了两日便醒来,他一醒来,便让卫婉靠岸,他钻入茂密的山林,不一会儿便带出一堆草药来。

      船只穿过漓江,拐入一条分流,越往前走,那溪流越小,荒芜的密林退去,渐渐有了人迹,卫婉不敢现身,她让赵凛坐在船上,自己则跟香玲一起潜入水中,随着船只越过有人的地方。

      船行过,卫婉自水中钻出,抬头便对上了赵凛的眼,那眼亮晶晶的,他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过了很久,卫婉将手放了上去。

      一天,赵凛犹犹豫豫地说:“我知道有个地方,你……”

      他咬牙,“你跟不跟我去?”

      卫婉看得出来,那地方或许就是赵凛来的地方,那应该是个秘密,但他说带她去。

      赵凛说:“那个地方,皇帝找不到。”

      卫婉盯着他,满是伤痕的脸上,露出了重生以来的第一个灿烂笑容,“好。”

      香玲坐在角落不吭声,权当自己是隐形人,但听到赵凛说的,她也没忍住笑了。

      赵凛掌控了船的行进方向,船穿过了有人的地方,重新进入没人的分流,行进路线越来越偏,那山也越来越多,等到船再也走不动的时候,赵凛弃了船,带着她们进了山。

      翻过一座座山,一座座屋舍现于眼前,屋外有人在说话,有人在笑,卫婉看着眼前如梦幻一般的场景,那紧绷了许久许久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我们隐居于此,偶尔出山。”

      “你若想出去,我……可以带你去。”

      *

      长治三十年冬,皇帝携百官出京狩猎,銮驾经过时,一个小脑袋自皇帝怀中露了出来。

      “咦,那是谁?”

      “十三公主,据说跟先贵妃娘娘长得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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