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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海鸥不再飞(下) ...


  •   2022年3月,东京多摩区,施怀登阿德勒体育馆。

      东京的初春还带着凉意。

      和白鸟一起去采访施怀登·阿德勒俱乐部的助理是新闻社新来的孩子,大学生,据前辈所言是老板的亲女儿。

      老板和前妻离了婚,孩子跟着前妻,改姓藤野。

      她和藤野站在施怀登·阿德勒的训练馆门前,紧张地摩挲着采访证的塑封边缘,玻璃门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前、前辈?”藤野走上去,推开门,示意白鸟时间到了。

      运动员中场休息时,短短的三十分钟恰好是她们采访的黄金时间。

      “啊…刚刚走神了……现在进去吧?”

      “嗯嗯!毕竟是施怀登·阿德勒!”

      “没想到我的第一次采访就能采访到星海选手,太赚了!”

      “都是托前辈的福!”

      白鸟的神经更加紧绷,藤野不知道她说出了多么多么可怕的话。

      她天真的笑容,在白鸟看来是一场炼狱。

      为了掩盖自己尚未恢复好的病态,白鸟今日的妆容艳丽,精致许多。

      脚踝还残存着钝痛,将她与这个喧嚣的世界稍微隔开。

      北信介的电话从挂断那刻开始就没有下文,像一颗石子坠入白鸟的内心,溅起阵阵涟漪。

      他去联系谁?到底要做什么?
      不言而喻。

      尽管白鸟心中有所猜测,但眼前的采访才是重中之重,现阶段无法逃避的挑战。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眼前的大门,正式地宣告——这只海鸥,再次登陆日本。

      排球撞击软木板的砰砰声,运动鞋吱呀吱呀的摩擦,在耳边不断地重复。

      “嗯……?”昼神福郎看过来,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是自己所熟悉的女孩。

      白鸟的心跳声很重,像重物狠狠地撞向地板。

      她的眼睛扫过张开双臂,逐渐靠过来的昼神福郎,扫过在休息区出神的牛岛若利,站在一旁擦汗的影山飞雄。

      下一秒,在某个地方,瞬间停住了。

      二十七岁的星海光来安然无恙地站在收纳排球的推车旁,他捏着水壶的手在远距离的注视下似乎收紧了。

      二人之间,隔着铜墙铁壁,隔着信任破碎后的一片狼藉。

      他的眉眼少了年轻时的张扬,取而代之的是千锤百炼后的锐气。

      最近有好好吃饭吗?感觉身体变强壮了一点?以前听他抱怨过国外的饭菜不好吃,几个月前去打友谊赛,会不会很难受?

      她意识到自己萌生出这些关心,在心里喊了一声“糟糕”。

      被福郎抱住的白鸟,视线陷入一片黑暗,接触到黏腻的汗液,她的手举起来,无处安放。

      “呀——小白鸟,回来日本也不打电话回来,幸郎知道吗?”

      “打算什么时候回长野?到时候去我们家吃个饭?”

      “会考虑的…现在估计还要在东京呆一段时间……福郎哥…那个,那个拥抱有点……”

      “抱歉抱歉,一时没忍住。”

      藤野慌慌张张地站在一旁,手忙脚乱,不知道要怎么阻止过于热情的施怀登·阿德勒现役队长。

      她对白鸟的过去并不知情,只知道新闻社的大家都说她是值得尊敬的前辈。

      白鸟从热情的怀抱中解脱,尴尬地笑了两声。

      采访环节安排得很紧凑。白鸟努力将自己嵌入记者的角色,专业、冷静、条理清晰。

      她避开所有可能触雷的问题,将焦点集中在球队战术,赛事展望上。

      提问,记录,回应。

      整个过程她甚至没有勇气与星海光来的目光有超过一秒的交汇。

      直到采访对象更替,轮到星海光来。

      他是采访的压轴。

      藤野作为他的粉丝,早就握好了录像机,专心致志地记录星海光来接受采访的帅气身影。

      还没等白鸟把采访问题脱口而出,沉默的星海光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录音笔,动作很快,带着猛禽特有的侵略性。

      场馆的喧嚣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包括正在拉伸的影山飞雄,连一向沉稳自持的牛岛若利都投来疑惑的目光。

      他们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星海光来身上。

      毕竟,记性好的队员都记得,那个银发记者和自家较真的主攻手以前是多么登对的情侣。

      星海光来的声音不高,带着压抑许久而濒临爆发的冲动,清晰地刺穿了白鸟的自尊心。

      “已经离开过一次的人,”他一字一顿,确保用最清晰的口吻,让她听得明明白白,“为什么还要再回来一次?”

