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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那一日,我临绝顶寻你,浩瀚百川一览无余,你不在这里。那你又在哪里?我寻不到你,委地成尘。
      一.
      一线线沙尘漫来,斜卷入布衣荆钗。我步伐踉跄几分,不禁牵住远里。他的衣角跌宕开去,如有风助行。后者几快追不上了。
      阿姐,你快点儿。我从未去过城镇,真想去看看是何番模样。
      突然远里回头对我说着。一双眼,明明暗暗,百川聚集,似柔情又似薄情,一如他那未曾谋面的爹。
      莫名的,我只觉怆然。颌首无言。
      收纳他膝下承欢,已十七年罢。回忆似水年华,犹忆初日,苍天低垂,我双眼通红地抱起粉嫩小身躯,一步一步又一步,步步无言伤满襟。从此隐居深山幽林。
      眼见远里逐渐成长,开始唤我阿姐,开始奔跑逐鸟,所学精专,深谙医药之术。
      不知为什么远里会说这番话,至始至终我都在想,或许是他的人性本能早早注定会如此变迁。我听见他在说,阿姐,我想去外面看看,可以吗?
      山顶的风那么大,卷走了漫天寂寥的丝云,以及少年那双清越的单纯的双眸。我故作未闻一样,转身走开。天空,真的是空空如也,劈头盖下来魇住往昔隐约的细枝末叶,流光般在心坎上哗啦破碎。
      纵然时过境迁这么十七年啊,可是委襄你看,他真不愧为你亲生儿子。一举一动牵连着你的影子。
      一致的丰神玉俊,一致的温润如玉,那么是不是一样、终会离开……
      问天,天不语;问花,花落下。
      同去,同去,阿姐,我们何不同去?
      清淡淡的一句话,霎时间扫过我封闭已久的心底,未经流光飞舞,突然的,呼啸而过。
      委襄,为何你不肯如此对我说?远里,为何你轻易说出阿姐等一辈子的话语?

      “三月桃花,六月荷花,九月菊花,十二月腊梅,落花又流水……”我又在花圃里游荡,轻微的歌声缭园。
      远里倚在窗台边。我看着他影子消失在浓雾深处。
      那真是一场深不见底的大雾。我再一个起纵回旋,继而回首,身形竟不及身后一团雾来得快,只余歌声脉脉传去“……落花又流水,流水急转直下,催生花盛开,何时花盛开。”
      最后一个字唱完,雾中便一片寂静,连衣袖摩擦窗的声音也无。
      我愣一愣,微微眯起眼。我的眼角本细长圆润,但每次我这样吊着眼梢,就浑然的狡谲和媚气。所以每次我就笑,一笑,就流露出几分天真了。
      雾气弥漫里,似乎,有人在轻声交谈。仔细一听,又被风吹散了,好像未曾发生过。
      有什么生人么?我疑惑。于是掠身,几个起落,摸至声源处。
      孩子,你真确定你弄清与你住在一起的是谁了么?明明是只狐狸精啊!为何她看起来比你小?为何掌灯时分,偶见窗柩闪过尾影?她是不是从不谈及你亲生父母?
      门外的道士拿着一只拂尘,风吹过,徐徐散开拂尘好似在勾引人的魂魄,一只朱漆把柄好似在敲醒梦中人。
      我只觉得浑身颤抖。雾气侵湿了罗袜,我还未来的挪步逃离。只听得砰一声惊响,远里关上了门。
      他回过身来一眼就望到了我。骤然之间,四目相触,任凭什么心情都还不及隐藏。远里因出乎意料而惊诧,回神后眼眸流露的避之不及。就一片一片,尖刀般的生割了我几乎停止的心跳。却流不出血。一袭白衣仿佛要散入满世烟雨中。

      二.
      十七年前,尺素逐字告诉我,之于风华正茂的男子,滚滚红尘更让委襄心之所向,是留不住他心的。然而身为狐妖的你,无法怀上子嗣,更是连身也留不住。现世报啊!
