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寒烟起(十九) ...

  •   这日下午下了一场很淋漓的春雨,湿湿的空气中掺杂几分泥土的香味。

      永昌商行在京城的总舵设立在龙泉寺的北边。

      此地多是民居,入夜后便沉寂下来。湖边有一栋两层高的楼,看起来很不打眼,但眼下一楼大门上贴的封条却在夜里十分醒目。

      锦衣卫前日浩浩荡荡地过来封禁这处小楼,自此再没什么人靠近,附近居所的人更是连眼神都不敢轻易往这边瞥,生怕沾上什么祸事。

      今夜乌云遮住银辉,人间只余屋舍中点点烛光,化作地面的星河。

      徐简行等人正藏身小楼不远处的一条胡同里,一行八人,皆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楼,约莫半柱香时候,总算见一道黑色身影从小楼迅速越出,径直走向这边。

      “徐大人,里头确有一人,就在二楼东边最后一间,他未曾点灯,卑职看不清面容。”

      来人一身玄衣,拉下黑巾露出面来,竟是十二。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此处的人,唯无疾无他尔。”

      大理寺诸人听闻,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于抓捕案犯,衙门速来有补助下发,但他们大理寺执掌覆审,不常有追捕案犯的机会,因此已许久未曾领过办案补助了。

      有人等不及问道:“大人,那咱们何时动手?”

      徐简行紧蹙眉头,望着那方沉吟,摆手道:“不急,再等等。”

      那人又压低声音凑上来,“迟则生变,大人,不若兄弟几个现在就摸进去将人给您绑出......”

      “嘘!”
      徐简行嘘声打断,伸手将他拨至身后,低声道:“噤声!”

      众人警铃大作。
      再看楼前,竟不知何时出现两道身影,在黑夜里动作十分迅速,踏檐飞天,身怀一手好轻功。

      徐简行眼眸一凝。
      逍遥步?

      两名黑衣人借着夜色掩护,翻身进了二楼的走廊,正轻手轻脚地一间间搜寻。

      “大人!”见徐简行依然没有下令的打算,十二也有些急了,忍不住劝道:“再不出手,恐生变故啊!”

      徐简行巍然不动,“再等等。”

      他话才落地,乍见几道火光从旁边巷子里出现,下一刻,数名锦衣卫身穿清一色玄色曳撒,手握雁翎刀如天神驾临般,打断楼上两人的动作。

      二人见状欲施展轻功逃离,数名锦衣卫立即飞身上楼,拔出刀来将二人的路死死阻拦,气势更是威压不已。

      械斗一触即发。

      “拿下!”

      随姚蒙一声令下,刀剑声顿时划破夜的静。
      片刻过后,声响戛然而止,方才两名黑衣人已被架住。

      而屋内听见声音的无疾趁打斗时想从另一侧逃走,却被姚蒙掷去的飞剑伤了腿,从窗户跌了下去,落地之后便被锁拿。

      见人都被抓了个干净,徐简行总算露出笑容,心道姚蒙此人也不尽如狂躁武夫,半日时候就能想到无疾的藏身之所,是有些本事的。

      “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回吧!”

      眼看到手的办案补助飞了,大理寺这边的人都有些败兴,但长官发话又岂能不尊,只好耷拉着头沿来路回去。

      十二是个直性子,待人都走了,他跟在徐简行身后忍不住追问:“大人,您今夜为何不先发制人,而是要等锦衣卫将此功夺走?”

      要说前头是要等杀无疾的人出现,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最后眼睁睁看着锦衣卫带走线索,他属实想不通。

      谁料徐简行只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无头无尾的话。

      “我不动手,是不想让你们家姑娘再有解释不清的事。”

      十二一愣,“啊?”

      “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儿叫你家老爷去接她。”

      十二望着他的背影一步步走远,满脸不解地挠挠后脑勺,追上了他。

      “大人。”
      “嗯?”

      “卑职是陆家的人。”

      “……”

      “哦,差点忘了。”

      *

      徐简行说的没错,潇君翌日一大早果然被释。

      宋振扬与何氏一同去接的她。

      心爱的女儿逢此大劫,夫妻俩急得一个晚上没睡着觉,唯怕女儿在狱中受了伤,何氏还派人请了一个医女在侧,如此她还觉得不够,在一旁抹着眼泪,“要是陈姑娘在就好了,她医术高超,定......”

      说到此处她重重一叹,“好在这便出来了,不然……我可怜的七娘!”

