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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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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原本给许闻莺留的房间里的床根本不够再挤下一个大男人,两个姑娘只好抓紧时间在晚饭后从偏房找出一张床与原本那张并起来。
当然,搬运的活儿由尤罕来做,许闻莺和音书只负责铺被褥之类的收尾工作。
这一天两人都已经奔波得身心俱疲了,是以洗漱完以后沾了枕头就睡,甚至没能在睡前聊几句天。
尤罕每天都要晨练,早起是习惯使然。他发现自己实在无法睡个回笼觉,坐起身看看身旁毫无动静的姑娘,叹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洗漱。
也所幸许闻莺带的那一包袱刀剑,他还能耍几个招式。
等他晨练回来,正巧看见音书捧着一匣子书和卷轴从他们的房间走出来。
“这是什么?”
音书既然在这里接应,当然是学过南蛮话的,她垂眼回答:“是闻莺姑娘从中原带来的一些书画,已没有用了,她让我拿去处理掉。”
尤罕想起自己学中原话的打算,看着这一匣子书画,满脸写着“想要”,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说,音书当然也不会像许闻莺一样顺着他的意思接话。
“给他吧。”许闻莺见两人堵着门口,稍稍琢磨便知是什么事,没等音书推拒就出声做了了结。
音书这下果断把匣子往尤罕怀里一塞,便松了手。好在尤罕动作快,勉强接住。
音书匆匆走了。
许闻莺笑着解释:“她面皮薄,不好与男子接触,这几日联系不上外界,难免心焦。”
尤罕只闷闷应了一声。
他其实感觉得到那个姑娘隐隐约约的不满,从她对于许闻莺称他“夫君”的惊讶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不大认可他们的关系的。
音书甚至问都没问,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给他们准备两间房。
尤罕不在乎音书认不认可,许闻莺说过自己没有父母,那他唯一需要争取的意愿就来自许闻莺——她早就应允。
但他的不在乎在他打开那副卷轴时消弭殆尽。
那是一幅画像,画像中的人他认得。正是这人劝说他出兵中原,也正是这人将许闻莺送给了他。
而落款的地方,那三个字许闻莺曾写给他看,一笔一画,分毫不差。
那是她的名字。
一个人作画不会无凭无据,而作一幅完完整整且有原型的人像画,不是任务使然,那必然倾注情感。
这一点,饶是他不通中原礼俗,也该明白的。
尤罕把画原样收起来,房里一片静默。
许闻莺原本在南蛮王的营帐内过了许久日夜颠倒的日子,眼下还不习惯,又无事可做,在外晃悠了一圈就回来了。
她一进房门,就看见尤罕苦大仇深地捧着一本易经,看起来颇为困扰。她想起来她最初拿到这本书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写这些东西,玄之又玄的,还不都是凭着一支笔编造。
她走到他身后,弯腰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笑着开口:“王,您想认中原字吗?”
尤罕没否认,却也没回答,这样的沉默出现在一个男人身上往往给人带来无声的威胁。
许闻莺不怕他,从他手里拿过易经,跟他打商量:“我给您换一本,我来教您,好吗?”
尤罕侧过头想要看她,奈何视野有限,只好伸手把人揽过来,让她坐他腿上。
“好。”
说是说要给尤罕找一本启蒙书,但现在局势混乱得书信也传不出去,最好当然是不要外出。
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了几天,两人的心态相当平和,最焦灼的反倒是局势之外的音书。
音书常常对着许闻莺欲言又止,时不时出门在周围探寻曲流的消息。
这天晚饭后,许闻莺让尤罕跟着她出门走走,消消食。他们停在了一片小湖泊旁,原因是许闻莺想看看映在湖面的月亮。
许闻莺蹲在湖边,尤罕站在她身后两步距离的地方,视线像风筝线一样拴在她身上。
晚风轻柔,寂静之中,他的声音显得尤其清晰:“有旧部在寻我。”
许闻莺差点栽进湖水里,回头看他。
尤罕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许闻莺才开始觉得这位南蛮王藏得深了——他说他不曾培植势力,她信了,是因为她暗中查探过他所言不虚。可现在他突然就有旧部了,这不就说明她先前的查探完全没起作用,甚至可能早就暴露了吗?
