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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雨水冲刷得道路泥泞难行,去往凉城的兵马不得不停下,等待雨霁天晴。

      江夕月下了马车,靠在廊柱上听惊鸟铃。天像灰色的铅块,不下雨也不出太阳,她刚喝下一碗温补的药,从舌尖到胃窦都是苦的。

      院子廊下站着不少人,都肃然安静,不出一丝声。夕月突然有点想念翠袖,她刚来到这个世界里,压根没半个亲近的人。甫一入侯府,就被翠袖小丫头缠上,翠袖犯错,她帮忙解决,就这么被陆承渊看上。

      其实她早就发现这世界是她看过那本书的原型,起初并没敢轻举妄动,那时她在二门等话,陆承渊常带着人从外面气势凛冽地走进来。

      他身形高大,容貌英俊,一身玄衣勾勒出精瘦的身形,站在几丈外就威压四起。即便上了年纪,他也有旁人没有的疏朗英姿,比起喜好表现的少年郎来,他又有饱经世故的沉稳内敛。他在人群里是那么显眼,一个眼神就令人不敢逼视。

      可想当她知道,那人就是这剧本里的最大配角时,有多么遗憾。

      他不该是个配角,他应该是主角。

      苏挽弦该跟他在一起,他们生离死别十年,他跨过了无尽相思的折磨,终于重见爱妻的容颜,那份喜悦是多么令人感怀。可他又是多么令人心疼,他终将死在最爱之人的手上。

      如今他不知道他那爱妻并没死,还在云雨之欢中,把一颗心分出一瓣放在她身上,江夕月实在情不可堪,不知道如何面对。难道她能阻挡有朝一日苏挽弦回京?还是阻挡陆承渊对爱妻的回心转意?

      这太复杂了,她甚至不想思考。她只知道她一只脚似乎已进了危险的门槛: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她心情如此低落,恰恰说明了她在意。

      廊下一个小厮跑过来,仰着头问她:“夕月姑娘,都督在里头吗,京城来的人要禀见。”

      江夕月站起身,微微一笑:“二爷方才睡下了,我进去看看,你先稍微等等。”

      “好嘞,多谢姑娘。”比起那位怜心姑娘,这些下人更喜欢跟江夕月说话,她没有架子,对谁都温声温气。有几个不知道她是陆都督的人,还总找机会往她身边挤。

      进去后才发现陆承渊已醒了,明纸糊的梅花窗下,他正对着光线摩挲一只同心玉环,江夕月一眼认出是苏挽弦的“遗物”,心里悲哀地拧成一团。任谁对着一个心里藏着人的男子,都不好再说出倾心两个字来。

      “二爷,外头有京城的报信。”

      陆承渊抬头看了她一眼,顿了一下,那意思仿佛要跟她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没说出口。

      “嗯。”他本不是多话的人,心情不虞时更寡言少语。

      一层层吩咐出去,外院进来个长身恭肃的男子,年纪已不下四十,看上去很是可靠。江夕月转身往外退,陆承渊薄唇微启,突然道:“你待着。”

      她只得立住,俯首帖耳站在椅后。

      男子行了跪礼,站起身呈上一封信,禀道:“都督,淮南盐道上的信,说赵大人那事已经摆平了,常顺已因诬告收监,上头派下去的钦差也要返京了。”

      陆承渊撕开蜡封看了一遍,又看了夕月一眼。她会意,把放在塌上的金铜四角香炉拿过来,一阵烟味飘出来,方才那封信已成了飞灰。

      “做得干净些,别留下什么后患。”陆承渊漆黑的眸子睁着,目光冷冽如剑,松松靠在椅背上,两句话已定了常顺的生死。

      赵自诚贪税的事发了。

      江夕月听了两句就全明白了。

      这事是政变的引子,进行到这里说明那些着意对付陆承渊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一个人就算再手眼通天,也架不住四面八方都是围攻你的人,清流党把他恨进骨子里,从赵自诚之后,明枪暗箭就全对着陆承渊来了。

      男子退了下去,有了这件好事,陆承渊心情稍霁,他看了一眼江夕月,她整个人有些迟钝,目光却正是投向他的。眼底微红像泣血的伤,神色里竟然有一丝悲戚。

      不料陆承渊突然转头看她,夕月忙低下头,心慌道:“二爷渴了吧,奴婢去沏茶。”

      陆承渊没戳穿她,她莲步移出屋子,抬眼见天上阴云翻滚,如同波谲云诡的宦海,令人心生怯意。

      雨总算停了,上午时分浓云散尽,明晃晃的日头当空正悬,蒸腾起一片湿润的气息。北方的土不存水,大地又空旷,裸/照着没多久,地表就干透了。陆承渊下令启程,士兵们立即整饬纪律,荷甲持枪地守卫在马车旁。

