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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寒烟起(十二) ...

  •   她说完,场面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裴越拧着眉头站在前方,审视她的目光里复杂深邃。

      潇君对他的畏惧来源于前世亲眼所见他在诏狱里对自己的父亲施以残酷刑罚,但方才在说完这些话以后,她的内心却平复下来。
      裴越终究是要受律法规训的大宁子民,而如今的她也早不是那个在困境中苟延残喘的皇子妃。

      她无需惧他。

      沉默良久,方见裴越眯起清寒的眸子,“如此巧舌如簧,只怕就是逆党之一,来人。”

      说罢,两名锦衣卫听命上前,作势要去拿住潇君。

      徐简行侧身阻挡在前,拂袖道:“裴大人当真要循暴吏之路,将这条道走到黑了吗?”

      潇君紧跟着道:“大宁清明之朝,难道容不得平头百姓开口喊冤吗?”

      二人气势如虹,正气凛然。
      场面就此僵持下来。

      裴越不愿在此事上相让,而徐简行和潇君已经出手,自也没有半道上放弃的道理。
      这无非就是看谁比谁更加耗得起一些。

      按理说,凭裴越的性子,对于当众下他脸面之人,他必定会对其睚眦必报,但偏偏如今跟他相呛的,是徐简行。

      而他背后的徐家世代书香,繁荣上百年,哪怕在前朝都是不容小觑的世家大族,如今本家子弟多数入朝为官,他的伯父更是当今陛下的老师,备受敬仰,很是德高望重。
      徐家在宫中还有一位皇妃,陛下最宠爱的宜舒公主正是徐贤妃所出,那人是徐简行的胞姐。

      思及此,裴越又觉得,今日不必为了一个小小的案犯,与徐简行为敌。

      很快他收敛冷峻的神情,嘴角缓缓绽出笑意,阴恻又冰凉,随后便见他举起双手后退两步,下令道:“还不放人!”

      “大人。”
      姚蒙自是不服,上前要劝。
      裴越喝了一声,“放人!”

      姚蒙咬牙切齿地将人给放了,越想越气,在最后狠狠地推了李树一把。

      也正是此时,裴越忽然拔刀劈下,冷刃卷气浪扑来。
      李树只觉背后一凉,刀刃之气撕开他背后的里衣,一道细长的血线划在他背上。

      他尚未觉察痛意,裴越已带着锦衣卫离去,只留一句——
      “今日事以一刀相抵,徐大人,再会。”

      *

      大理寺很快有人将李树带走,柳叶和王素芙见徐简行似乎与潇君认得,因此这一回并没有像之前那般喊冤。

      只要不是诏狱,已经足矣。

      徐简行派人将婆媳俩送了回去,善文馆是被锦衣卫所封,这些时日不得开门营生,所幸屋后是个院子,二人居住在此,若不张扬,也不会有人再为难。

      一摊子事情处理下来,已经日斜西山,火红的霞光自天边铺陈,那一方的山顶仿若被镀了金,远远望去,有种草木不生的荒凉。

      宽阔的街道上,行人已经很少,潇君主仆俩缓缓走在上面,影子被夕阳勾勒得很长很长。

      吟霜边走边侧目看潇君的神情,半晌才听她道:“姑娘今日想必是累着了,回去要不要喝一碗桂花羹?”

      “桂花羹?这个时节你要去哪里找桂花来?”

      “大老爷栽种在后院的那棵桂树原是四季桂,早几年都没开花,去年不知怎么倒开了满树,现在那棵树上还缀着花骨朵呢!紫樱摘了好些晒干封存,拿来做羹最好了。”

      潇君站住脚步,看一眼晚霞,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想喝茶了,喝花茶。”

      “喝茶也好,姑娘。”吟霜欲言又止。

      潇君淡笑了笑,“你今日吓到了吧?”

      吟霜点头。

      “我其实也害怕。”潇君道:“那可是锦衣卫啊,我太放肆了。”

      吟霜未应,倒是身后忽然传来徐简行的声音,清冷之余略带几分责备,“你也知道你放肆啊!”

      “徐大人。”

      潇君转身,朝他施了一个女礼。

      徐简行作揖回礼,迈步走到她面前来,“姑娘要回府吗?在下送你一程。”

      潇君一怔。

      又要送她一程?

      “多谢大人。”

      二人走在前头,吟霜见状慢慢地跟在五步之外。

      徐简行刻意慢潇君半步,跟在她身后行了片刻,忽然问:“上次你说的,那位刻印之术炉火纯青的人,就是李树?”

      “是。”

      “你是他们一家的什么人?”

      潇君步子顿了顿,知晓瞒他不过,便缓缓道:“应当算是合伙开书铺的朋友。”

      说完扭头去看他的神情,澄澈的眸中丝毫不见错愕,他果然已经猜到些许。

      “善文馆有你的一份,这件事情瞒不过锦衣卫,宋姑娘,你这回怕是要将自己搭进去了。”
      徐简行负手走着,一派老成。

      “我知道。”

      “知道还这么做?”