许闻莺觉得自己现在颇为危险,狠狠心把想跟南蛮王好好过日子的想法掐灭,站起身整了整衣裳,面对他。
她面上没有异样,一如既往地温顺:“他们现在何处,我送王去与他们会合。”
尤罕下意识觉得不对劲,皱眉摇头:“不急于一时,看看他们的动向,过几日再说。”他确实施恩过他们,但忠不忠心还是有待观察。况且,这里的日子着实溺人,他竟有些上瘾了。
许闻莺没再说话,对水中月的兴趣也浅淡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就兴致缺缺地拉着尤罕回去了。
许闻莺没问尤罕如何察看旧部的动向,尤罕不曾与她提起,还是像往常一样一日日过去。
终于这日,许闻莺挽弓搭箭对准空中大雁,尤罕自她身后虚虚拥住她,一手覆着她握弓的手,一手为她添些拉弓的力道。
箭离弦而出,雁应声而落。
许闻莺怔怔出神,听见耳畔一道声音:“走吧,阿莺。”
两人去同音书道了别。
准确的来说是许闻莺去同音书道了别,尤罕只在外等着。
音书虽对南蛮王有些抵触,但到底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只说:“闻莺姑娘顾着自个儿便好,待有了消息,音书一定送去。”
许闻莺安抚似的笑笑,想不到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干脆作罢。
说是尤罕的旧部,不如说是前来投诚的。
他们本系叛将松支麾下部队的小首领,年轻气盛却被压得出不了头,又在中原待了好一段时日,忠君的思想灌了满脑,于是一拍即合地来找尤罕了。
为首的看起来稳重些,颇有些儒生气,又是南蛮人面貌,很有些不伦不类。
几个小首领表了忠心,尤罕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好像要夺权的不是他。这让在场的其他人难免焦虑,言辞也格外恳切,恨不能以身代之一般地出谋划策。
眼下松支虽然势力庞大,但毕竟是东拼西凑的部落,利益纠纷多,还未站稳脚跟就已经开始内讧了。这一批人只不过是稍微坚定点,向着尤罕倒戈了。
尤罕带着这一支不大不小的部队,打算自小部落开始收服,积少成多,或许能有与松支抗衡之力。
这日,尤罕命令部队扎营修整。
而许闻莺,见他们开始聊正事了以后,便很自觉地离远了。
她走出一段距离,也没打算兜圈子,就慢悠悠地从一座山的山脚往上走。在这地方已看不见音书所在的竹楼了。
日过当午,天气还未回暖,太阳带来的温暖让她很受用。
虽说是用了早膳的,中午也吃了干粮,但毕竟是一群谈大事的人,总不能行军途中还准备磕碜的晚膳,那未免气势上就矮了一截。
许闻莺摸了摸腕间的袖箭,想着这季节也没多少在外的动物,最常见的大约是山鸡。方才确有听见鸟类翅膀扑腾的声音,然而份量不轻,因此声响也沉闷。
应当差不离是山鸡了。
许闻莺放轻了动静,眼见许多摞成了堆的干草,便知来对了地方。
最后倒是没用上袖箭,她扯了几根干草拧成一股捆住山鸡双足,仗着身法满山跑,逮住不少。不过好在,音书给了耐久的食材和调味料,加上她摸出来的十几枚鸡蛋,也够做大菜了。
没有别的办法,许闻莺只好将鸡蛋放进貂皮外衣的兜里——她当时还很不待见这两个大得过分的兜,一度打算让音书帮忙改改。
四处无人,她慢悠悠地把山鸡尽可能扎在一起,两手满满当当,很满意地往回走。
尤罕注意到许闻莺离得远了,耐着性子听他们长篇大论,好不容易找了时机开口问:“最近中原的局势如何?”
