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闪蝶》猫鳞

1、蝴蝶

　　仲夏夜凉爽寂静，与白昼的炽热仿佛两个天地，月光穿过层层树枝，洒下无限清辉。

　　周淼背着包走进洗手间。

　　洗手池站着两个女生，正对着镜子在补妆。

　　周淼打开水龙头，耳旁传来清晰的笑声。

　　“哎，你听说没有，雕塑系的秦佳要被退学了！”

　　“怎么没听说，这事在学校论坛都传疯了好吧！说起这个秦佳也是没脑子，居然傻乎乎的跑到人家学校去闹？被甩了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退学，真惨啊！”

　　“要我说，她就是活该，闹谁不好去闹黎烬，也不看自己那样！”

　　“也是，黎烬是什么人啊！”

　　“走吧，不说了。”

　　声音断断续续从门口消失。

　　洗完手，周淼面无表情地走到洗手间最里面，对着其中一间敲了敲门，“秦佳，是我。”

　　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周淼从包里拿出一张卫生巾塞进去，声音淡然平静：“我在外面等你。”

　　里面没有人应，但周淼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她顿了顿，转身离开。

　　长而宽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周淼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没一会，洗手间走出一道身影。

　　秦佳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个头不高，没化妆显的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一件简单的黄色连衣裙，微弓着背，浑身透着不自信，仔细看有一种寡淡的感觉。

　　印象中，秦佳是个很爱笑又腼腆的女孩。

　　周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机道：“走吧。”

　　“淼淼，谢谢你肯来。”秦佳红着眼，感激地看着周淼。半个小时前，她在宿舍群问了好多遍都没有人理她。

　　只有周淼。

　　周淼摇摇头。这个点教学楼已经没人了，“我们回宿舍吧。”

　　“嗯。”秦佳点头，跟着周淼一起离开。没走几步，她忍不住看向身旁平静的女孩，“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周淼不解地看向她。

　　秦佳低下头，声音变的有些颤抖：“你刚刚听到了吧，其实她们说的是真的，我……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周淼停下脚步。秦佳抬头红着眼睛有些哽咽，“可是，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她忽然抓住周淼的胳膊恳求道：“淼淼，你陪陪我吧，我还想见他一面！”

　　“可是我一个人害怕……我不喜欢他的朋友。”

　　她和秦佳只是一个宿舍一个系的同学，平时在学校算不上是多好的朋友。

　　一个月前，秦佳嘴里忽然多了一个男生的名字。

　　在周淼看来，明明她的生活里没有一点与他有关的痕迹，可在秦佳的口中仿佛他无处不在。

　　周淼想起刚刚在手机上浏览过的画面，眼里多了几分无奈，“你别再找他了，他不适合你。”

　　“就一次！最后一次！”秦佳急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紧紧抱着周淼的手不放。“我就想见见他。”

　　周淼静静的盯着秦佳，冷傲淡然的眸子忽然掠过几分新奇。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让秦佳流露出这种神色。

　　半响，她道：“随你吧。”

　　坐在出租车上，秦佳口中一直不停的讲着“他”。

　　秦佳是在酒吧遇见他的，那时候她喝多了，被几个黄毛小混混缠住不让离开，正急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是“他”出手解了围。

　　听起来像个好人。

　　他叫黎烬，是对面校区艺术系的学生，现在就读大二。

　　秦佳每次提起他，嘴角都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脸上满是幸福。

　　她说他人很好，个子头，长的又帅又很多金，身边从不缺朋友。

　　只是，这段时间他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女生，是他的朋友，要和她抢黎烬。

　　她输了，也被甩了。
　　秦佳不甘心也不服气，就跑去他们校区闹，结果就成这样了。
　　她输的一塌糊涂。

　　周淼目光渐渐飘向窗外，之后的事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刚刚秦佳说了那么多，周淼心里只记住了一件事。

　　那就是他身上有一道刺青，是一只蓝色的蝴蝶。但纹在哪里连秦佳也没看过，很神秘。

　　想到这，周淼目光一深，手掌摸向背后腰部。

　　这里，也有一只蝴蝶。
　　蓝色的。

　　—

　　出租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口。

　　秦佳神色变得犹豫。周淼盯着招牌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你要不给他打个电话？”

