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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八章(中) ...

  •   顾持钧跟其他人示意,又低声嘱咐了助理几句,带着我上了楼。那已经是医院的顶层了,冬日阳光正好,暖洋洋洒在异常宽阔的天台上。地上的飞机拖痕异常明显,还带着些气流翻滚的新鲜气味。
      顶楼上有个漂亮花坛,还有长长的凳子。我扶着长凳坐下,伸手盖上了眼睛。心情不是不复杂的,有些飘忽的想一些事情,半晌才呼出一口气。
      身边有人影晃动,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来,匆匆的脚步声在我身后出现又消失,脸上觉得一烫。睁开眼睛一看,顾持钧递过来一罐加热后的咖啡。
      “梁导跟他认识很多年了,交情不一样。”
      我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刚刚我看到的站在我母亲床头的男人是电影公司的大老板。
      明明知道自己问的有点多余,我还是说了出来,用打趣的口吻:“比认识你还久吗?”
      “十几年吧。”
      我悄悄松了口气。
      “你介意?”
      “介意的是我妈妈。我又不是傻子,我的身份,她谁都不避讳,偏偏只避讳那个男人,”我说,“如果连这个都看不出来,这么多年的饭也白吃了。不过,我没打算多管闲事,我妈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也犯不着经过我的同意。”
      顾持钧侧头看着我,“伤自尊心了?”
      “没呢。”我啼笑皆非,“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还以为我是没接触过社会的孩子,长了一副玻璃水晶透明心肝,稍稍被刺激就露出受伤崩溃暗自神伤的样子,这怎么可能。真要是如此,我早在高中的时候就崩溃了,或者,更早的时候就被艰苦的野外生活打败了。
      顾持钧舒展双臂,靠上长椅。我们并肩坐着,距离不到一指。他穿着件灰色的大衣,扣子没扣,衣襟微敞,看得到里面的那件修身的褐色羊毛衫。
      我问他,“你这么闲着,不要紧吗?”
      “不要紧,导演病了,我们也可以趁机放个假。”
      剧组是没有假期的,我母亲这样严苛的导演,平时绝不会休息,她不休息,工作人员演员也不会休息。何况这片子要赶在明年的暑期档上映,二月前务必要拍摄完毕,所以母亲才会这么拼命,把自己都累倒了。
      “恐怕我妈醒了后,说不定又要回片场了。”
      “那是有可能的。梁导从来都是轻伤不下火线。”
      “真的不容易,她要是嫁了人也不会这么辛苦吧,别的不说,就刚刚看到的那位林先生,应该还是很喜欢我母亲吧。”
      顾持钧微微眯起了眼睛,眼睑覆上一层阴影。
      “我认识这么多导演,演员,但我觉得,只有你母亲是为了电影而生的。”
      这句话一字不拉的进入我的耳朵,在脑海里久久盘桓,仔细的消化。我就是相信他的评判,他既然这么说了,那事实必然如此。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阳光实在太暖和,他挪了挪,坐到我身边,他的衣服上有阳光的味道。
      “你是怎么认识我妈妈的?”
      平时绝不会聊起的话题,现在也有勇气说了出来。我盯着远方,看不见他的脸,听到他用微妙的语气回答我,“你很想知道?”
      “我看娱乐新闻说,是我妈妈在路上找到你的。”
      “并不完全是,”顾持钧瞧我一眼,“我最初并不想当演员。”
      我“咦”了一声,精神抖擞地看着他。大概我的神情太急切太八卦了,顾持钧视线停在我的脸上,微微笑了一下。
      “我本来希望从事编剧,”顾持钧声音低沉,早已听惯的中低音在耳边不徐不重地响起来,“读大学的时候,我写了不少剧本,很想找人投资拍摄成电影,但很难。那时候全世界都在闹经济危机,每个老板都提心吊胆,一筹莫展。”
      我醍醐灌顶地想起第一次见到母亲时,顾持钧就是拿着改好的剧本来找她,他说一个晚上只睡了两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改剧本。
      “然后你找到我妈妈了?”
      “我左右碰壁,也很绝望,甚至自己筹钱拍戏的想法都出来了。你妈妈那时也名声鹊起,她的一部电影刚刚获得了桑岛电影节的金奖,也是二十年来第一个得到这个奖项的女导演,”顾持钧说,“在经济危机的时候,谈电影的确太奢侈,如果导演是她的话,投资肯定不成问题。我就想到去找她,我想,女人也许好说话点。”
      我无声地笑出来。以他的长相,的确容易得到异性的好感。
      “我带自己最出色的剧本,守在她住的酒店楼下四五天,终于见到了她。好容易搭了话说明了来意,她却完全没看我的剧本,只盯着我看了三分钟,最后说了句话。”
      他顿住不言,我大为好奇,扯了扯他的袖子。
      “是什么?”
