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漂亮姑娘+中年妇女＝命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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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春英家出事了。
虞启东是在得知她请假后的第二周得知的。
崔春英不是章泽村本村的孩子。
这边到处都是山，刚被立为重点扶贫对象的章泽村才修出半条山路，要是从章泽村回家除了在极为陡峭的山路上坐上一段时间的车，还得徒步爬山。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外村来上学的孩子很少回家。大多数学生光要回家就要消耗大半天时间，家里离得远的天没亮就走，为了按时回到学校，回去之后能和家里人能吃上一顿热乎饭都是赚的。
虞启东起初得知她请假是要回家过中秋。三天的假期，不长，之前她都是住在学校里过，但崔春英今年这个月在虞启东的指导下，成绩又有了更进一步的突破，心里高兴，一心想要回家将这个喜讯亲自告诉她姐。
崔春英上次回家还是今年春节。她姐为了让她一心学习，平常逢年过节得了空都是自己过来照顾崔春英。
崔春英很久没有回过一趟家，特地多请了两天假期，就是为了多和她姐待上一阵子。可是不知道是路上出了什么差错，直到请假逾期的第三天崔春英都没有回到章泽村。
作为她的班主任，虞启东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他找孙晓忠打了她姐姐留下的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自己的学生，虞启东翻来覆去终归还是不放心，要来了崔春英家的地址，打算亲自前去寻访一趟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
这座山位于全国发展最迅速的江市的郊区的边缘。也正是因此，关于重视乡村教育的政策下达之时，处在这片儿最近的章泽村既是成小白鼠，也成为了第一位的受益者。
然而隔壁山上的村子就没有了这个待遇。
连绵的几座大山起起伏伏，全是陡峭而又泥坑遍地的土路，压根没有几条车子能行走的道。胡响的车技确实不同凡响，却也没有厉害到开着一辆大货车在山上能够肆意攀爬的地步。
宗渝言仗着自己初来时在几座山上勘察还算认识路，死皮赖脸地跟上了虞启东，在孙韬他爷爷的带路下 ，陪他去找到了崔春英所在的村子。
前半条路孙爷爷骑着他前几年从山底下电动三轮车带着两人。这电动三轮车是几年前的款式，后座小得可怜。
宗渝言和虞启东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瑟缩在后头的座椅上，挤手挤脚地看着好不拘谨。
但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此时宗渝言紧紧地抱住在山路上被颠得左摇右摆的虞启东，一时心里喜不自胜。
虞启东开始深觉自己在教育宗渝言路上的绊脚石绝对是自己这不争气的病体，以及对方那可色迷心窍的心。
电动小三轮在这种全是石头子儿的土路上能把人颠得嗓子眼儿都能蹦出来。孙爷爷在这条道上走了几十年了，倒是没啥感觉，还在一脸平静地同二人聊天。
不过全程只有孙爷爷在说，后面两个人在颠簸中不断地应。
……
“崔春华——就是春英她姐。你别看这名字像是个男孩儿名，但比起春英，她可是文静多了。”
“那时候的学生里，春华这姑娘不仅是最好学的，还是最爱美的。她长得是真漂亮哇，跟春英一样，也喜欢扎上俩麻花辫，脸洗得比谁都干净，待人接物也讨人喜欢。当时咱们村子里都夸这姑娘是这个——”
孙爷爷乐呵呵地松开一边儿的车把，朝后竖起了个大拇指。
“都说呢，她人有大志向，将来肯定也有大出息。”
“但可惜啊——”孙爷爷收回手，话音一转，转而摇头叹息起来，目光不忿，“这么好的俩姑娘，咋个就偏偏摊上这么两个糟心的爹娘，这不是平白浪费了春华的才智嘛。”
“这……是发生什么了？”这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对父母的不称职，虞启东不禁听得有些担忧。
