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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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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后的第二天,4城下了场大雨。午后的室内既潮湿又闷热,窗帘耷拉着,遮住了大半的风景。
她从床上下来,拖着拖鞋走到桌旁,仰头喝了一大杯水,才缓解了点疲惫。
一连几天,梦到的都是从前的事,从没有注意的细节在梦里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的手摸着桌上相框里的合照,在英俊少年的脸上不断流连。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些,一只手揽过少女的肩膀,眼睛弯弯,对着镜头笑。
她笑着,眼泪却不争气地掉落下来。他那里现在是什么时间?昨天,还是凌晨?他现在还跟她在一起吗?
要是当时勇敢一点,踏出那一步就好了。
闹钟响了又响,一遍一遍催促屋子的主人回到现实。她抬手擦掉眼泪,深吸了口气,才去洗漱。工作后的几年,她就在4城定居。合租的朋友去年结婚后,她便成了一个人。晨曦透过落地窗洒在前的地板上,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假期快结束的时候,朋友给了个电话过来。许久不见的两人从少年时代聊到结婚,朋友顿了顿,问她:“为什么不去找顾明烬?”
“算了吧。”她低垂着眉眼:“他们在一起,我还去做什么呢?”
两人一时都有些沉默。
过了一会儿,朋友才疑惑地问:“他当时是跟谁在一起来着?”
她皱眉回想了半天,只觉得记忆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
“嘶。想不起来了。”朋友转头去问:“不是你当时告诉我们顾明烬恋爱的事吗?那个女生叫什么来着?”
“不就是我们班那个…… ”朋友的丈夫挠头:“咦,那个…… ”
她皱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上来。
很快,她就知道不对的地方在哪里了。
那是她受邀参加他室友婚礼的当天,新郎穿着西装,笑容满面的一桌接一桌给老同学敬酒。新郎将酒杯举起,朝她晃了晃。两人相互寒暄,她半开玩笑地自嘲:“是我落伍了,没跟上结婚的节奏,单到现在。”
新郎吃了一惊:“你们分手了吗?”
“什么分手啊,我和他没有在一起。”
“不对啊,他不是喜欢你来着吗?当天表白的人也是你啊。”
周围的人笑:“你怕不是记错了,他和那谁在一起啦。”
新郎神色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好像突然知道一样,点头说:“是我记错了。”
大家哄笑。
她的嘴角渐渐放了下来,扭头问了身边好几个人的答案,果然都是未知。
所以,是记忆出错了吗?
当疑虑的种子发芽,埋藏在心里的东西就会冒出。
几天后,在数十人的共同记忆中,她找到了这场疑案的答案。对于当年的主人公,所有人都会经历短暂的迷茫,过后才会给出共同的回答。
挂了电话,她凝眸望着相框里少年的笑脸,只感到迷茫和恐惧。
我该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她找不到答案。
她想起那个熟悉的号码,解锁手机,拨出那通电话。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
接下来的两天里,这个号码没有一刻能接通。她也终于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失联了。
这个认知紧紧缠绕着她的思绪,她不停的在想他去了哪里,混乱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不被记得的那个女孩是谁,是否存在。她迫切地寻找着一切消息,甚至飞去了江市,但是一无所获。好像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被格式化了,他们机械地重复一样的答案,或许连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对,但是在最初的疑惑过后,没有人再去关心这个模糊的人,他们匆匆投向自己的生活,奔波劳碌,陈结今天,又为明天发愁。
他们在往前走,只将目光短暂地瞥向她。而她盯着过去,却什么也找不到。有时看着早晨匆匆赶通勤的人们,一手捧着咖啡,一手拎着包,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总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迷茫和空虚,好像觉得精神上缺失了一块碎片。
但当她傍晚坐下来,静静地放空自己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关于他的事有太多疑问,需要她去揭开这层面纱。
她开始着手这件事。并打算回家一趟,去看望他的父亲。
时间一甩尾,两个月如流水悄然逝去。她最近总感觉会遗忘很多记忆的细节。缺失的部分好像没有对她的工作和生活有什么紧要的影响。但是很多时候,她总是为这些迷路的细节而感到恐慌。
六月份进入雨季后,她休了年假,在家里休养。
窗外电闪雷鸣,将时空撕裂为两个部分。
十年前的夏季,她刚刚从高中毕业,收到了来自4城的录取通知。
母亲很高兴,眉眼间洋溢着喜气。那一段时间,家里的菜式丰富了不少。她也因此圆润了。晚饭后,她下楼散步消食,跟他抱怨自己的易胖体质。
他哈哈笑,惹得她踢了他几脚。
他一边躲,一边笑:“我说,胖不是正常的嘛。那说明你身体消化功能没有退化。”
“你不会安慰人就闭嘴。”她瞪他。
“好,好。”他双手举起做投降状:“跳过这个话题。”
她踢开脚边的一颗小石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他:“你不是最讨厌雨天的吗?”