　　秦佳摇头，目光坚定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说完，她拉起周淼往里面走。

　　酒吧里五彩斑斓的灯光混合摇摆，震耳欲聋的音乐夹杂着呐喊尽情的尖叫，燥热的气氛，能让人一瞬间忘记一切。

　　音乐开到最大，很吵，缤纷灯光下的男女们在舞池里疯狂扭动着自己的身躯，眼神迷离而又彷徨，带着点痴迷，尽情沉溺在这片狭小的空间。

　　秦佳找了个相对还算安静的位置，拉着周淼坐下，给她点了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淼淼，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我过去找他，很快就回来。”

　　看得出秦佳很紧张。
　　周淼问：“不用我陪你吗？”

　　秦佳一滞，随即摇头道：“我一个人可以的。”

　　其实她想说，像周淼这么安静漠然的女孩，应该不会喜欢他们那么张扬的人。

　　但如果是喜欢的呢？
　　她不太敢想。

　　“我去了。”秦佳独自往酒吧的另一边走去，周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划过几分担忧。

　　论坛里的视频，秦佳闹到最后被一个女生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犹豫几秒，她还是端起酒水跟了上去。

　　混杂的空气中弥漫着烟酒的味道，令人沉醉于这氛围。

　　秦佳在一处灯光昏暗的角落里停下，U字型的黑色卡座上坐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

　　他们正聊着，秦佳的忽然出现让现场气氛瞬间静了下来。

　　有人认出她，笑了。

　　“烬哥，又是来找你的！”有男生朝角落里的人喊道。

　　“不得了！又来了！”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我当是谁，狗皮膏药来了，真特么烦！”

　　秦佳声音有些冷，“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女生有些生气，似乎不觉得她有叫嚣的资本。“那天没闹够？追到酒吧来你还要脸不？”

　　周淼认出这个女生，是视频里最后扇秦佳巴掌的人。

　　秦佳声音软了下来，“这些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想找黎烬。”

　　女生道：“他没空！快滚！”

　　“你凶什么，我又不找你！”秦佳脾气也上来了。

　　那女生笑了，“千万别找我，你个丑鬼！见一次我吐一次！”

　　“你！”似乎没有什么比诋毁容貌更伤女生心。秦佳眼睛瞬间湿了一片，她看向角落里的人，声音很是委屈，“黎烬，你出来一下，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瞧瞧自己穿的这一身，土的掉快渣了，啧，还好意思站在这里哭呢？给谁看？”那女生似乎看不惯秦佳这副模样，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

　　有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场面一时很难看。

　　秦佳声音颤抖：“黎烬……”

　　彩色的旋转灯轮换，投出一道又一道光束。角落里的人动了，紫色光芒划过他硬朗的脸颊，露出一双深邃而又冷漠的眸子。

　　男生整个人陷在黑色的皮质沙发里，肤色很白，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短而利落，漆黑的眼眸如黑曜石般明亮，薄唇挺鼻，如雕刻般分明，身上无一不张扬着冷淡和矜贵的气质。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项链，声音淡淡的透着倦意，“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别再来找我，你走吧。”

　　少年的宣判令秦佳崩溃。女生得意的笑了，“还不走？想留在这里吃白食？”

　　“行了，晶晶你说话注意点。”

　　“你走吧。”他抬起头，整张脸写满了冷漠。

　　秦佳盯着他半刻，哭了。最后捂住脸不管不顾的冲了出去。

　　周淼站在吧台旁，想跟上秦佳却被他们的话绊住脚。

　　“烬哥你真无情啊！又搞哭一个妹子！”

　　“害，都是兄弟，烬哥你什么时候也教教我呗！”

　　“就是哇——”

　　那个叫晶晶的女生似乎不是很能理解，盯着黎烬问：“你也是，脑子抽风了看上这么个女的？”

　　“什么嘛！这我要替阿烬解释解释，那天他喝多了脑子不清楚，谁知道那女的自己贴上来了，你觉得他们可能谈恋爱吗？”

