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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学少年都不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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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22年的夏天来得比2012年要早一些。
车小丞随便从柜子里扯出一件黑色匡威短袖套上,一条直筒束脚裤,没戴帽子。头发乱糟糟的盖过了眼睛,他嘴里叼着黑色发绳,两手把长过眼的刘海撩至脑后,扎成小辫儿。
“我出门了。”他的声音有恹,在玄关轻声地说。
“早点回来!”浴室里传来洛苏希的声音。
车小丞没有回应,换好些后轻轻关上了公寓的门。
2
公寓的楼下就是地铁。夏天的傍晚天边难得挂着一次火烧云。
上海的晚高峰充斥着拥挤和急躁。
车小丞在12号线的小小车厢里被香水味和各类护肤、化妆用品的香味熏得头痛,他紧紧抓住那根长杆,身体随着人群被挤得左摇右晃。他站在人海中,留着青色胡茬的脸和那些浓妆艳抹的冷漠面孔一样,面无表情。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被夹在人潮中的自己,无能为力,随波逐流。一想到这里他很想抽出身体换个空间想让自己可以站起来舒服些,可当他奋力扭动身体时,却被身旁一个补妆的
女子用一句不耐烦的咂嘴声打断。
算了。可笑至极。
你在泥泞的挣扎在别人的眼里可笑至极。
下了地铁后排了很长的队伍才坐上磁悬浮。
磁悬浮却只花了5分钟就将他送往目的地——和平饭店。
3
夜晚的南京路往往是名媛出会的场所。车小丞来这只是为了参加晚宴。墨城一中12级B班的十年聚会。
包间在2楼,算不上饭店里最好的房间,但能在晚餐的时间里在和平饭店订上一桌酒菜,那些同学现如今的社会地位也可见一斑。
车小丞找了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下,除了几句必要的寒暄以外再无多言。包间那么热闹,车小丞却像是坐进了孤独的拐角。
饭桌中央是一簇金雕的鲜花,车小丞认不出来那是什么花,只觉得看着大气,隔着饭桌的上宾位是空的,推测大抵是因为班主任抽不出时间从墨城赶往上海吧。
上宾位旁边坐着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梳背头的男人。穿着短袖白衬衫,和身边两个烫着时髦卷发的女人谈笑风生。车小丞仔细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费尽周折才想起来那个男人似乎是班级曾经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成绩平平相貌平平,现如今在证券里做行情观察类的工作,似乎挺吃香。那两个女人车小丞实在是想不起来,但他唯一清楚的是——她们都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过了会儿自己中学时期最好的两个朋友才赶来,挨着自己坐下。
林杨还是留着寸头,轻轻打趣说这么多年车小丞还是喜欢穿匡威。张辰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胖子了,脸庞的棱角在灯光下线条分明。
车小丞扯着嘴角简单地笑了一下。这是聚会里他第一次笑。
有人开始互相敬酒,互相说着吹捧的话。
从那些让人听起来飘飘然的话里,他听出那些同学大都混得风生水起,有人当了企业策划人,有人当了公司股东,不过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车小丞没怎么说话,也没起身敬酒。仰头喝干了高脚杯里的名贵红酒之后,低头和那只盘子里体型健硕的龙虾进行搏斗。
“车小丞!”有人喊了他的名字,“我都忘了校长公子了!来来来,起来喝一杯。”
他有点错愕,身边的张辰从自己的酒杯里匀了些就给他,他半不情愿地起身。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车公子?”第一句就直逼车小丞的要害。
他苦笑了一下,“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行法?”那人的眼里有了一丝戏谑,“听说你成了个作家,但似乎作品还差些味道...要不然...我帮帮你?”
车小丞皱了下眉。其实来之前他就已经心里清楚,这群人拼死拼活地要把自己喊来聚会,只是想看当年风光无限的校长公子如今的落魄,然后嘲笑自己,嘲笑自己老爹的教育失败,以此来达到他们心里的可笑平衡。
他没喝杯里的酒,杯子轻轻地放下,拿着餐布擦擦嘴和手,低下眼帘,没再回应身边人叽叽喳喳的议论,转身离席。
车小丞去柜台结了200块,把自己的那份垫付了。付完后他不想这么早回家,就在门口找了个台阶坐下,点了根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染上的习惯,每一次心烦意乱的时候都会点一根,大概是喜欢坐在烟雾中思考问题的感觉。
林杨也在那场聚会里自觉无趣,发现这场所谓的“聚会”也不过是一场充斥着虚伪的攀比会。那些津津乐道分析股票行情的人,可能连证券所所长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
他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席。
走到门口碰见车小丞,就让他在身旁坐下来。
车小丞惊了一下,在地上碾了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林杨锁了锁眉,印象里车小丞最讨厌的就是抽烟的人了。
但此刻他没有理会车小丞此时的狼狈,提议两人去附近的酒吧里叙旧。
4
车小丞仰头喝下地3杯威士忌,脸上依旧看不见醉意。他环顾四周,各类打扮大放异彩的人们在喧嚣吵闹。
林杨只喝鸡尾酒,叼着吸管在一旁打量着车小丞——宽大的休闲上衣和直筒裤,长发乱糟糟地扎成辫儿,胡子是今天匆匆忙忙理的,留着些胡茬,双目无神。
他和那些在舞池里扭动身体的同龄人相比像是异类。
这不是林杨认识的车小丞,在曾经林杨的眼里车小丞一直是个自负又有点乖张,喜欢背着阳光对自己露出一个干净笑容的男孩,虽然总是玩世不恭却一直对生活充满了期待。
车小丞扭过脸,望向看着自己发呆的林杨。
“你现在...当了警察?”车小丞挑眉。
林杨点了点头,“刚入刑事二科,还接触不到几件大案子。”
“很快就会有的。”车小丞低头自言自语。
“害,哪跟哪儿啊。”林杨没用吸管,仰头喝干了鸡尾酒,“你和洛苏希最近怎么样?”
