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红主播》缭缭神乡

4、04 留言

　　真写出来，这么瞧着倒也没什么。对于像陈挚这些学习不错，作业永远认真完成的学生来说，给别人抄作业简直是家常便饭，甚至是一种拉拢人心的手段。

　　而那些不写作业的学生，很多并不是完全不会，而是早就打点儿抄了。

　　但岳庭不写作业，是因为真的写不出来。

　　从小，就没人管过他学习。

　　他以前，跟父母住在简陋棋牌室里的一间卧房。回到那个叫家的地方，里边是熏入味儿的二手烟，和腥臭的酒汗味儿。

　　洗牌码牌，哄笑叫骂声不绝于耳，每夜都有夜场，清晨起来，一群男人对着门外的墙根撒尿。

　　几乎每星期，棋牌室都要因为输红眼而发生一些斗殴事件。

　　那个叫父亲的人，开牌场，自己也赌牌，对着母亲大呼小叫，喝来喊去地拍着桌子指使她干活儿。母亲顶两句嘴，有时会被骂句“臭婆娘”，有时干脆当众叫她下不来台。

　　他一年级才开始学写字，写得又慢又丑，需要查找资料的作业没法写，不懂的东西又实在是没人问。

　　久而久之，稍微麻烦一点儿的，就没法写了。而且作业里的错误又多，老师甚至懒得检查，直接叫打回来重写。

　　那次考试后，班主任许是实在受不了给岳庭家长打了电话，换来岳父对他的一顿拳打脚踢：“老子辛辛苦苦赚钱养你，你连个考试都倒数？”

　　“家里没法写作业是理由？你会不会在学校写。”

　　“你不会，那班上那么多人你不会问？老师你不会问？什么**软蛋怂货，你是个什么傻*!”

　　岳庭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反驳。

　　挨到开学后，班主任倒是给他安排了个好同桌。是——陈挚。

　　漂亮、大方、还是学习委员，一个离他那么遥远，只能仰望的存在。

　　岳庭局促不安。自己的衣服上凑近闻还带着牌场的烟味儿，会不会熏到她？

　　她会不会嫌恶自己，跟自己做同坐让她不开心？

　　年幼的孩子不知道如何评价一个人，也说不清自己明确的想法，后来只觉得陈挚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比想象中还要好，比所有人都好。

　　“张老师教我们不要随地吐痰，可是她自己却经常随地吐痰，你看见过吗？”这是不喜欢老师。

　　“算了，你先抄我的吧，我最后再收你的作业。别叫你今天又要站到走廊上补作业了。”这是公然包庇。

　　“哎哎，你怎么这样子填空啊，这个答案在你参考书上就有。你给我，我给你找。”

　　对了，陈挚从来不买自愿的参考书。用她的话说，这些都是乱收费，只有自己没能力的老师才只会叫学生多花钱。要是真到了需要看书的时候，她就借别人的。比如自己。

　　“你看，这不就算出来了，你怎么那么笨啊。”陈挚甩下笔，“下一题自己想！”，明明是一脸嫌弃，却又那么让人感动。

　　“你怎么天天钢笔没墨水!”说罢忽然笑起来，“那好你用我的吧，不过为了报答我，今天的课文要替我抄，字要写得好看点。”

　　为了好看点儿，他花了老大劲儿控制字迹，写得手疼，然后第二天陈挚的作业被班主任评价字丑应付，反而他胡乱给自己写那份被表扬有进步，被陈挚直小声嘀咕不公平。

　　那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光。家里的折磨变得不再能让他噩梦连连，半夜惊醒。每天都期待着去到学校，每天都有新盼头。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洗衣服，收拾东西，不叫自己看上去脏兮兮。

　　岳庭嘴角偷偷翘起来，又忽地一窒。

　　虚横线上，字迹整齐工丽。来到外婆家后，他终于多了几分清静，花了好大力气把字写漂亮，却再也没有机会替她抄写了。

　　“松鼠给小熊叠了一艘纸船，小熊为松鼠吹了好多气球。
　　“那天我们一起叠的纸船，现在还在我书里夹着。
　　“上边有你画的小花和太阳。”