　　“是啊！我烬哥他可从来都不谈恋爱，只是玩玩啦！”

　　“而且这完全不是我烬哥的口味风格嘛！”

　　“她好像是对面南通的学生。”

　　晶晶讥笑道，“切，还以为他们那边的艺术生多清高厉害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晶姐，你也不看看她那样，干干巴巴的一身看着都塞牙，怎么下的去手？”

　　“哈哈哈——”

　　周淼喝完最后一口鸡尾酒，耐心消磨殆尽。她放下酒杯，侧目看向黑暗里的身影，盯了一会，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哭泣的脸。

　　昏暗灯光下，所有心思藏于黑暗无法窥探。

　　她转身离开，消失在一片喧闹之中。

　　嬉笑声还在继续，这种话题仿佛永远不会让人感觉厌倦。

　　“行了。”黎烬微微皱眉，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厌烦。

　　话题很快换成另一个。

　　他掐灭手机屏幕，眸子漫不经心往四周扫去，吧台里调酒师花样百出的展示着技巧，来来往往，人潮如织。

　　黎烬兴味索然的收回目光。

　　周淼在酒吧外找到秦佳，她蹲成一团，蜷缩着的身体整个人哭的厉害。

　　见过“男主角”本尊之后，周淼很能理解秦佳为什么会这般情难自禁，就像丢了魂一样。

　　像黎烬这种人，发起攻势，大概很少有女生能够抵挡。

　　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他身上有一种同龄人没有的气质，不似十七八岁的青涩朝气，仿佛对一切都很冷淡。

　　周淼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等她情绪渐渐过去。

　　她拍着秦佳的背：“别哭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为什么所有人都叫我走！”秦佳抬起哭肿的脸，对着周淼吼道。

　　周淼淡淡的看着她。

　　秦佳触碰到她的目光，气势瞬间熄灭，连忙道：“淼淼，我，对不起我没有说你……”

　　“我知道。”周淼没什么反应的站起身，“你别哭了。”

　　秦佳擦了擦脸，有些无助的看向天空，也不知道在问谁，“我该怎么办？”

　　“我什么都没有了，因为被退学家里人对我很失望，他也……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这不是喜欢。”周淼拉起蹲在地上哭的秦佳，“你很好，只是有些事情没做对，过段时间，就什么都好了。”

　　秦佳不解，“不是喜欢吗？”

　　“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周淼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没有想多说的欲望。

　　“南通大学。”

　　秦佳坐在车上，心里还是不能接受被甩的事实，一路上只能靠说话来排解难过了。

　　“是我傻，像我们这种长相普通的女孩子，他那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喜欢？”

　　“他从来都不恋爱，我还以为只要一直在他身边，总有一天……”秦佳说着说着又哭了。

　　周淼声音淡淡的，“不会和人谈恋爱吗？”

　　“不会。”秦佳肯定。
　　至少她已经验证过了。

　　秦佳偏头，悄悄看向靠着车门闭眼休息的女孩。

　　周淼长的很秀气，像南方那边的长相，身材却很高挑，整个人安静到就像夜里独自盛开的昙花。

　　神秘而又疏离，身上的气质令人着迷。

　　想起她刚刚说的话，秦佳忍不住问：“你说我那不是喜欢，那你认为的喜欢是什么样子？”

　　“反正不会是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

　　周淼睁眼，打开车窗，夜风涌进车厢带来一股凉意。

　　“我认为的喜欢……”她思索半刻缓缓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放肆而又克制，极致而又浓烈，没有休止，不能停止，直到死亡。”

　　有那么一刻，秦佳觉得周淼和黎烬很像。

　　可又说不上是哪里像。

　　秦佳看着她，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么一句，“淼淼，如果你是我，你会喜欢黎烬吗？”

　　问完她就后悔了，不安的看着周淼。

　　周淼看她一眼，笑了。“相对于喜欢别人，我更想做那个被人喜欢的人，这样才不会输。”

　　她看着秦佳，平静的脸庞看不出情绪，清冷的眸子忽然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芒。“像你，从一开始就输的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