帑伊,即儒生气的小首领,惊讶又赞许地看他:“王谋虑深远,我等佩服。”
尤罕疲于应付,示意他赶紧说。
帑伊不敢耽误,说:“乱得很,可惜不能趁机攻打中原。先皇帝找回来的那个大皇子原本很有些胜算,但脑子不太好使,竟公然毒杀先皇后,现在还没找着人。现在的小皇帝是个没吃过多少苦头的,能耐倒不小,局势稳得很快。”
尤罕听了半天没听见自己想知道的,追问:“那刘缅呢?大皇子的谋士,他怎么样了?”
帑伊对刘缅嗤之以鼻:“这人狡猾,又蠢得可怜,家世如此显赫还图谋不轨,如今也沦落到下落不明的地步。”
刘缅是当今皇后的舅舅,本该受恩荫的,他做这样没好处的事实在叫人不解。
尤罕兀自陷入沉默,让帑伊不安起来。
就在氛围几乎陷入焦灼的时候,尤罕打破静寂:“此事不能让阿莺知道,她素有仁心,又与刘缅相识,恐怕会想要施以援手。”
这一批人少有知道许闻莺来历的,只知道她是中原人,闻言自然附和。
等他们敲定基本事宜,众人已是饥肠辘辘。
这时不远处的大帐内传来浓郁的肉汤味,众人不约而同地终止话题,循着香味走去。
许闻莺用晾干的发带把头发绑好,将菜盘子端上桌,一抬头便见了十几个高大的南蛮男人。
她笑着招呼他们:“都坐下吃吧,这天气饭菜容易凉。士兵们的份也都分发下去了。”
他们是带了粮草来的,只是鸡肉到底不够分,只好是给士兵的粮食里浇一些稀释的鸡汤或腊肉汤,尽管如此,也是行军路上难得的荤腥了,平常都是分发一些难以下咽的干粮。
南蛮人直来直往,便也不客气,径直坐下吃了。
尤罕端着专门给他挑出来的一碗鸡汤,侧过身低头跟许闻莺咬耳朵:“做这么多人份的,累不累?”
许闻莺用筷子扒了一口饭,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有炊事兵帮忙,我只管轻松活儿。”
尤罕安静看着她,没再说话。
宴席一旦开了,当然不只是吃饭,一群人谈天说地的,身份又特殊,常常是蹦出几句不能听的话。
帐内热气氤氲,许闻莺寻了个由头出去透气。她侧头低声跟尤罕说一声,得了首肯后悄悄走出帐子。
她走到隐蔽处,忽然有人拉住她,她回过头,见是一个士兵,还未询问来意,那人便出声:“闻莺姑娘。”
许闻莺迟疑:“……曲流?”
面前人虽然面上不知怎么变得黝黑,但以她的眼力还是能辨认出来其原本模样。
想起曲流是从京城而来,她难得迫切地问:“主子如何了?”
曲流被她问得一怔,反应过来回她:“起事未成,幸而主子甩脱了追兵,此时正与大皇子安顿在护国寺。”
起事未成。
那便是死罪了。
想起那人,许闻莺已不知该是什么心情了。再有旖旎心思,那她就是傻子,也白费了那人让她看的几百卷书。可若说怨怼,又实在不知所谓。
说到底她这条命尚且不能握在自己手里,上位者又怎么会看得见蝼蚁。
曲流见她沉默,也知她过往心思,不忍道:“姑娘也算主子的人,实在忧心的话,不如随我回京。”
依照刘缅的性子,岂会弃之不顾呢?