　　不过纸船并不是特地为他折的。

　　那是个关于友情的课文，下课后几个女孩子来找陈挚玩，被课文勾起了折纸的欲望。纸全是他提供的，从书本尾页撕下的白纸，陈挚说那个纸质量好。

　　她们玩了好几个课间，从敞篷到乌篷，还有双船，在上边涂涂画画。最后，陈挚拿起自己的船送给了他：“你一直看着它，是不是很好看？送给你要不要，反正——额，用的还是你的课本纸。”

　　后来小熊也送给松鼠了气球。是那种校门口老爷爷卖的，长条状，编织成小狗的样子。陈挚喜欢它的可塑性，一把子拆开，然后俩人再也没还原成功。

　　陈挚当然不知道小熊的小心思，也不会把气球保存下来。但是，也不用保存，玩具就开开心心地物尽其用，变得破损就是最好的结局。

　　“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小动物，每次去公园，都跑到卖小狗小猫的地方看好久。
　　“但是你妈妈讨厌小动物，不让养。
　　“冬天的时候，我换了住处，和外婆一起住在桐巷的第二条街的转弯的那个房子里。
　　“我路过公园，想到你的话，央她花10块钱给我买了一条小狗。很亲人，喜欢舔手指。
　　“那个时候它还很小，我想要是你来玩它肯定会觉得可爱。
　　“但是开学后我们就分开了，我也没再怎么跟你说过话。
　　“它现在已经三岁半了，没小时候可爱了。”

　　孩童的感情就是这样，凑在一起，显得亲亲热热，座位调开了，又有了新熟人，加上性别不同，就连说话的机会也很难找到。

　　其实本来想写冬天搬了家，但又想到自己又不是住到新房子里，算什么搬家。

　　会换住处，就是因为那时候父亲死了，母亲也不愿领他。

　　但至少最折磨他的存在消失了。殡仪馆里，他不仅一滴泪也没掉，反而真情实感地一阵开心。

　　几个叔叔骂他没良心，外婆看他可怜，愿意买条小狗陪他。

　　是普通的小土狗，但很可爱，毛是黑色的，蹄子是白色的。

　　写这些其实是想邀请她来看小狗，但是家里没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而且小狗也长大了。所以还是算了。

　　“......”

　　剩下的毫无交集的时间，便只余长久的，单方面的注视。

　　陈挚没有那么怕运动，干起事来也风风火火，但却很容易生病。但凡她四周有人感冒，必定先传染她。

　　陈挚有两个好朋友，一个是生活委员，一个是课代表，但他却觉得她最喜欢的朋友其实是郑昕。

　　郑昕是继他之后的同桌，与他不同的是，两人那以后一直很要好。或许是郑昕的漫画书多，或许两人都喜欢画画，总之陈挚看到郑昕时候，眼睛会发光，嘴角的笑意根本藏不住。而且郑昕很胖，遭人作弄时，陈挚会不动声色地喊她离开，帮她脱困。

　　陈挚不喜欢写那么多重复练习的习题册，也讨厌模拟考试，准确地说，是看见这些就眉头紧锁，恨不得骂骂咧咧。虽然她既是学委，又每次成绩都很好。

　　陈挚……

　　门锁声动。小黑老早就听见了，跑到门口摇尾巴。是外婆卖完了粽糕和玉米。

　　写完这寥寥数语，其实同学录上还有大片空白。那些在心里想的，总是无法落笔。

　　外婆给自己留了一根玉米和一条粽糕，那就是自己的晚饭。

　　岳庭坐在小桌边，食不知味地咀嚼，忽然升出一道挥之不去的念头:

　　两个人能成为朋友，要么是有共同话题，要么是处得来，能互相帮助。

　　如果自己能成为对陈挚有用的人，那是不是就，也可以也和她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