      江夕月心静了下来,到底想不出离开的法子,也只能随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

      相由心生,她这边神色自若,陆承渊当她是服了软,心里也松懈下来。那避子汤终究是伤身,这几日她心事重重,眼见得瘦了不少。

      陆承渊不认为自己是为她忧心,只是觉得瘦了手感不好,支棱出来的锁骨看着不够圆润,一点不像好吃好穿的侯府婢女。

      驿站里巴结上峰,送来了珍藏的窖酒。陆承渊带在身上,行车时小抿了一口,香醇甘洌滋味悠长。江夕月歪着脑袋向窗外看,怜心在后头马车上跟人比划手势,像是在说些什么。

      陆承渊说:“过来。”

      她愣愣的,睁着眼睛回过头来,扑扇的大眼睛还带着好奇,像不谙世事的小动物一样:“嗯?”

      那姿态一点不像对着主子,倒像是亲近的家人一般自在,眼神看着陆承渊像在说,你突然叫我干嘛。

      他心里一动,拿起酒杯递给她:“尝一口。”

      江夕月微微皱眉,她不喜欢喝酒,但是陆承渊叫了不能不喝,只好拿着绿玉杯饮下半杯,抬起头来虎着脸,道出一个字的评价:“唔……辣。”

      陆承渊轻轻一笑,道:“这本是烈酒,窖藏多年了,不辣。”

      江夕月很想瞪他一眼:你说不辣就不辣啊?

      陆承渊乐在她用自己的杯子毫不见外,没像前几天那样畏缩地奴婢长奴婢短。

      陆承渊说:“看你总瞧着外头,想出去?”

      江夕月巴不得,却不肯上这个套,只说:“奴婢只是看天色如何,怕道路泥泞赶不到凉城。”

      陆承渊说:“这一带地广人稀,不会赶不到。”他又道,“到了凉城,管事会去马会上采买,凉城比云州大,外头也热闹,你可跟去买些东西。”他没忘记那一桌饭惹出多大的事,思量她心里介意,故意放她去外面逛逛,不声不响地就做了补偿。

      江夕月喜出望外,大眼睛鼓鼓的:“当真?”

      陆承渊失笑,哪个奴婢在主子面前是这模样?分明是小女儿家的娇憨,她做来浑然天成,不掺半点私心。

      她身体里藏着另一个人儿,平日里总是戒骄戒躁,可一不小心就露出狐狸尾巴,就像她在床上一样,明明嘴里克制隐忍,一双腿却忍不住发软颤抖,呜呜地喊着二爷我不要了,真走了又哭得更厉害。

      稍微一想就动了欲念,陆承渊猛然发觉,自己似乎有点迷恋她的身体。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他的脸色突然沉下来,江夕月探究地瞧着他,猜测他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马车却突然长嘶一声停了下来,前头吵吵闹闹地嚷了起来。江夕月意外得很,陆承渊带出来的一队人马都是精英中的佼佼者,里外全都是他的心腹,个个拿出去可以一敌百的,谁这么不长眼撞在他的队伍前?

      夕月长指挑开珠帘,陆承渊放眼望去,外头是一片茂密的松林,松叶在阳光底下泛出翠色的光。前头喧闹的声音低了些,一个挎着长刀的卫兵骑马回来,在马上对陆承渊拱手:“启禀都督,有一队人马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陆承渊一点也不紧张,依旧是淡淡的,眉稍都懒得挑起:“哦?谁?”

      卫兵道:“是梁老将军的女儿梁羽雁,带了半百人追猎路过。”

      梁羽雁?江夕月听到这名字,飞快地在脑中搜寻。大燕只有一位姓梁的老将军,那就是家中世代从军的梁重梁老将军。梁将军一生金戈铁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挥斥意气战功彪炳,六十多岁仍老当益壮,依旧镇守边关为国尽忠,可说是一位功在社稷的能臣勇将。

      老将军一辈子血洒沙场,看尽了功名富贵生死哀荣,花甲之年还能镇守一方疆土,可以说无愧于天地。可身前身后,若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家中还有先室留下的一对儿女。女儿大些,二十六了还没有说亲,儿子小些,胎中不足,一出生就是哮喘弱疾。

      而这位梁家大小姐,因家中自祖上起尚武,又习染了父兄的参军风气,不似寻常女子思图嫁人,只想纵马疆场建功立业。

      可梁老将军又怎么能允许,只有这样一个女孩儿,怕她惹出祸来,常年派随从跟她东奔西跑,养出一副女中豪杰的气派来。

      思量未完,只见远处一纵人马趁着午后斜阳,踏马扬尘而来,在陆承渊的马车外面,几十人齐齐勒住马匹。

      群马嘶鸣,为首一个着曳撒,束银冠,足蹬千层底皂面靴,英姿飒爽气势豪迈,冲着陆承渊扬起马鞭,大声道:“陆承渊,亏你还是个都督,统领着大燕最精锐的部队,竟然躺在马车里贪欢,真是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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