“嗯?”他带着疑惑的目光看过来,尾音上扬。
她解释:“4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雨,你还报了那边的大学,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他像突然卡住一样,好半天才摸着自己的下巴回答:“身处叛逆期,没办法。”
“或者,你自信一点,我是为了你才过去的?”
“啊呸。”她鄙视道:“少糊弄人。”
他笑:“说实话也不可以?”
她轻轻瞥了一眼,他摸了摸鼻子,语气放得正经了一些:“正是因为讨厌下雨,才想着过那边去试试,毕竟以后还长,要适应的东西还有很多。”
“二来嘛,方便照顾你。”
“我觉得我适应能力还不错,独立没有什么问题。”
“是吗?”他点点头表示赞同:“那非常好。”
“哎,你将来想去哪儿啊?”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画面:“我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一打开窗,就能看到树。没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也没有乱七八糟的音乐声,或许偶尔推开窗还能看到造访的动物。下雨或者下雪的的时候,我可以任意支配自己的时间,看电影也好,或者写作也行,疲惫的话,就睡觉。总之,我是自由的。”
他认认真真的听完,略一沉吟,给她答复:“我也喜欢自由与随意,或许驾驶汽车上路,累了就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穿过山川和河流,一直往南或者往北走,在日出与日落徘徊间就算过完一种人生了。”
她抬头,发现曾经并肩的少年已经高出了自己一颗头的距离。
两人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到了楼下。带有甜味的红烧肉混着香叶的香味钻进两人鼻子里,又一次成功勾起两人的食欲。她咽了咽口水:“估计是我爸下晚班回来了。”
“好香。”他嗅了嗅,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两人对视一眼,进了楼梯。
一个没注意,她被摆放在楼梯里的一个小铁盒绊了一跤,差点崴到脚。他从后面跟上来,扶了她一把:“小心。”
“没事。”她站稳了身子,把铁盒重新放回纸箱里。余光扫到墙壁上的一个“|”字样,她没多想,拿了钥匙开门。
“爸妈,我也想吃。”
母亲递来筷子,她埋头开始大快朵颐,往嘴里塞肉。
“只顾自己吃是吧?”母亲瞪她一眼,转头招呼他吃饭。
那天的宵夜里,她抬头看到他微笑着吃下碗里的肉,但他的眼神是黯淡的。好像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孤独地观望。
她后来梦到他的无数次,他都这样看着她。
在即将开学的前一个月,母亲因为工作出差,飞去了t市。父女俩的生活一下子过得很是放松。
父亲爱抽烟,十几年的烟瘾一上来,整个人都不自在。
买了烟后,她提着烟条往家里走。近些日子,巷子里的路灯坏了几盏,天色一暗便看不见许多东西。她照常地走,脑中在规划明天要采办的东西。
哐当。
她的步子停下来。往后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声音也没有了。
她皱眉,心下有些不安,加快了步伐。
大概是因为假期的原因,巷子里的居民多半外出,显得此刻的巷子格外的冷清与寂静,只需一点点声音,就能清晰的反馈给行人。没过几秒,她就确信她听见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她咬牙越走越快,步伐急促。身后的脚步声也越发靠近。
他恰好从楼上开门下来,见她往这边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手抓住她的胳膊;“怎么了?”
