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刀》一路一桥

31、暗杀

　　狼骑重甲威风列在关前，这群坐山观虎打了几天酱油的小伙子们兴奋地嗷嗷直叫，声音在陋山峡谷里回荡，惹得山中栖鸟乱飞，一片混乱。

　　淮显生昨日一别后听说是主动请命回到北骁军，这时候陋关关楼上只有史杰与申屠策往下望。

　　声音渐渐收敛，马蹄不再嘶鸣，两侧让开一条通道。
　　来人一身玄甲未着披风，东升的旭日映在战袍上犹如金鳞绽放，冷冽的寒风里将士们注目行礼。他是苍狼骑的首领，是战场上的杀/戮机器，也是所向披靡的神明。

　　出关一战，以热血冲锋，以死志陷阵，饮戎狄血，无功不归！
　　狼骑出征号角低沉悠扬，裴言此刻已至骑兵最前，伴随着号角他扬起北刀直指苍穹，前排的将士们跟着号角低吼，由远至近层层传递，吼声逐渐高昂，有鼓声伴心跳起起伏伏。

　　“出发！——”
　　号令冷静，在狼嚎声中却像一剂猛药，吼声盖过鼓声，马蹄声盖过号角，黄沙卷起，将士们的身影在破晓的晨光里渐隐，只留下地动山摇过后的余韵。

　　申屠策从一开始就只盯着他那过分耀眼小叔，手掌用力撑在关墙墙沿上，他明知不可能，却仍旧期盼裴言无伤凯旋。

　　“好了，少将军，已经看不见了。”史杰出声：“多想也无用，你是要回迢城还是在这等消息？”
　　申屠策拍拍上手沾染的灰尘转身回到地图前坐下：“等着。”

　　不过两人还没等多久，迢城却送来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什么？林无绪死了？”
　　“就是那队刺杀你的叛徒首领？”史杰问，他看申屠策皱眉的样子不解：“听说真相已经审问出来了，死了就死了。”

　　之前见他的时候明明已经有了求生的意思，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暴毙。
　　“怎么死的？”

　　“中毒而死。”送口信的狱卒对这件事的细节并不了解，只能摸着脑袋劝少将军回迢城亲自了解情况：“原本是通报给戴将军的，戴将军说林某的事他没有过多参与，最好还是把事情交给您处理。”

　　人死了是小事，重要的是小叔的身世秘密是否有被泄露。
　　没心思再与史杰盯着地图干等前线消息，申屠策与史杰匆匆道别后就跟着狱卒回迢城。

　　林无绪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他本来就是满身的伤口，一时竟分辨不出尸体和他活着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此人死亡前有呕吐抽筋的征兆，这都是极刑之后的副作用，狱卒们虽观察到林无绪不对，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在夜里就暴毙身亡。”狱卒说完这些话大气不敢出。

　　尸体全身泛紫，是呼吸麻痹缺氧而死，他四肢全被束缚，手腕脚腕上还有锁链勒出的血痕。

　　“这是怎么回事？”申屠策指向尸体手腕，右手手腕处的铁索嵌入皮肤，显然是用尽力气挣扎过：“我这几日下过命令，只有叫大夫医治没有叫你们用刑的，怎么会留下这种挣扎的伤痕。”

　　狱卒战战兢兢：“属下不敢违背少主命令，这几日绝没有私自动过刑！”

　　“他死之前可有惊厥症状？为他疗伤的大夫是谁？”常人四肢右手最为有力，既然是毒杀，挣扎留下这样的血痕，八九不离十是中了马钱子毒。马钱子有通络止痛，散结消肿之功效，林无绪喉损开不了口，用此药物也能医治。
　　身为大夫，他不可能不知道剂量。

　　“回少主，是西街那位晋老先生，此人在迢城已经开了有二十年的医馆，怎么可能会违反少主命令去做这等事呢……”

　　晋老先生一把年纪，几乎是眼看着迢城发展至今的，也是为数不多的还没有离开的医者之一，于情于理也不该会是他。

　　“行了，”申屠策喊停：“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请老大夫前来问话，又不是要定他的罪，你去把他找来，就到这里。”

　　狱卒不敢再说，应了是连忙去寻人。

　　很快他就带着晋大夫回来，老大夫神色慌张，挎着药箱，见到申屠策就要跌跌撞撞到他面前跪下：“少主啊！我冤枉啊，这，这林无绪的死老朽实在是不知情，我好不容易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又杀他作甚？”

