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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布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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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瞬既逝,去往京州的车马早备好守在医馆之外,却依旧等不到裴言回来。
北边家中二叔派人来催,老将军之死真相未出,皇帝又带走漠北两员将领,无论迢城还是军营皆是人心惶惶,二叔分身乏术,询问裴言何时能归。
他没有回漠北,那就还呆在顺州城里。
心知是那夜的吻将他困扰,申屠策不舍得就这样走,于庭院中来来回回地踱步。
“少主,两个时辰过去,那戎人不是早放了么,怎么裴将军这会儿还不见人。”王武守在他身旁,知道申屠策是在等裴言。
他大概还是不想见我。
叹息夹杂失望,日上三竿已经不早,回京之路坎坷已经耽搁许久,不该再纠结停滞。
“是时候了。”申屠策提起精神道别:“此去经年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王兄弟,保重。”
王武忙摆手,他正对院门,恰好看见裴言。
“少主,你等的人来了。”王武拜别,体贴留两人独处。
裴言朝此几步不再近前,短短距离却像鸿沟将二人隔绝。
他已经换回雨夜追来时那件劲装,硬闯城门包围仅仅割破衣角,他拿着刀,依旧沉默。
庭院里春草疯长带申屠策回想起草原,他开口避开没有问这两天裴言为什么不见。
“乌蹄喜好喀乏的水草,怕它寂寞,劳烦小叔替我照顾它,带着它多去草原。”
“好。”
风清云淡,伤人也伤己。
“小叔,我还能…”申屠策走近,抬起眼眸直视他,小声问:“我还能抱你吗…”
他失落的情绪太明显,裴言陷落在申屠策隐晦的哀求中,犹豫着走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就好像明明回应了他的吻,最终还是说了抱歉。
申屠策不敢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环住裴言,在讨来的拥抱里轻轻说了最后一声再见。
二水分流一西一东,顺州河畔接连遭祸,寂寥不同往日。扁舟岸侧芦苇瑟瑟,车舟同是载离别,离开顺州渐行渐远。
马车沿八通山西出顺州见朔河,未至桑州已然能见水源灌溉两岸桑田,河岸渐宽却在关口分流,绕关围成护城河。
“朔河贯穿高地平原,难得适事农桑,蚕丝黍麦沿河而下不出三日就能送到都城。”过关行人不少,颠簸了一路的庞景戎早早下车凑到申屠策车窗外与他说话:“但桑州没有江南的丝织技术,运到京城也就只能卖个原料钱,扣除运输成本,利润并不高。”
倒是桑州所产小麦帮了漠北大忙,漠北三城土壤贫瘠,靠的就是以矿产置换粮食。
顺州在吕冰治下带出挥霍无度之风,不少良田荒废改建成楼阁,幸亏桑州重农才不至于漠北边城的老百姓无粮可换。
山势地貌早就在戴巽的讲学下铭记于心,耳闻不如一见,驿馆外目之所及就是良田,还是令从未远行的申屠策感到新鲜。
“可惜朔川上源湍急,调往北军的军粮只能由京仓过二州顺陆路而上,若再出一个吕冰,诸如八通山匪乱、顺州事变之类还会再次发生。”
申屠策下车指向不远的酒楼:“走吧,我请你喝酒。”
吃饭可以,喝酒可别。
庞景戎面露难色,这位爷在茗香楼就是因为灌下一壶烈酒才误入埋伏险些丢掉性命,更可怕的是那满地的尸体,现在回想起来还会令自己后怕。
他大有豁出去的意思,恻恻开口:“你,你的酒品不是很好…”
走在前面的申屠策闻言顿足一笑,专门等他上前去搭他肩膀:“也是,那就请你吃肉,多谢你几日的照顾。”
熟络的勾肩搭背令庞景戎受宠若惊,他还有些不好意思,稀里糊涂提起裴言:“比起照顾,我哪里比得上裴将军,昨天夜里我起夜还见着他守在你门口。”
好不容易散去的愁绪卷土重来,申屠策半晌不语,抬头远眺原野。
三月春耕时节,农人稀稀落落散开在田垄间播种春麦,田埂上有妇人正唤丈夫歇息喝水,其乐融融的祥和之景重新压下申屠策心中短暂的波澜。
酒肆店外小二吆喝声洪亮,两人正准备进去,身后驿站方向却有人追来高喊一句留步。
桑州地域辽阔分有四郡,榆郡关城是北上沙漠、东游顺州的必经之路,因此民驿众多。
追来那人穿着烟灰制服,大概是驿站里当差的。
“呼…您就是迢城少主吧?”他弯腰行礼,顺手拍打掉裤脚沾上的泥土。
庞家行商,庞景戎遇见过不少追讨“场地费”的驿丞,因此摆起脸色:“我不是给过钱了么。”
“哎呀,您误会了。小的叫何行,是本地民驿的驿长。”他拱手又是一礼,继续解释道:“家中春忙急着播种,听闻您过路时我还在地里干活。”
何行腼腆一笑,崇拜望向申屠策道:“迢城由驿站衍生,如今成为了抗匈拒狄的金汤守城。不久前陋山大捷,我知道后激动地一夜没合眼。”
他神采奕奕的脸让申屠策忽然想到淮显生,随口搭话道:“我军中有个叫淮显生的,也是桑州人。”
“是!”他夸张指向北方划出一道弧线,语气中的骄傲和向往毫不掩饰:“北军新打下来的草原,就是他负责驻守巡视。”
喀乏之战骑兵对垒,是北军近年打得最大、最漂亮的一场胜仗。不过那条边界蜿蜒,与何行所划相差太远。
何行眼中有光,有渴望。
庞景戎见状动容,脱口而出问他:“我看你也算高壮,怎么不去当兵?”
