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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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天气稍微变冷，桐城的雨就下个不停。
几名孩童大喊大叫着穿过集市，手里捏着昨日爹娘从早市卖泥人小摊里淘来的戏剧小人。雨将他们衣服都打湿了，他们还是乐呵呵的，仿佛就算此刻天塌了下来，也与他们无关。
桐城的集市是附近几个县城中最有名的闹市，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桐城物产丰富，按当地人的说法，就是“夏有夏热，冬有冬凉。”
说来也奇怪，全国都接近干旱的年头，就只有桐城会偶尔下一场解决燃眉之急的雨。明明连在一起，相隔只有几里的白傅镇却受不到此恩惠，整年干旱，几乎颗粒无收。
大家都说，桐城地方好，灵气足，人也水灵水灵的，公子哥个个玉树临风，娘子也俊俏煞人。也难免有好些其他地方的富家子弟，日日来到桐城寻花问柳，在春楼中醉生梦死。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地儿连着当今君主的所在——占据了整个原如道的皇城。
衡国君主凭借武力推翻前朝，三军人强马壮，在局势逐渐安定之后也没有放松对军队的训练与管理，反倒更是继续扩大军队的人数，如今国力日渐强盛，周遭各国纷纷俯首称臣，只求衡国的大军不要在一声令下长驱直入自己的国土。
在这种背景下，各国献来的奇异珍宝数不胜数，四足飞兽、深海佳肴、七彩宝石，通通经过桐城运进皇城，作为交通枢纽的桐城，这人来人往，自然发展迅速，这些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桐城只有一点不好，被家喻户晓的《君须记》中记载：“君须记，清明洼河呼来不下水。君须记，六月黄连九月桐城。”这个歌谣的作者早已无迹可寻，其中有不少口口相传的民俗禁忌，真假更是难辨，唯有这六月黄连九月桐城真真切切。
六月黄连山灼热难耐，有号称水火不侵的奇人异士公开前往挑战，才数个时辰，就爬着回到城里求救，脸上干瘪如树皮。九月的桐城则正相反，国内其他地方正值秋季，桐城就受到寒潮的影响，瞬间变冷，还伴随着渗人的冷雨，堪称噬人，年年如此。童子进私塾第一件事就是要背诵这首歌谣，尽管大部分都能倒背如流，但长大后的他们仍是义无反顾地流连在九月的桐城。
如今这冷雨下了，而且按照惯例，这雨断断续续，能持续半个月。小贩们忙着收拾摊位，古玩首饰一股脑往木头车子里塞，推着车子就回家去了。卖小吃的小贩嘴里念念有词，想必是在怨这雨来得太早，这下半个月都不能出来营生。
纪默在街上一所客栈的二楼，倚在窗子旁，窗户打开着，有少数的雨歪歪斜斜打在窗檐，溅到纪默脸上，雨冰冷渗人，但这种感觉他并不讨厌，相反，他觉得这能让他更加清醒。
孩童穿过客栈门口，嘻嘻哈哈跑远了，纪默尽收眼底，眼神复杂。
门被敲响了，敲门声轻柔舒缓，是娘亲来了。
纪默走到门口，解开门栓，将娘亲迎了进来。娘亲身穿一身青色海棠刺绣裙，用镂空发簪将及腰的长发盘起，显得雅致高贵又不显山露水。尽管年近半百，岁月仍未能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娘亲进来看见大开的窗户，上前关上，房间顿时变得局促起来，娘亲温柔地揩走纪默脸上的雨：“外面怪冷的，干嘛要打开窗户。”
纪默坐到椅子上，拿起茶壶自斟自饮：“看看桐城的风景。”
娘亲也跟着坐下：“娘知道咱们很少到城里来，但不能被这种地方迷住了心智。你要被选上马生啊，这也是你从小的愿望，不是吗。”
纪默叹了口气，白色的雾气转瞬即逝，是啊，这是他从小的愿望——当上马生，当上那个人的马生。
马生，以“千里马”为寓意，指被选上辅佐皇子的谋士们。这是从前朝就有的制度，每隔五年的九月国家会在定鹿宫进行选拔，参选者必须经过层层选拔，包括对考生各方各面的考核，军事、时政、民事，样样具备，只有真正具备真才实学的学士才能通过选拔，到达最后的玉龙台，由皇子们挑选自己欣赏的马生，辅佐自己，为己所用。换个方式而言，也是皇子们丰富自己羽翼，收复人才助自己在宫中取得更高地位的机会，甚至还能参与，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争夺。
娘亲双手搭上纪默的手背，在冰冷的房间内显得很温暖：“默儿，这条路是不能回头的，我和你爹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如果不行就不要勉强自己，回到殷县来，咱们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照样活得逍遥自在。”
纪默知道娘亲的担心，马生这条路虽与科举有众多的相似，但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马生是与皇子们共谋，而且从选拔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受到皇子们的时刻关注，言行稍有不慎，有可能当场被处置，而且对外公布的罪名一般不会好听，得罪了某些势力强大的大人，还有可能株连家族，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谨言慎行，或许也是考核的一部分。