许闻莺静默半晌。
她倒不是顾念旧情,只是伴君如伴虎,待在尤罕身边,只怕心意难猜。
“……再等等。”
曲流面上显出着急来,还想再劝:“这南蛮虎子岂是良善之辈,姑娘要是再等,只怕……”
许闻莺安抚般托住她的手:“主子那边即使我过去也帮不上忙,不如留我在这,有什么变动也好及时禀报。”
曲流见她执意不肯走,刘缅又确实自身难保,便也不再强求。
“待诸事安定,我们一定恳请主子派人来接姑娘,”曲流临走时允诺,“姑娘保重。”
许闻莺只怕相送反而引起旁人注意,于是匆匆返回营帐。
要想结盟稳固,从来最好用的办法便是联姻。像松支之所以能反叛,帐内的几十姬妾也算是助力。
尤罕从前是没必要这么做,但眼下即使他觉得没必要,帑伊等人也会献策。许闻莺一想到自己除了要应对南蛮王,还得应对许多女人,就忍不住想以后回中原要做什么营生养活自己。刘缅此人面子功夫向来做足,家底也殷实,问他要个铺子并非难事。
是以这时经由通传进了营帐的许闻莺见到十来位看着并不像主事人的南蛮姑娘时,也只按照南蛮规矩一一问候,并无其他表示。
姑娘们或坐或站在一些面容粗犷的男人身旁,有的不时抬眼看主座上的尤罕,目的昭然若揭。
尤罕见她进来,朝她招招手,她便走过去到他身边坐下。
许闻莺一时感到许多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但早在尤罕还是南蛮王的时候她就经常遇到这种场面,这时竟有些恍若隔世,反倒没什么不自在。
“诸位也看到了,我欲讨松支,终日行军,常人尚且难以承受,何况诸位带来的体弱女子,”尤罕说话时没什么表情,“再者,我妻为军中炊事医务等繁杂之事操持劳累,我也不忍给她再添负担。”
这明晃晃的拒绝意味,让在座的小首领们脸色不太好看。
“不过,我听闻麾下将领尚未有家室,”尤罕话音一转,看向坐在下首的帑伊,“我对他们十分看重,不忍见他们无人相伴,若你们有意,或可安排结为姻亲。”
这样的方式也不少见,时常有首领将自己的姬妾赏给有功的下属。更何况尤罕直言他“十分看重”他的将领,那么最终的结果还是不变的,倒也不必纠结献上的礼物究竟到了谁手上。尽管还是有人不愿接受,但难免有善于变通的,帑伊等人已然脱不开身了。
许闻莺安安静静坐着,任由尤罕一边把玩她的手一边拿她做挡箭牌。
说到底,这些小首领里也有试图跟松支搭线的。如果他们就只愿意拿出这点诚意,那缔结盟约也是不牢靠的。尤罕从来没有联姻的倾向,就连许闻莺也都是当初刘缅回中原时留在这里的,若非有人放出消息,怎么会惹来觊觎。
而帑伊现下被围攻得如此狼狈,也不过自作自受罢了。
许闻莺不经意抬眼,视线轻轻掠过营帐内四处,起身为尤罕斟酒,眉眼温顺。
晚间时候,尤罕早早离席,许闻莺让人传话给炊事兵补菜添酒,随后跟着回了尤罕的帐子。
尤罕酒量向来了得,许闻莺不担心他耍酒疯,请人烧了热水来,好不容易帮他褪衣,谁知他坐进浴桶里顺手把她拉下来。
男人的眼扫过她未被衣物包裹的肌肤,溅起的水珠自她脸颊滑落,流入目不能及的地方。静默之中,他隔着氤氲的热气看了半晌,伸手去解她的衣裳。
正是寒凉的时节,湿漉漉的衣裳穿在身上很容易让人害病。许闻莺顺着尤罕的意思让他把自己身上的衣裳一层一层剥下来,还有余力分神去想好在这浴桶能容纳下二人。
也好在这浴桶够结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