车小丞点了点头,“还行,还有几个月我们就订婚了。”
“那得恭喜你了。”林杨起身又加了一杯酒。
车小丞没有回应,重新低下了头。
5
车小丞回家的时候,洛苏希已经睡下了。
他轻手轻脚,没有吵醒她,坐在飘窗的台沿上靠着墙壁点了一根烟。嘴里叼着烟,手里玩着洛苏希新买给他的翻盖齿轮濯银色打火机,火焰幽蓝色,在黑夜中一次又一次照亮车小丞溺在烟雾中的脸。
夜风吹得车小丞有些冷,他灭了烟,起身关上窗。
去卫生间漱完口,简单地冲了澡。出来时他仅仅裹了一条浴巾。打开笔记本,文档空空如也。他兀自发了会儿呆,终于还是合上电脑。
推开卧室的门,空调的温度降得刚好。洛苏希侧着身子似乎已经睡熟了。他掀开蚕丝被的一角,轻手轻脚地把下半身塞了进去,坐在洛苏希的一旁望着夜色里她姣好的侧颜又发了会儿怔,才躺下背过身准备去睡觉。
身后一阵翕动,洛苏希像只猫一样轻轻钻进来,从背后环腰抱住车小丞,起伏的胸部贴着车小丞的后背,脸庞埋在车小丞的后颈旁。
“好晚啊...”洛苏希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没睡醒。
“和林杨喝了点酒。”车小丞解释,“有些晚,抱歉。”
“没事啊...”洛苏希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开心吗?”
车小丞怔了怔,“嗯...”他有点违心,“明天我打算回趟墨城,你和我一起吗?”
没有回应,洛苏希平静的呼吸声和发间沁心的檀香味飘进车小丞的脑海。他自兀地笑笑,把
洛苏希搭在腰间的手拉了回来,吻了吻她的手背,又放在颈边。
这曾经是很多男人向往的生活吧。
6
第二天早晨车小丞起得很早,临走的时候洛苏希还没睡醒,他一个人没有背任何行李坐上了回墨城的高铁。
在高铁上他靠着窗子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正在新起的高楼,又叼起一根烟,想起是无烟车厢,也就没点,只是嘴里叼着。上一次回墨城应该是在年初的时候回去给老爹扫墓,清明节没有回去过,相隔至今也有了小半年的光景。
虽然从上海坐高铁回墨城仅仅需要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但车小丞除了扫墓之外基本很少回去。家里的房子都已经卖掉了,关心在乎自己的亲戚更是少之又少。
对于车小丞来说,故乡成为两块黑体字,仅仅带着泛黄的回忆蜷缩在脑海里一叶孤舟的角落,失去了它本身的含义,也不愿再被重新拾起。
他跟着稀少的人群下了车。正好这个时候洛苏希才刚刚睡醒,发信息问他在哪儿。
靠在车站显得有些陈旧的大门旁回了信息,抬头看见太阳已经高高悬起,热浪翻滚。他想着得去个凉快的地方吃个午饭。
在附近的面馆吃完了牛肉面,他打车找了很久才找到自己儿时伙伴开的花店。
伙伴一边抱怨车小丞太久没回来看看,一边擦干手去帮车小丞包他要的一束白玫瑰。
“送人的?是不是旧时的老相好啊?”临走时伙伴开玩笑问。
车小丞白了他一眼,“别把我说的那么老气横秋。是个老朋友。”
车小丞把花放在一个阴凉的角落放了一会儿,在便利店门口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直到烟盒瘪了下去,他才走进店里买了瓶威士忌,抱着花准备出发。
快到傍晚的时候,他终于到达了罗山陵园。七拐八绕才找到墓碑。碑面很干净,应该有人定时来帮忙清理。
他把玫瑰花轻轻放在碑前放好,起了威士忌,在碑旁找了一小块空地坐下。
灌了口酒,长吁了口气,开始自言自语。
“昨天我去同学聚会了。大家现在混得都不错,不少人都穿金戴银的,看上去威风凛凛...
“可我就不行啦!有些丢脸,当了不入流的小作家写着不入流的书。有时候还得靠洛苏希养着我...我们还有三个月就要订婚了。你...你会祝福我们吧。
“原来老和你扯梦想,现在才明白——实现不了的愿望才他妈的叫梦想。梦想是留给那些热血青年做的梦,我已经不再一腔热血了,或许平淡、平凡、随波逐流的生活才是现实吧。
“我想改变这个世界。可就像他们改变不了我们一样无能为力。”
车小丞红了眼睛,他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梧衍,我好想你。”
晚风扬起花瓣。
白色玫瑰花瓣飞舞。
掠过那张黑白又有些泛黄的旧遗像。
梧衍笑得淡然而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