纪默十五岁那年，殷县出了个有资格参选马生的人，他为人开朗不羁、谈吐大方，学识渊博。纪默称他为程大哥。
出发那天意气风发，在众人目睹下风光离开，立下不成功不回来的豪言壮语。
五个月后，加急包裹送到殷县，他的家中长辈想必这是大好的捷报，当着众人面前打开，里面赫然是那离县远去的人的项上人头，眼睛还半睁着。
之后纪默的父亲率领众多乡亲到京师求情，而程大哥的家族搬离殷县，事情才告一段落。
纪默后来从娘亲的口中得知，程大哥是因为在与其他候选人的闲谈中，无意中提到当朝太子工于谋略，让大家在面对太子时少些心思。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抑或是有意的告密，人心叵测，总之传到了太子的耳边，众人甚至不知道太子本人的反应，只是身边公公带着数个护卫，便将其人捉进大牢，之后就是那加急的包裹。
纪默反握着娘亲的手，正色道：“您的儿子我机灵着呢。要是累着了苦着了，我马上就收拾细软回殷县。”
“打小跟你说事就不正经。”娘亲被逗开心了，“你爹爹也有话要对你说，去吧。”
纪默点头，下楼之后，就看见父亲巍然不动地站在客栈门口屋檐下，家中仆人在为他撑伞挡住飘进来的雨。
客栈里已没有其他人，只有个店小二在擦着桌子。
“爹。”
纪晏一，殷县的人称呼他为纪县长，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回过头来，把眉一横，自带一种无言的威严，纪默小时候总觉得父亲与县里人贴的门神长得很像。
纪晏一身穿金丝长袍，略显华贵，倒是与娘亲的朴素不同，这也是出门在外时一家之主需要展露身份的需要，在这充满俗气的坊市，没有地位与金钱的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纪默走前去，仆人让开了位置。纪默接过仆人手中的油伞：“麻烦你了，森叔，我来吧。”
森叔慈祥地递过伞，森叔是家中的管家，在纪默出生前就已经为家中办事。虽然府里不算太大，下人丫鬟也只有不到十个，但来来去去的仍需要人的管教，森叔总能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将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纪默早将他视为自己的亲人。
“什么时候出发。”父亲问，言语中听不出感情。
纪默抬头看了眼天，灰蒙蒙的，看不出尽时：“戌时前进宫，酉时应该就要出发，在太阳落山之时。”
父亲转过身来面向纪默：“你舅舅让你帮忙打理商行，从小做起，也是前途无限的，何必要埋在这甚的马生中呢。”
“孩子志向如此。男儿应有鸿鹄之志，不是爹爹从小教我的吗。”纪默笑着答道，语气中却有不容质疑的坚定。
“如今我是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与你讲那狗屁男儿大道理。”纪晏一摇头笑骂，“方才你娘亲有无嘱咐过你？”
“有的，我会小心做事，不会勉强自己。”
娘亲也从楼上下来，看出来花费了不少时间打理妆容，对于她来说，送自己的儿子远去，与数十年前那个成亲的夜晚一样，都是这一生中最大的事。
娘亲将一个钱袋塞到纪默手中，里面沉甸甸的，纪默刚欲拒绝却又被推了回来。
娘亲苦口婆心地说：“到了宫里，记得要给公公们打点，不要舍不得钱财，宫里小厮大多认钱不认人，没有好处会处处下绊子，切记啊。”
纪默没有再推辞，这也是为了让娘亲安心。
雨越下越大了，店小二忙着关掉客栈里的窗户。
“客官，如果要出门就趁早吧，这雨今天应该不会停哟，晚些时候怕是要大水淹桥。”
纪默沉吟了一会，同意了小二的说法，是时候出发了。
“默儿，且慢。”在纪默记忆中，自从长大后，纪晏一几乎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他。“我和你母亲之所以将你起名单字默，就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谨慎小心的人，除非必要之时，都要保持沉默，少说话，少关心，进宫后更要如此，你能明白吗。”
纪默察觉到了爹娘的殷殷情意，朝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孩子明白！”
马车已经备好，仆人是从县里带来的，尽管皇城离这不远，但游子坐马车而出是殷县的习俗，代表着家人对他的祝福和希冀，纪默也遵循了习俗。
纪默带着装有换洗衣物的行囊，马夫就在门口等着。
纪默回头再鞠了一躬，踏上了马车。
瓢泼大雨令人看不清周围，纪默在马车内掀开帘子，只能依稀看见在用手绢擦泪的娘亲以及一脸疲态的父亲，仍然站立在远处。
纪默第一次发现父亲老得如此严重。
“驾——”马夫策动了马儿，马车向着皇城而去。
纪默看着窗外，窗外的桐城被雨染得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如同纪默的未来。
纪默从包裹中掏出一根红绳穿着的吊坠，仔细看，是一个不完整的虎护身符，虎头仍然如分别那天一样威风凛凛。
纪默哀怨叹气：“言瑾澜啊，我来找你了，你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