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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江南雨(八) ...

  •   瑞鹤楼开在离码头最近的富安街,在杭州城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酒楼。

      徐简行决定下榻此处,是因这里每日来往打尖住店之人不知凡几,能打探出许多小道消息。

      晚膳过后,悉茗寻了名大夫上门,为徐简行的剑伤换药。在船上休养了几日,挂在脖子上的白绸布已经取下。
      眼下伤口虽还未痊愈,但执箸用膳、撑伞这样的小事还是能够做到。

      大夫说每三日换一次药,再换个两三回伤口就可长好。

      听得徐简行心情大好,立时便跃跃欲试,觉得今夜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行,尚在踌躇是扮作商客混迹人群中探听消息,还是出城,去一趟被烧毁的自清堂……

      潇君已登门替其抉择。

      查自清堂,宜早不宜迟!

      见她为了便利,竟还换上了夜行衣,徐简行上下打量站在门口的女子,清冷的脸上写满坚韧,玄衣将她的身形衬得愈发利落,原本垂落的长发被简单束在脑后,露出线条干净的脖颈,连平日里眉眼间的柔和都淡了几分,多了股临阵时的锐劲。

      沉默须臾,他不由笑了。

      潇君此人还真是,离开了京城,行事作风可真随她心意,丝毫不顾及礼法。

      若是从前他或许会劝诫几句,但现在的他居然觉得,如此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有时候也认为,这个世间对女子的约束过甚了些。

      徐简行望了眼她空无一人的身后,眉梢轻挑起,抬手点向自己的心口,“你是准备独自跟我前去?”

      潇君笑了笑,“有何不可呢?我已然跟随你来到杭州,世人的言语杀不死我……再者说,我让紫檀她们各自去办事了,如今独我一人得闲,如何?徐大人究竟去不去?”

      徐简行拢起手朝后仰了仰身子,对上她明亮的眸色,答道:“稍候,我去更衣……”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又笑着说:“再让悉茗也去办点事。”

      *

      城外清风徐徐,无月的夜晚漆黑不见五指。
      二人二马疾驰的身影出现在护城河岸,正往远处山林中奔去。

      手中火把烧退了浓黑的夜。
      火光的红染上潇君的眉眼,她白皙的脸庞隐藏在明灭之中,黑瞳平静,面无表情的她有如杀伐决断的将军,带着沉沉威压。

      而在她身后,徐简行步步紧跟,沉着冷静的面容不辨喜怒。

      自清堂,位于杭州城南面三里开外的吴山山脚下,从瑞鹤楼快马赶来,小半个时辰足矣。

      当夜那场大火将这座富贵园林烧成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焦黑的墙垣在风中岌岌可危,但即便被付之一炬,从眼前残景仍可追溯往日盛况。

      山环水绕、园林轩榭。
      烈火之下,诸般皆化作乌有。

      徐简行停下马来,望着眼前之景叹道:“唉,檐龙断尾求生,莫过于此啊!”

      潇君神情也有些凝重,咋舌道:“如此院落,也能说烧就烧,这展隋还真是舍得。”

      二人一齐下马,并肩走到门前。
      那扇原本朱红的大门被烧毁了一半,仅存的另一边也已斑驳不堪,正斜斜地挂在合页上,被徐简行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潇君忙侧身闪进院里。

      徐简行退了一小步,“抱歉。”

      她摆摆手,侧身让出路来,“无妨。”
      ……

      走入园中,徐简行环顾四下,目光落在院子里的乌黑上,大雨将被烧毁的房屋炭屑冲刷,积压在石板地,他唉声叹息:“烈火焚烧后又逢滂沱大雨,只怕是什么线索都不存在了。”

      “也不尽然。”
      潇君举着火把应他,抬脚往里走去。

      正庭的旁边有一月洞门,穿过此处便有一条连廊,一路往前可到一处池塘,池边假山相连,山中竟还建有一座小亭,因是依水而建,算是整个园子里保留地较好的地方。

      绕出此处,就是主人居所,自清堂的中庭了。

      潇君在这里停了下来。

      大火应是从中庭而起,因此被摧毁的最严重的也是这里,遑论屋舍,就连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化作了灰烬。

      徐简行举着火把在一旁查看了几下,“你说的不尽然,是指这里吗?看上去地上已经不会有什么痕迹了。”

      “地上没有,地下兴许有。”

      徐简行了然于心,闻言轻轻一笑,“你能找到入口?”

      潇君摇头,转身看向他,“我自然找不到......”
      说完见她视线上移,在某刻眼中瞬间流出欣喜,又像是早便知晓会如此的成竹在胸,莞尔道:“能找到入口的人,来了!”

      徐简行转身抬眸。

      来人亦是一身玄衣,乌发半束,夜风拨动青丝飞扬,微微凌乱之中得见半遮面的银色面具,于墙垣上负手而立,身姿傲然。

      徐简行根本无需去猜此人是谁。

      “大外甥?来多久了?”

      潇君一怔,她记得从前徐简行是不怎么受用表舅这个称呼的,怎么如今还主动唤起陆砚大外甥来了?

      陆砚一把从墙上越下,面不改色的纠正他:“表舅,是小外甥。”

      徐简行:“......”