      宋振扬一面朝狱门处张望,又转身来安慰自己的妻子,“七娘会没事的,夫人放心吧!”

      何氏眼眶发红,“怎么放心?这孩子心里有事,却不跟我们说。也怪我数月来忙着人情往来,疏忽了她,在外投钱开书坊这样的大事她都要瞒着家里,这次回来,再也不敢让她去掺和这些了!”

      宋振扬揽过她的肩,细声劝道:“好了,莫生悲意,女儿回来是好事,怎还哭起来了?你自己既也说是我们疏忽了她,又怎么好怪她不与我们商量?何况投钱开家书坊又如何?她做正经生意,这回只是被厄运缠上,错不在她。”

      “女儿就要回来了,夫人开怀些。”

      被丈夫这么一劝,何氏心里非但没有舒坦,反而更为沉重,她的女儿近来,真是牵涉太多事了,这叫她如何安心?

      “七娘素来最听你的话,无论如何你都要劝着她。”

      宋振扬扶着胡须仔细想了想,也不禁觉得最近潇君确实逢上多事之秋,当即一脸慎重道:“好,改日等她心里过了这一劫,我再好生同她谈谈。”

      说完转身,余光却瞥到向他走来的徐简行。

      他今日应当是来参与反诗案的审讯,着一身崭新官袍,朱衣艳丽,站在人群里总能一眼望见,何况他此刻撇下大理寺的三位官吏正向他走来。

      宋振扬忙站直身子朝他施礼。

      “徐大人。”

      “宋大人,宋夫人。”

      他同样回以揖礼,不过眉眼疏淡,像是心情不好。

      昨儿听说锦衣卫抓了真凶,一大早裴越便入宫请御批,反诗案如今移交至锦衣卫,三法司领命协查督办,手里的案件一夕落入他人手中,心生忧烦在所难免。

      宋振扬心道自家女儿好不容易脱离狱海,眼下还是低调行事为妙。
      遂笑着道:“徐大人今日好早啊!”

      徐简行笑了笑,“宋大人才早,今儿是来接宋姑娘回家的?”

      这不明知故问吗?难不成他专门走过来,是要在自己面前暗讽一番?他寻思平日与这位大理寺少卿也并无交集啊!

      宋振扬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如展春风,“是啊,小女含冤入狱,如今总算否极泰来,做父母的,自然要早些接她归家。”

      哪知徐简行啧声一叹:“诶,宋大人此言差矣,怎能说含冤入狱?不过是北镇抚司请她前来问讯,如今问清楚了,人自然也回来了。”

      哼!
      请来问讯?那日姚蒙上门来要人的模样,哪里是来请啊?俨然他的女儿就是那个写反诗的罪人!
      宋振扬丝毫不愿苟同,当即想拂袖驳之。

      拂了一下,没拂动。
      扭头见何氏正抓着自己的袖口,眼神流露出担忧。

      “老爷。”

      顺着她的目光,宋振扬见三法司前来协办案子的大人陆陆续续都来了,他们宋家的马车停在此处,引得纷纷侧目而视,其中大有讥讽或嘲笑之人。
      若他还在诏狱前大肆言论,传入陛下耳中,终归不好。

      潇君纵然清白,但善文馆牵扯永昌商行是不争的事实,北镇抚司带走她也没什么委屈可道。

      宋振扬只好收敛神情,淡淡道:“徐大人说的对,下官谢过大人疏言。听闻陛下下旨三法司协查督办北镇抚司审讯反诗一案,素来是由三法司主审,从旁协助的案子倒是我朝独一份,大人今日应不得闲暇,下官不便打扰,请大人入堂同审案犯。”

      谁料徐简行却扬唇轻笑,负手望向诏狱门口,“北镇抚司的刑堂我向来不爱去,不如陪大人一同在此,等等她。”

      宋振扬闻此言,当即震惊地晃了晃身子,何氏亦满脸疑问,他与潇君不过有上回一同被绑的交情,听他的话,却像二人关系匪浅,可不止这一点交情!