      空气凝固成一团不可燃冰。

      这个质问像突然的雨,骤然而下,白鸟被这场雨淋得狼狈,而藤野还在疑惑为什么这场雨会莫名其妙地出现。

      巨大的羞耻感和迟来的酸涩揪紧了她的心脏,她向后撤了一步,却发现到了球场的边界,她无路可退。

      白鸟游的右耳一片死寂,心脏嘭嘭直跳,她感到意外。

      刚刚还处于冷静沉默的星海光来,现如今说出了一句类似怨怼的话。

      他好像在指责白鸟游的离开,又好像在询问白鸟游,关于回来的动机,仿佛她的存在就是一场不合时宜的打扰。

      明明感情结束得像成年人该有的样子,体面而宁静,现在却显得如此不堪。

      藤野被这句突如其来,与体育采访格格不入的话镇住,她以为是在说自己,因为她是现场唯一一个离开又回来,东跑西跑的人。

      藤野的语气带着困惑和不易察觉的委屈:“星海选手,是在说我吗?”

      ……

      这荒谬的反问瞬间打破了僵硬的死寂。

      星海光来深深的看了一眼白鸟游,他表现出了自己的困惑,表现出了自己的怒意,眼底深处却带着更多的期待。

      他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答案。

      他把话筒塞回白鸟游的手里,猛的转身,大步走到训练场中央,示意影山飞雄继续训练。

      采访以一种极其尴尬的方式收场。

      白鸟几乎是落荒而逃。

      ●

      三天后,北信介给白鸟发了一条信息。

      他的办事风格一向干净利落:
      -他答应了。
      -明晚八点,多摩区的回转寿司店。
      -地址,现在发你。

      没有名字。
      但这个“他”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白鸟盯着屏幕,指尖冰凉。

      他竟然答应了?在那样一场充满火药味的采访之后?星海光来在想什么?

      白鸟的心里被塞了一团乱麻,几天前在施怀登·阿德勒的窘迫成了她的病根,她心中沉闷,痛苦,打起退堂鼓。

      她想到北信介沉稳如山的眼神,挂断电话的决绝,想到他为了让两个在迷雾中的人重逢,解开那道死结的付出。

      他答应了,她也没有理由继续胆怯。

      逃避了接近四年,跨越半个地球,带着残存的思念和残缺的身躯,她早该面对二人眼中一致的、十分虚假的体面。

      次日晚上,前往目的地的白鸟又想起一年前在韩/国釜山机场遇到西谷夕的场面。

      她问西谷夕,这次的目的地是哪里?

      西谷夕笑着对她说,我要回日本啦。

      感到诧异的白鸟,穷追不舍地问他,怎么突然要回日本,不继续旅行了吗?

      “要回去找一个很要好的挚友!我们约定好要一起!”西谷夕只道。

      她还记得,西谷登机前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获得自由,从来都不只有一种途径。虽然很多时候自己都是一个人啦,但,不代表我会放弃我重视的家伙们!

      听到这段话的白鸟,陷入了长达半年的困境。

      她所追求的自由,是否太过盲目了?

      这个问题,直到被轰炸袭击,也没有思考清楚。

      身体上的伤痛往往比模糊的思路更能证明正确与否。

      她摸了摸耳朵,深吸一口气,郑重地推门而入。

      “游。”

      ……

      她刚走进店里,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鸟迟钝了片刻,在确认没有陌生人回应这道声音,她才回头。

      “好久不见,光来。”

      星海光来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眼神依旧深邃莫测。

      落座后,最开始的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打算,只有传输带运转的声音。两人之间的沉默与周围的谈笑风生格格不入。

      “味道还不错。”星海光来夹起一块金枪鱼寿司,突兀地开口。

      “嗯,鲑鱼子也很新鲜。”

      话题生硬得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艰难地迈出第一步。

      原以为只要踏出这家店,他们两个人今天的见面会也就结束了。

      “去水族馆看看吗?”星海光来指了指寿司店对面的广告牌。

      白鸟矜持的说:“你不急着回家?”