      倒是潇君,一时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陆砚朝她看了过来。

      火把的跳跃拨动她脸上的明暗,光下是她璀璨的笑颜,那道欣喜的目光此刻正不偏不倚落在陆砚身上。
      这幅画面,是前世的陆砚暗自藏于心头,最深处的愿景。

      如今沿时光河溯洄,跨千万山水,了却了他的愿。

      默了许久,他牵唇一笑,声音浸透了喜悦。

      “七娘,我回来了。”

      潇君笑着向他行了两步,“逢屿,好久不见。”

      许是她的笑容太过明媚,就好像是一根针能轻易扎破夜晚这块绸布,而针尾绑上了裹满寒意的风,将这根针不偏不倚地送到了徐简行的心里。

      他的笑意瞬间凝固,握着火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很突然的,他想起了阿姐同他说过的话。

      火把燃烧的黑烟被风拂动,直往他脸上扑去,一时不察,浓烟竟被他吞了一口,顿时嗓子似火烧般发疼,他不禁掩唇咳了一声。

      这声咳嗽扰了眼前二人的眼波流转,也将他的思绪找了回来。

      压住心头的些许酸涩,他侧身不看二人,掩唇又咳了一声,“是要查案,还是叙旧?”

      语气俨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不厌其烦地规训不懂事的小辈。

      潇君收敛神情,望了望徐简行,又看向陆砚,正色道:“我曾见过那道弹劾展隋的折子,当中写到自清堂下的密室,但终究匆匆一眼,再多的也不知晓了,你会来到杭州,想必是清楚那道折子所写,可能寻得入口?”

      她这一番话出口,眼前两个男人都震惊了。

      陆砚的意思大约是,尚有别人在此呢,秘密不瞒了?

      相较之下,徐简行的神情就要复杂的多。
      一面他觉得潇君莫不是得了癔症,哪里来的折子?一面又觉得,果然,这二人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视线交汇须臾,陆砚明白了潇君的意思,抿了抿唇道:“随我来罢。”

      跟随陆砚回到方才的庭院,三人在池塘边最大的一座假山前停下,只见陆砚蹲下身子,在假山下沿摸索了片刻,忽然用力在某处一摁,假山石壁立刻晃动起来,立时便见到一个一人高的入口。

      徐简行举起火把在入口处照了照,陡峭的台阶自上而下延伸,没入深处的黑暗里。

      潇君站在陆砚身后,见他颇为熟稔,不禁问道:“逢屿,你可曾来过这里?”

      闻言,陆砚回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我抵达杭州的那日,此处还未被毁于一旦,于山头远远地瞧着展隋在指挥人搬一些什么,奈何所隔甚远,看不清是些什么东西,当夜我便寻机潜进来过一回。”

      徐简行的声音从一旁传来,“那你有何发现?”

      陆砚答道:“我来时此地已空无一物,因此并未有任何发现。”

      潇君又往那深不见底的台阶望了望,问他二人的意见:“既然逢屿没有任何发现,那咱们今夜还下去吗?”

      “也不尽然,”陆砚又道:“我怀疑底下大概不止一间石室,中间有一道石门,不过我尚未寻得打开的机杼,只得无功而返。”

      徐简行一听,也跟着往台阶下看去,“那还愣着作甚,咱们快些下去呀!”

      话音才落,忽觉手上一重再一轻,他抬眼看去,火把已被陆砚拿在手里,明亮的火光正在他眸中跳动。

      “徐大人,还请断后。”

      怎么这会儿又不唤表舅了?
      徐简行颇无奈地笑了笑,转身将潇君手上的火把接过去,朝她叮嘱道:“我来殿后,小心。”

      “好。”

      三人前后跟随一步步往下走去,因视物不清却都走得很缓慢,潇君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前后又都有人照亮,便能双手扶着墙走,四下打量。

      兴许是靠近池塘的缘故,此处石壁上有因潮湿生出的青苔,越往下,湿滑的触感反倒没有了。

      石道并非直挺挺往下,而是绕了一个圈,但潇君辨不清方位,只能猜测是来到了中庭之下。

      “你抵达杭州之日,那便是七日前,展隋忽然间转移了密室的所有东西,他是察觉到了什么?”
      徐简行走在最后,不时地扭头看一眼来时路,寂静的氛围下,黑暗追上他们。

      陆砚头也不回地道:“他是知道了你已在前往杭州的商船上!”

      徐简行纳闷,“他怎知我……好,即便他知晓了我的行踪,可他又怎么得知我是冲他而来的?”
      连他都是因潇君说的话从而疑心展隋,甚至特地隐藏身份跟随商船南下,行踪暴露倒罢,可除却潇君,又有谁能知晓他此时的矛头是要对准展隋呢?

      像展隋这样的人,也一定不会因为一件未成定论的事,而放弃眼下拥有的聚财路。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

      徐简行忽然道:“要紧的是你们。”

      此时已到台阶尽头,入目是一间不大的方形密室,而在对侧,一扇紧闭的石门出现在眼前。

      听见他的声音,前头两人一齐停下步子。

      寂静中,又听徐简行沉声道:“这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现下你们可以告知我,究竟藏了一个怎样的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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