孙爷爷告诉他：“她爹妈是她们村里有名的懒汉，家里经常入不敷出，还总想着坐享其成。但哪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咱也不知道这种人咋生出这么好的俩姑娘的。”
“他们两个俗，眼界短。眼瞅着春华那成绩都能上个顶好大学了，他们却只能看到自家姑娘成年了，能谈婚论嫁了！”
“那边村子当时里有个挺有钱的暴发户，据说是家里快破产的一个大厂子卖出去了，又被买的老板救回去了，赚了大钱。那个老板为了报答他们家，给他们在厂子里留了岗位。”
“那家人的儿子，是个快三十的男人，要娶媳妇，就看上春华了，他爹妈也看上厂子里的岗位了，这不一合计，把春华喊回去嫁了出去，还强迫着她去了厂子里打工。”
“读不了书了，咱们春华肯定不干啊，和两个人大吵了一架，被压着结了婚，还是想闹离家出走，结果没想到，大半夜乌漆麻黑得，走在路上遇见山上的滚石了，砸断她一条腿。她也是个苦命人啊，多好一姑娘，现在天天拖着一条残腿在厂子里给别人打工。”
“这也是十年多前的事情了，春华现在都三十了，好在也最艰难的日子她也熬下来了，如今每次过来看春英，说自己过得还不错。”
“这样啊……”虞启东听得心里发颤，眼睛一酸。
虞启东是个很容易同情别人的人。
一个心心念念盼着靠读书出人头地的学生，离高考这个对于她来说最为公平的竞技场仅差一步之遥，却硬生生被自己的亲生父母拖了后腿。
十多年前，自己从家门口捡到了天赋极高却因家人的冷遇而自暴自弃的宗渝言。
也是在几乎同一时间，远隔千里之外的章泽村，同样满腹才华的乡村少女崔春华也彻底放弃了她似锦的前程，被迫成为了芸芸众生中那些为生活操劳奔波的的女人中的一员。
在这些个不为人所知的山村中，又会有多少这样的苦命人？没人有过记录。
只是命运弄人，说不出的唏嘘。
孙爷爷的电动三轮在山腰处停了车，接下来的路必须要徒步才能上山。
虞启东踩着连石阶都没有的土山坡，用步子丈量着山上的山涧泥土，气喘吁吁。
他环视这围堵在身前周围的巍峨大山，仿若五指山压到了心头般感到沉闷又窒息。
——不如说是，山下的人无力上不去，山上的人拼了命也想冲下来。
*** ***
自从崔春华结婚离开章泽村，留下了崔春英交给孙晓忠一家照看，之后的每次都是她孤身去章泽村去见崔春英。孙爷爷业已好多年没来过这个村子。
因为近两年智能手机才在全国普及，山上的这些村子更是比外界反应慢了半拍。曾经熟悉的旧友失联了不少，村里房屋的格局也与几年前大有不同，孙爷爷也不由迷了路。为了找到崔春华现下所住的地方，三人不得不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是找崔春华他们家？”开门的是个正要出门干活的汉子，身后跟过来他的媳妇，两人闻言脸色都变了。
“你们是来干嘛的？”他朝后犹疑地瞅了一眼自家媳妇，得了一个眼色，试探道，“不会又是来找他们家要债的人吧？”
“啥玩意儿？”崔春华来看他们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提过这些，孙爷爷明显一愣。
春华是自家看着长大的女娃娃，他自己也被催过债，知道这不是啥好事，立马就急眼了，连忙抓住了那汉子的胳膊，急问道，“不是，春华咋了，怎么就被催债的盯上了？”
“她男人在外面欠了债呗。”汉子扯回手道，“王家那小子好赌嗜酒，不务正业，把家里的裤衩子都快赔光了。这事儿，我们村可是人尽皆知。”
“家里没钱给他挥霍，他就到处借钱，这不，人家全都找上门来了。”他皱了皱鼻子，一脸一言难尽，“她男人前个月本来是找不着了，全靠他老婆撑着还债，现在突然从外面鬼混回来了，可也把催债的也带过来了，这几天可是扰得村里头不得安宁。”
“这窝囊废，如今可是连电话都不敢接呢。”
说着，汉子打了个手势，挡住嘴，悄声道：“哎，我看你们这穿着、这气派，你们不会也是被他坑了的大老板吧。”
“怪不得……”怪不得学校用崔春华给的手机号联系不上他们，崔春英也是不知所踪。
“您误会了，我是崔春英的班主任，不是来催债的。”怕汉子误解，虞启东按耐住有些焦急的心情，说明自己的来历，“如果您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崔春英家住在哪里？”
“不是来催债的？那就好那就好。”听到不是又来催债的，汉子明显松了一口气，敞亮地给一行人指明了崔春英家的方向。
“往东走，看到一个水沟沟，到了尽头对面，木桩上拴了一条大黄狗的人家就是。”他指了个方向。
“太感谢您累，祝您年年丰收。”虞启东鞠了一躬，礼貌地向汉子道了谢，赶紧拉着孙爷爷和宗渝言赶了过去。
汉子看着虞启东连背影都透着教养和温和的身影远去，满是感叹。