      潇君笑了笑道:“正如大人所说,我今日就算不冒头,他们也能顺着善文馆查到我头上,只要跟反诗沾染上一丁点的干系,就免不了被问讯,迟早我要入一回牢狱,不过此前我需面对的是诏狱,现在我还有得选。”

      徐简行眉梢略挑。

      对,她现在还能入大理寺狱。

      看她眉目疏朗淡然,徐简行第一次生出大理寺狱是不是过于善名在外的感觉,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要进来坐牢的?

      “你能这样想,也是不为难自己。”
      他只好道。
      “但你也要清楚,一旦入狱,这个案子若不水落石出,你难见天日,就算是你的父亲和祖父也没有法子救你,这首诗太过大逆不道,陛下对逆党的态度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了。”

      宫里那位君父对有不臣之心的外邦尚且能举兵镇压,何况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反诗。
      这些统治阶层皆是如此,顺者昌,逆者亡。

      潇君点头,“我明白,可现在也已经容不得我选了,不是吗?”

      徐简行没有说话。

      当李树跟随永昌商行的人南下,当那首反诗在商行的货箱中被找到,当那本写着反诗的奏折被放置在陛下书案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她会有此一劫了。

      潇君又道:“我还是想问问大人,您觉得这个案子什么时候能够了结?”

      徐简行望向她:“难说。”

      潇君低头望着地面,认真道:“我却觉得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徐简行脚下一停,疑惑地看向她。

      潇君抬眸道:“大人,永昌商行的背后您知晓是谁吗?”

      见对方没有回应,她又道:“是荣国公府。”

      “你从何得知?”

      潇君抿了抿唇角,没有急着回答。

      前世的永昌商行没有牵涉反诗,但是闹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听说荣国公除养在府里的嫡长子和庶子外,还有一名外室,外室诞下一个儿子,自小有不足之症,身子十分孱弱。

      当时荣国公以为此子活不过冠年,便让人养在景州,周家从未对外说起,鲜少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谁知他不仅活了下来,且因自小被抛弃,对公府的家人恨之入骨。

      在前世潇君死前的一个月,荣国公府忽被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除了几名门房的仆从,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后来传出此事乃外室子所为的传言,不过到最后官府也没有定论,荣国府一案成了悬案。

      再之后,外室子成为荣国公府的继承人,陛下虽未下旨准其袭爵,但也赐了重修府邸的殊荣。

      那时世人才知,北直隶数一数二的永昌商行,背后的东家是这位外室子,周玉扬。

      这一世反诗出现以后,裴越直接带人围了永昌商行,相信很快就能查到荣国公府头上去,这更像是有人引导着他们往下查,目的就是为了拖荣国公府下水。

      而恰好,已经驾鹤西去的老荣国公,正是当年征战南余国的主帅。

      如此想来就一切都能说通。

      潇君道:“大人,您若信得过我,可以派心腹去景州去寻一个唤作周玉扬的人,他便是荣国公的外室子,永昌商行背后真正的东家。”

      她越说越让徐简行糊涂了。

      “外室子!”
      他觉得莫名其妙,见她一本正经,只能无奈笑了笑,“世人皆知周家只有两位公子,你又怎么知道他在景州还有一位外室子?”

      潇君死死咬住下唇,紧锁着眉头沉默。
      此问,属实不好回答。

      “不能说?”徐简行眸光骤寒。

      潇君望向他,“就当我在求大人救我,您与我虽只见过三两回,但我知晓您是位刚正不阿的好官......”

      她的话被徐简行打断,语气是不曾有过的重。

      “宋潇君,你用不着给我戴高帽。”
      他心中不明缘由地有些窝火。

      “对,我只与你见过三两回,第一回你在试图偷听秦望案的线索,第二回你和我同被玄弋绑架投毒,差点命悬一线,第三回你为了救人不惜对上锦衣卫,你是有很多条命吗?”

      她当然只有一条命,她更不敢去赌,上天是不是还会再赐予她一次重生?

      这些事她都不想去沾染,但她有人要救,不得坐以待毙,她也有自己的追求,想在这一世慢慢的去完成,奈何一旦遇见这些事,她就总能莫名其妙的被牵涉。

      朱峻熙被刺一案,刺客最终掳走了她,秦望案她的侍女是发现尸首的人之一,玄弋绑她是因为曾掳走她的李丛年,如今的反诗案,她已经身处其中。

      既如此,逃避又能如何?

      日落后的风还是有几分刺骨的寒,如针似的刺入人心里,疼得浑身微颤。
      徐简行这阵没由来的火也被击散了些。

      他没有再问,望向近在咫尺的宋府,他停下步子,“明日我会带人来搜查,你着人清整屋舍,莫让我寻到把柄!”

      潇君垂首,“已让侍女清理好了。”

      “你动作倒是快。”顿了下,他又问:“宋潇君,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救你啊?”

      “不是。”

      “不是?”

      “大人不是一定要救我,但我如今唯有仰仗您,父亲和祖父尚不知晓,此事,他们不插手才好,我也是在今日才知道,原来他们连我的命也要。”

      “他们?”

      潇君仰头望着他,目光沉静如水,“大人派人去景州吧,我怕再晚些时候,会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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