      正此时,一身素衣的潇君被人带出来,似乎还没适应过来白日强光,在门口处停下,闭了闭眼睛才又缓缓睁开,然后就敢直视青天,嘴角微微扬起,衔有一抹释然的笑意。
      今日是个阴天,比之昨日多了些舒适的风,混着春日花香拂面而来。

      潇君抬手挽了挽被吹散的耳发,这才往四周看去,一眼便见到自己的双亲站在不远处。

      “七娘!”
      何氏被宋振扬搀着奔向她。

      “快让娘看看,我的女儿,他们……他们可有伤着你?”说着,眼眶里的泪水已然止不住落下。

      潇君握住她的手,轻拍安慰道:“母亲,父亲,女儿无碍,只是让父亲母亲担忧,还让家里跟着我一同蒙羞,是女儿之过。”

      何氏抬袖抹了眼泪,哽咽道:“这是哪里的话,何羞之有?你清清白白!只要你好生的回来,家里人就落心了。”

      见女儿才入诏狱一个日夜,便是如今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宋振扬也不禁湿了眼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来,快随爹娘归家,家里你祖父祖母可盼着你平安回去呢!”

      当即拉着女儿要家去。

      “宋大人!”

      险些忘记一旁还杵着一个徐简行。

      宋振扬缓了缓情绪,侧身护在潇君面前,拱手道:“徐大人,今日下官家中不闲,恕不久陪。”

      “且慢。”

      “徐大人还有事?”

      徐简行目光落在潇君身上,轻笑道:“我是寻宋姑娘有事,烦请借一步说话。”

      青天白日之下,有何事要与他女儿借一步说的?
      宋振扬气上心头,又欲拂袖拒之。

      拂了一下,又没拂动。

      潇君抓着他的衣袖,缓缓道:“父亲,既然徐大人有话要问,女儿去答便是。”

      宋振扬拧眉望她。

      潇君屈身行了一个女礼,“爹娘放心,女儿很快回来。”

      二人朝左边无人的地方走去,在一处院墙下站定。

      徐简行刚要开口恭贺她脱离苦海,便听潇君开门见山道:“敢问徐大人寻我,有何事?”

      她仰头沉静的望着自己,面容有些憔悴,神情却依旧是坚韧的,约莫见惯她涂娇红唇脂的缘故,眼下她唇色苍白,倒让人莫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徐简行不甚自然地,挪开放在她唇上的目光,直言道:“昨夜周玉扬死了,无疾在狱中缄默不言,此案既无人证物证,也无供词,只有周玉扬死前同我所说之事,这些构不成三法司论罪应有的依据。”

      闻言,潇君错愕地退了半步。

      周玉扬死了!
      他竟真的在这几日离世了!
      这更加验证她的想法,前世一定有人假扮他回到荣国公府,并制造出荣国公府的火案!

      今生若无反诗,周玉扬想必也会孤零零的死在景州。

      那假扮他之人……
      唯有无疾!

      “徐大人,你能带我去见一见无疾吗?”

      徐简行眸光一变,急道:“你是否还知道些什么?”

      潇君摇头,“旁的我再不知了,但你若带我去见一眼无疾,或许能证实我心中猜想。”

      “什么猜想?”

      “从一开始,无疾就是背后有人为取代周玉扬而安排在他身边的,不过因某些缘由背后之人放弃了此法,继而制造反诗案,引导裴越查永昌商行,他们知道终有一日锦衣卫会查到周玉扬头上去,到那时便可借此陷荣国公府于不忠之地,谋逆大案罪无可恕,荣国公府难逃罪责。”

      “他们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荣国公府。”

      说到此处,潇君深吸了一口气,“裴越未必撬不开无疾的嘴,而你能来问我想也是信任我。我本不应有所隐瞒……但我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徐简行忽沉声道:“不可为外人道,那能否说与陆砚听?”

      他早猜到潇君有个很大的秘密,从她让自己去景州查周玉扬开始便深深埋在他的心里,可直到如今,他自认与她也经历了一些风雨,却终究无法从她口中探寻丝毫。
      很无厘头地,他想起陆砚,更想起那日城墙之上,她红衣如火,乌发如墨,张扬而又柔情地为陆砚,赠一曲笛音。

      潇君没料想他会这样问,顿时怔在原地。

      他在跟自己置气吗?

      可是,为何呢?

      沉默片刻,徐简行侧身叹息,“罢了,你不愿说便不说了,已耽搁你许久,身上的伤要好生将养,快回去罢!”

      望了他一眼,潇君未曾多言,垂首道:“徐大人,您试着将我的猜想说给无疾,观其反应,或可破其心防。”

      说罢她施礼告辞。

      春风忽起,也携来身后人并不真切的一句话。

      说的像是一句。
      ——能吧!

      能什么?

      潇君步子一顿,再转身看时,却见徐简行已经离开。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