气氛突然下沉变得尴尬起来,庞景戎干笑一声打了个哈哈,何行也讪讪收回手,拍拍脑袋讲起正事。
“这是几天前就到的信,送信者嘱托我一定将它交给本人。”何行边擦汗边松了口气:“听口音好像是从京里来的,他给…给了我好些钱财,说您这几日一定会路过此地,果然被他料中了。”
信已经送到,不能与申屠策继续相处纵然可惜,但何行不好再打扰二人,就此告别:“家里就我一个男丁,几亩薄田还要人去翻犁,申屠少主,京城路还远,多加保重。”
“何兄弟,”申屠策叫住他,“黍州巴郡之南,还有一支保家卫国的军队,你若当真渴望建功立业,可以去投巍府军。”
何行听完忽觉眼前豁然开朗,郑重道谢离去,走时口中还在喃喃:“巍府军…像我这样怕蛇的人,也能被选上么…”
看着年轻人雀跃的背影,庞景戎摇头:“你没听他说么,他家里就他一个男丁。”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说着申屠策扫一眼信封字迹,心中有数,招呼庞景戎进酒楼:“走吧,吃完饭还要赶路。”
饭后回到驿馆,申屠策要来纸笔伏在案上给漠北写信。
任别柳将京州所闻写作信件提醒申屠策多加小心。他知道自己是沾了二叔的光,思忖着撮合二人好让二叔躲开任离那些纠缠的信件。
想起二叔不免也想起裴言,本还想在信末写几句思念,恰好笔尖无墨,申屠策怅然一叹,停笔搁置一旁。
任别柳信中透露皇帝大病,旬假至今未朝。不久前更是召衿王、衿王世子入宫侍于榻前。
另外,皇帝不止封戴巽为相,也命韩归释兵权,领御史大夫一职。
太尉虚设从来无人,老皇帝大抵是临死也不愿意松开军权。
“兜了这么大一圈扶‘托孤大臣’上位,那您呢?承袭了镇北侯的名号,怎么不也给你个官当当?”
庞景戎觉得一个人无聊,厚着脸皮挤到申屠策车上。
“你父亲有那么多儿子,才能放你天南海北的胡跑。”申屠策仰靠在车上,透过窗去看逐渐昏暗的天:“我么,我无论做什么,都会影响申屠家的存亡。”
庞景戎乐天却还不傻,听见他的丧气话明显开始慌张,将自己读过的那些圣贤话一股脑全掏出来劝慰申屠策,之乎者也嗡嗡作响没完没了。
申屠策嫌他烦,取刀虚架在他脖子上,吓唬道:“再念经,削了你的头发送你到庙里做和尚。”
“您还别说,桑州安定郡有个好大的寺庙,离水路渡口不远。”庞景戎不怵他的刀鞘,推开它自顾自解说道:“安定渡口作为水路枢纽,正月里举办的庙会热闹不输京城,可惜已经过了元宵,没赶上时候。”
“既然安定郡还算繁华,庞家怎么宁愿北上迢城也不在此地经商?”申屠策来了精神,收回刀挺直腰板虚心求教。
“桑州虽能产丝却不如江南会织造成衣;渡口起始大片丘陵,榆郡虽能种地产量却远不如黍州。与漠北相比是富饶,要想和南方抢生意,那不是自不量力么。来时我就说了,赚不了大钱;再者……”
申屠策不知从哪掏出一副地图,他一边听庞景戎侃侃而谈,一边勾画城池路线。
他以迢城为起始过三城至顺州画出第一个节点,西出桑州自榆郡而下到安定再停歇,从水路途经清州再设一处节点,继续沿水路而下在京州立枢纽,枢纽一旦建成,无论东西南北都可往矣。
庞景戎不愧商家出身,立马明白这条路线的用途。
“桑州丝绸加工工艺虽然不如江南锦衣,织成绸缎还是绰绰有余,申屠少主,要是我没猜错,您这是要借那群胡商将其远销西域?”
申屠策颔首,目光却长久的定在连接顺、桑两州的山脉上。
早前剿匪,在八通山上俯瞰时,他知道那片翠涛之下还有鲜为人知的密林小路。
榆郡所产粮食若能直接越过顺州关防直达漠北,喀乏那场战役,北军根本不用低头与戎狄和谈…
裴言或许,也不会和巴图、和他的母族产生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