      尺素身临绝顶俯视我,若有若无的讥笑。罗裙迎风飘动,猎猎后扬,仿佛就要撕裂开来。
      我把这讲给远里。一面眺望远处缥缈如烟的山峦,只觉如梦似幻。
      委襄入深山寻觅草药,途中救起被某种施有符咒的猎网所缚的狐。入夜,我化身人形,奉送一株千年老参作报答。看着委襄将其放进药箱,只是抱膝坐在他身旁,安稳静美,可以任时光流到千万年后。
      后来,委襄说要下山,孰料竟长达三年之久,我不恼,不怨,无论多久,我都原等情郎归来,真的,哪怕他开口只为还有没有千年老参或其它珍稀草药。如此下去几年,委襄妙手回春的医术名扬四海,求他救命治病的人如过江之鲫。却从未有一人知道,在天边的高山之顶,有狐妖开辟土地,竭尽荒芜,种出百种奇花异草。汲取山泉清露,吸收天地精华,只为,等一个人的到来。
      那日等来的竟是尺素,面色蜡黄,瘦骨娉婷,怀抱和委襄所生的男婴。她灌醉委襄套出经年不归家的秘密,依寻上来,也没闹什么折腾,只是站在崖顶说出那番话,凄凉决绝,泪流满面,似乎天地为之颤动了一下。只一下。
      她望着我,望着,眉梢眼角流露出复杂的百感交集。似乎那里潜藏着一只衰老的野兽,纵然身弱力衰,仍旧有着摄魂的力量,招惹不得。我不知道当时我是何种表情,只看到她突然转身,仰天大笑一声,猎猎的衣袖遮蔽苍天。眼角却流出盈生生的泪水。然后,纵身跃下悬崖!宛若一只绝美清奇的鹤,极坠入深不见底的云海。身影,迅速被虚空吞没。
      她绝情地留下襁褓里的婴孩,剔然惊醒,一声声地啼哭着。还留下痛心疾首的我。委襄经年云游在外,偏生忘却孤守在家的妻,病入膏盲,无药可治,孤注一掷的找到我,不过为儿子有所依靠。那委襄呢?她投崖自杀的举动,那之于委襄,这个有负与她的人呢……
      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是不是,杀了负心人的赎罪……思及此,我猛然咳出甜辛的鲜血,染红那男婴哭得苍白的小脸……
      三.
      初荷冒尖,天下知秋。
      再次四肢冰凉,是因为有人跑来报信,远里遭人私扣,生死未卜。
      我大惊失色,血涌如鼓,与生俱来的灵气陡然灌满全身。我来不及细思,跟着那人,匆匆上路。步伐飞也似的穿过,也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所竹篱茅舍前,我望着香烟袅袅,梵音隐隐,近身不得。心底一沉。
      那一日,讲完故事后,远里的眼眶流下两行清泪,不知是在为谁。娘亲,为何彼时你放不开手?阿姐,为何如今你忘不了情?莫强求,莫强求,为何偏偏爱如指间砂。
      他抢过放在桌的包袱,急道,阿姐,我与你朝夕相对十八年,早知阿姐异于常人的外形。若你执意要走,我定与阿姐同行。
      定与你同行。无论如何!
      我束手无策,在布阵的竹篱茅舍外。遥遥等待。等了三日,什么动静也没有。一两只栖息在枯枝上的寒鸦,懒懒的扑楞楞振翅飞起。划破沉闷。
      静得久了,不由得就胡思乱想,或许那人看错人了。或许远里早已从后门离去了。思及此,我转身飞赶回家,推开门,冷锅,冷灶,冷心。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走近池畔对影端详,粼粼清波里,天光云影衬托,那位白袍白鞋,发鬏点缀着绒毛的女子,仿佛一刹那黯淡了颜色。
      我默念一声,委襄,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儿子。
      我眼观鼻,鼻观心,盘腿而坐,将体内灵气悉数唤醒,一簇簇紫光涣放,外有行人惊呼。这原本不是我该来的地,我自有我应去的乐土。
      不知为何灵气莫名涣散,我趁月华最盛,挣破罡气,顷刻布阵的古物片片破碎。
      怎么回事?我狐疑不定,没时间再去反思。尖爪毕露,纵身飘起,化成一道紫光如同流星落向城外。
      竹篱茅舍早有严固防备,我仍进不去,只能在外对峙,一日一夜。
      道门们组成太极八卦阵,他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十几回合下来,便灰溜溜地退进茅舍。我得意而笑,弹指聚团狐火,熊熊点燃了竹篱茅舍。火光把天空映得支离破碎,人们呼叫着跑来跑去,不时杂着浅淡灵气和泼水声。
      终于,亲爱的远里,他自茅舍赶出来。等闲变却故人心,不过十几天别离,他先关心的,却是跌倒在地被火烧伤的道士。他哀苦的观瞻着我,扶住伤者,转身跪地,求我放过他们。
      我心神一凛,我什么都明白了。却更宁愿什么都不要明白。
      远里说,我身为医师,这是我应尽的责任。我缄默不语。
      远里说,此次计划虽不是我执行,却也没抗争反对,若你要杀,就连同我一起杀吧。我流下一滴泪。
      远里说,当时我尚小,不知娘亲跳崖的情景,却记得爹根本没死,他曾找到你,争夺懵懂日月的我。但从此后父亲就消失了,别告诉我什么他也是病入膏盲!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杀人凶手!
      他豁然站起瞪我,水样的面容,柔软的头发。只是眉间蹦溅的火花,是不是并不属于这个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好一次漂亮的绝地反击,真不愧是尺素的儿子啊。
      好吧,我认输,我至始至终都输给了死去的你。
      太极八卦阵从天而降。我闭眼而寐。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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