      “她说,你的剧本我完全没有兴趣,但我的新片需要一个年轻人。”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演戏了。”
      我且叹且笑,导演从成千上万张脸里寻找到合适的那张,实在是一种缘分。
      “简直跟小说一样,这叫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顾持钧正要说话,蹭蹭的脚步声在我们身后响起来,是章时宇上楼来。他先跟我打了个招呼,又俯下身去,附耳跟顾持钧说了句什么。顾持钧眉目不动的听完,又站起来,满怀歉疚地跟我说了句“小真,我有点事,一刻钟后回来”,两人一起下了楼。

      我是个挺善于自得其乐的人,顾持钧走了,我就独自坐在长椅上看天。阳光实在太温暖了,都不像是冬天。今天是这几个月来,第一个没有兼职的星期六下午。精神放松了,疲倦就像涨潮的海水般,弥漫上来。
      我靠着椅背,打了个盹。
      我向来睡眠极好,通常是不会做梦的,那天却不然,稀里糊涂的做了好多梦。医院、药水味,爸爸憔悴的脸纷至沓来;我正惶恐无依,又觉得天寒地冻,有人抱住了我,那人的手臂有点像父亲但似乎比父亲有力,我在梦里分辨不清,只觉得温暖得很,就像个暖炉一样,我忍不住朝他怀里缩了缩。
      拥抱得更紧了,脸颊都感觉到了温暖潮湿的热气。
      我隐隐约约地想,还是做梦美好,在梦里什么都可以得到;甚至都有人抱着我,要是在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呢。
      高中的时候不消说,林晋修威名笼罩全校,哪怕他毕业了也是,我没可能有谈恋爱的心思主观意愿也不乐意;林晋修大学时代在本学院依然大杀四方,有时有外校、外学院的不明真相的男生向我表示好感,下一秒就会被会同学警告“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是林学长噢,那个林学长,你知道吧”类似的话,让我郁闷不已。
      我许真,说起来长相不差,才干也不差,那些远不如我的女生都纷纷找到了男友,青春的爱情享受了一次又一次,只有我,混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连个恋爱都没谈过,男朋友依然是雾里看花的生物,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连梦都做得这么有逻辑,可见大脑依然在高速运转没有休息。因此,醒来的时候,疲倦没缓解,我异常头疼。
      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才发现现在不是在顶楼,而是窝在母亲病房的沙发上,这屋子没别人,暖气充足,我的身上盖着条厚厚的毛毯。而我,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有睡着之后再梦游的习性。
      想到这层,脸一下子僵了。
      我把脸埋在手心,心里复杂得开了锅。病房太安静,几乎可以听到门被轻轻的推开的纪小蕊一手提着一个行李箱,小心翼翼进了门。
      我们眼神交汇,她对我做了个口型:“醒了?”
      我点头,这就算是打了个招呼。她打开行李箱,一样样的拿出东西来,我看到有笔记本电脑,还有衣服,化妆品等等若干。
      我蹲下去看着她收拾,很轻地问是不是我母亲这段时间要用的生活用品。她点了点头,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我,我母亲起码还要在医院呆上三天,她对待生活很挑剔,只习惯用自己的东西。
      我想了想,犹犹豫豫问她,“我……我是怎么从楼顶上下来的?”
      纪小蕊飞快地回答我,“顾先生抱你下来的。”
      虽然我之前就在这么猜想,但知道事实后,还是被小幅度震惊了一下。有点茫然,还有点紧张,还有点受宠若惊,感觉异常复杂,大脑无法处理这么多感情,太阳穴有点疼。
      “哈,这样,”我说,“原来是这样啊……”
      “顾先生对你蛮好的。”她的表情和声音也微妙起来了。
      我纳闷地看着她,“你在鼓励我跟他多接触?不怕我妈妈知道了生气?她可是旗帜鲜明的反对我和影视圈的人来往。”
      她“唰”一下回头去看病床,我母亲依然在昏睡。
      她松了口气,放低了声音,“梁导心思缜密。她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自然会考虑各方面的因素,却不记得,你仅仅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她停了一下,“再说,顾先生可不是那种随便对人示好的人,你可以相信他。”
      小蕊的声音很轻,我的脸却热了起来。心里在骂自己没用,虽然知道她说的“喜欢”和我想象的不是一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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