“现在章泽村那边对班主任的仪表都要求这么高了么？”
“喂，你说说，这么负责任的老师——”他戳了戳自己媳妇儿，眯着眼感叹了一句，“我看啊，这春华家，苦日子终于快熬到头了啊。”
……
住在水沟对面，门口拴着一只大黄狗。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人家很好找，走走停停就仅有一户人家。
泥砖瓦片的房子，屋檐上破损出的一片残洞都让人不禁担忧会不会漏雨。这房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风雨残蚀之下，这座房子的墙皮烂了大块大块，东一块西一块得还是拿浆糊糊了一堆报纸上去，比起整个村子都是惨不忍睹。
更不用说有一处能看出孙爷爷所说的这家人曾经是暴发户的影子。
这家养的大狗都通灵性，大概是最近生人的气息来得太过频繁，隔着半条沟一闻到虞启东他们靠近的气息，就开始疯狂犬吠起来。
虽说它已经被牢牢拴住了柱子上，但这大黄狗的体格之健硕、声量之洪亮加，还是让虞启东的脚步不由一滞。
宗渝言静默了一路，此刻却自发地走上前去，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老师的面前。
“快上一边儿去。”虞启东并不领情，一掌就扫开他，捏了捏他看似英勇，实则还在打着颤儿的指肚，斜了他一眼，“遇见狗跟碰着狼似的，净逞什么能。”
看来当年堂堂街头一霸被狗追了三四条街的往事仍还被老师深深记在了心上，宗渝言怏怏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自己的老师护在身后。
“ 叩……”虞启东还未来得及走过去敲门，身前的木门忽然就“吱呀”一声从内打开。
“哐当！！！”还未看清开门的人，与此同时随着门开，后院又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不知什么重物坠落的声音。
“啊，虞老师，是您？！”着急忙慌出来开门的崔春英一愣，赶忙收拾了两下自己像是被狗刨了一样的糟乱头发，下意识就立正站好。
“那个……老师怎么来了？”崔春英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见你没回校，电话也打不通。我怕你出事。”这哪里又像是没事的样子，见状虞启东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你是有什么麻烦事吗？”
“我这……”闻言，崔春英最后的一丝笑容都消失不见。这两天发生在身上的糟心事可太多了，一言两语解释不清，她竟是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一时陷入了纠结。
“——春英，是谁啊，怎么不进屋？”
这厢还在手无足措，屋里边却传出来了另一道声音。
或许是舍不得电费，黄昏时分这间背阴的老房子只绰绰约约得点着一盏台灯。
台灯底下坐着一个女人正往外探看。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打着毛线，还在为过冬做着准备。看她面相，似乎是已经是三十好几，憔悴的脸上粗糙而暗沉，面颊上带着劳动人民特有的、在经历过风吹日晒后留下的晒伤红痕，整个人消瘦得像根弱不禁风的竹竿，晃荡在她那件全是补丁的大红色棉布的肥厚夹袄底下。
为了干活方便，她还剪了一头短发，同样和崔春英出来时一样的凌乱不堪。
定睛一看，似乎有什么令人在意的东西在虞启东目前一闪而过。
他忙追着向里走了两步，才看清她眼窝上还留有一块拳头大的淤青，脖子上脸颊上还破了几道还未愈合的划痕，手上更是满处创口，新伤旧伤叠加在一起，看不出来头。
“春华呀，发生啥了，你咋个就成这样了呢？！”
孙爷爷年纪大但眼睛尖，心里一疼。看到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了，他三步并两步猛地越过虞启东冲进屋里头去，站到那个屋里断了腿的女人前头，想上前又不由踌躇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漂亮姑娘+中年妇女＝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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