“我被跟踪了。”她大口地喘着气。
他这才发现她的脸色苍白。顿时严肃下来:“别回头看,我送你回家。”
她稍稍放松下来,抓住他的手臂往楼上走。
等送她回了家以后,他掏出手机报警。但因巷子里的监控实在有限,没有拍到那人的脸,加上过后几天没有可疑的人出现,这件事很快像是投入水中的一颗石子,沉没下去了。
时间的进度条再往后拉一周,她收到朋友的购物邀请,两人逛了一个下午,赶在傍晚之前结束。
回去的路上,好友给她打了通电话,说想以此确保她的安全。或许这个方法不够有效,但她的确感觉好了很多。两人聊来聊去,聊到好友买的一条裙子上。
“真的,我觉得刚刚那条不错。”
“是吧是吧,我的眼光怎么可能差。”
“是是是。”她笑着点头应和。忽然感觉耳边有什么东西擦着耳朵飞过去,她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朵,却只摸到了血。
什么东西?
她往回看,看不清远处的那人长什么样,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另外一把从那人手上扔来的刀,刺破空气,凌厉地朝着她眉心刺来。
她的脸一下子苍白,转身就跑。
刀子落空,但那人仍然不肯收手。他提着手中的菜刀,追上来。
她铆足了劲往人流里跑,甚至绕着大大小小的巷子寻找脱身的机会,但是只是拖慢了身后人的速度。人的求生意识向来强烈,在生命收到危险通知后,总能喷薄而出。
在回到家中之后,她很快报警寻求帮助。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她的恐慌开始数倍的增长。强烈的不安使她敲开了他家的门。
他给她倒了一杯水,陪她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措施。
她想过危险可能会再次接近,却没想到这么快。对面传来暴力的砸门声响后,她的恐慌到达顶点,身体不住地颤抖。
两个人屏着呼吸。
时间过去多久,她不知道。但砸门声停止以后,她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斧子重重地砍在门上,一刀接着一刀。
他搂着她,眉头紧锁。
“门也许很快会被砸开。”他低声说:“我去看看。你在窗口那儿等,如果情况不对,就赶紧走,去警局寻求保护。二楼离地面不高,小心点。”
记忆回笼时,所有悲伤的,恐惧的,欣喜的情绪一齐上涌。相伴的数十年里,他代替她的竹马陪着她长大,成为她的朋友,成为她的恋人。他们走过生命的一段最刻骨的历程,在往后的岁月里也将对此予以铭记。在十年之后,她有优秀的履历,美满的家庭,拥有高薪的工作,一切都很美满。他将好的人生剧本给了她,自己代替她走向死亡。他的设想里,她会忘记他,忘记数十年的陪伴。
而他们的一段心动,镌刻在这个巷子里的完好的路灯上,安静而温柔地陪着她。
她的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眼泪滑落,哀求他;“别走,别出去,求求你。”
“听我说,听我说。”他安抚地摸着她的背:“我们之中总要有人活下来对不对?我希望是你。从这里出去以后,你要替我完成我没有尽到的义务,替我多陪陪我的家人。你要忘记今天,忘记我。然后健健康康地活下来,做你想做的事,走完你的一生。”
“有幸代替他来到这里,感受亲情,享受心动,我很满足。”
她默默的流泪,说不出话。此刻,时间静止,他们额头相抵,互相从对方这里寻求温暖。
他后来还说了几句话,她迷迷糊糊地,已不大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回到了十年之后。
她抹了把脸,是湿的。
“铃铃铃——”
电话接通。
“今天去逛街吗?”
“我想去看看顾明烬。”
“顾明烬?这是谁啊?”
她心中大震:“顾明烬你忘记了吗?”
“你开的玩笑不好笑啊,顾叔他家没有孩子啊。”
遗忘开始生效。
她挂了电话,静静地观望雁群飞过。
时间轮回需要多久?是一颗心的距离。
尾声
她后来想起他说的话。
他说的是:“记得吗?你已经来过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