      “就算急着回去,至少要先送你回家吧,”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对女孩来说有些刻薄,低了低下巴,“我时间很充裕。”

      “那去吧。”白鸟一锤定音,像当年接受星海第一次提出邀请的样子。

      她的从容,是伪装。

      从前希望星海光来能够看穿,现在不希望能被他知道。

      她的手一直在颤抖,被握住,被自己压着,强行镇定。

      ●

      “所以,离开日本后,你去了哪里?”

      星海光来在她摸上水族馆的玻璃展柜时,在一片碧蓝色的光影下,在阴影的间隙里,像赌气的男孩般提问。

      “像是南非,北欧,中亚,北美,还有南美啊……都去过,”她说话时手背在身后,背影是那么纤弱,星海无法细想她这些年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采访了很多充满梦想,优秀得可怕的运动员。”

      星海拨开记忆中的云雾,他听到水箱里鲨鱼摆尾的声音,回想起高中时一记扣杀后快速望向观众席的那种激情和紧迫。

      “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句话,是他一直想问的。

      他本想着“要过去就过去吧”潇洒地忘掉白鸟游与他的感情,殊不知白鸟游占据了他青春的边边角角。

      回味每个瞬间,回忆每个荣誉,他几乎都会第一时间想起她。

      “我的青春太长了。”白鸟细想自己的经历,有些太假,有些太过夸张,就是没有怀疑经历那些快乐、愤怒、悲伤的情感是虚假的,“你明白吗?星海光来君。”

      因为青春的滞后性,她迷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是对是错,固执地,坚持地走一条危险的路。

      之前的白鸟游见到现在的白鸟游,会责备吗?会失望吗?会大吃一惊吗?

      她听到你曾为了珍贵的访谈机会,勇敢地前往暴风雪肆虐的多伦多停留数月、听到你在里约热内卢时数码设备被抢劫,险些失去所有访谈数据的慌张、又听到你去战火纷飞的加沙,为了采访值得被留意的运动员,险些失去生命时——她只会对你说——路上辛苦了,白鸟游。

      ……

      “你刚刚说你的右耳已经听不见了,对吗?”

      星海光来叫住走在前方的白鸟游。

      二人在水族馆的水箱前,显得渺小。

      白鸟游一愣,抬手看了看手表,可能是要到时间了,他才出声打断她的分享。

      “是。”她转身,露出侧脸,“完全听不到了。”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白鸟的心里仍然留着期待,人总是贪心的,她的勇敢被时光消磨得不剩多少,她打算,把最后的勇气,全都交给星海光来。

      星海光来其实没怎么把她的分享听进去,他邀请白鸟游来水族馆只是因为当初他们约会时就没有逛过水族馆。

      把遗憾补足,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在听到约旦河事件的时候回过神,心脏因为奇怪的心情沉闷地跳动着。

      离开白鸟游的他,说不上幸福。如果幸福,就不会想到以前。

      “我,确实有话对你说。”

      白鸟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他们分开的时候有多仓促,重逢的时刻就有多意外。

      因为白鸟游的热爱,他全力支持过她的梦想。

      因为白鸟游的想法,他愿意忍痛让她离开日本。

      因为她是白鸟游,因为她是星海光来的挚爱。

      他恨之深,关之切。

      在多年后发现,爱不需要嚼文嚼字。

      只需要,在重逢时诚恳地弯下几近九十度的鞠躬。

      折断自己引以为傲的翅膀。

      对心爱的人说上一句——

      “白鸟游!请你嫁给我!”

      “无论如何,我也要娶你!”

      将近十年过去,走到故事终点的白鸟游,又看到了那双莽撞的海鸥之眸。

      她还能说什么呢?

      说自己要再离开一次吗?

      不,不对。
      这种时候说出那句话就好了。

      她的心不再盲目。

      此刻,过去的稚嫩与现在的理性连成一片。

      她朝星海光来靠近。

      一步,两步。

      直到二人仅有一步之隔。

      “真拿你没办法呀,光来。”

      她握上了星海光来伸出的手。

      意味着,选择,依靠,此生不负。

      昭示着,海鸥不再飞,至死不渝。

      -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海鸥不再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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