　　事情还没查清楚，申屠策不敢接这位八旬老人的跪拜，连忙扶他起来：“别紧张，老大夫，我只是想询问你一些细节，没有别的意思。”
　　老大夫这才缓下来，擦去额上的冷汗。

　　“哎…不瞒少主，老朽这样，实在是有件事情太过蹊跷。”晋大夫起身看了一眼刑床上林无绪的尸体，他行医经验很足，只一眼就能确认他死亡的原因确实是中毒，“中此毒之前，这人的身体一定会抽搐痉挛，无法控制，却因为四肢已经被绑上，所以尸体的肢体才没有呈现出典型的扭曲状态。”

　　申屠策礼貌扶着一路慌张奔驰的晋老大夫坐到一旁，才问：“晋先生，你口中蹊跷是指？”

　　“几日前我奉命前来医治囚徒，所开药方里确有一剂马钱子。”老大夫摇着头，打开药箱从中取出一个药包：“正是因为有亦药亦毒的东西在，所以这药方是由我亲自抓的，为了避免出疏漏，第一天我就将一周要用的药包等量仔细装好，谁知道……”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当着申屠策的面将它解开，在一众药材里翻找一阵，指给申屠策看。

　　“两片。”大夫叹了口气，马钱子毒性与药性很相近，这样的剂量虽不至于马上毙命，但毒性连续五天积蓄在身体里，到今日才死也并非稀奇。

　　“就是这两片药，老朽才说蹊跷…老朽虽然年近八旬，但头脑清明，绝不可能犯这样的大糊涂。少主，药是我亲自抓的，可我的确从未有过杀死他的想法。”

　　若不是晋大夫，那就是说凶手一定清楚的知道晋老大夫用药的习惯，行凶添毒时也一定去过大夫的医馆。

　　“老先生，我相信你。多有得罪，我亲自送您回医馆。”申屠策不放心，需要再去抓药的地方查看是否还有蛛丝马迹残留。

　　失去顾客的街市还是冷清，加之北骁军全军去往前线，西街街上只能偶尔看见零星几个不准备离开的百姓。

　　晋先生的医馆坐落在西街中段，去往医馆的路上需要路过庞家。申屠策身后跟着一众狱卒在安静的街上格外惹眼，路过庞家没一会儿庞景戎果然从家里出来凑热闹似的小跑跟上来与申屠策打招呼。

　　“少主，你带着狱卒这是要去抓什么人吗？”
　　算是相熟，一旁狱卒也没有拦他。

　　这条街上可是新开了许多属于庞家的店铺，庞家家大业大守卫还算多，又离医馆这么近，说不定能问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因此申屠策没有赶他，意指旁边的庞景戎询问老大夫道：“晋老先生，北军退回迢城的那个晚上您应该见过庞景戎吧。”

　　“哎，是。”老大夫转头上下打量端详庞景戎，点头确认：“我记得当时还有个姑娘与他一起。”

　　谈及莺儿，庞景戎立马打开了话匣。
　　“您虽然年纪大，记性还不错。她曾经与我说过您，凡是有生病受伤或者付不起药钱的孤儿，您都会尽力去帮助他们。”他看看身后跟着的狱卒，疑惑问道：“是医馆出什么事儿了？我学过医，又十分尊敬老先生，因此在他的医馆院外还安插了几名护卫在暗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可以来找我。”

　　“哎呀，庞公子，那可是太好了！”晋老先生喜出望外，抓住为自己洗脱嫌疑的机会同申屠策讲：“既然我的医馆外有庞公子的护卫，何不招这些壮士们来，问五日前我包药的那晚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

　　要真说起来，现在最可疑的人反而就是庞景戎了吧，他哪有这么好心。

　　“庞景戎。”申屠策喊他名字，不似平常与他说话的语调，吓得庞景戎这人精马上收起邀功的笑容。

　　“少主，我这，我真是尊敬晋老先生。”庞景戎看向晋老先生求证自己的话：“老先生，你还记得你曾经留过一个姑娘在医馆里打零工以还您治疗她外伤的钱么。”

　　晋大夫摸着胡子思索一番，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儿：“我说怎么有些眼熟，难不成那天晚上与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和求着我以工抵债的姑娘是同一个人？”

　　“正是。”庞景戎看向申屠策：“少主，这会儿该撇清我的怀疑了吧，哎不对，您这究竟是要抓什么人呀，怎么还怀疑到我头上了！”

　　“别咋咋呼呼的，去吧，把你派去看着医馆的护院找过来，我有话要问。”

　　庞景戎整理整理领子挺直了腰杆，这才挥挥手：“没问题。”

　　医馆并不大，没等申屠策绕完一周庞景戎就领着两个护院过来了，那两人看见医馆里这么大的阵仗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事儿，刚一到申屠策面前就把那天晚上的所见全给招了。

　　“小的听主人家的命令守卫医馆，只记得那天晚上医馆门口也就走过了几个人……”
　　“申屠少主，我记得清楚，统共也就才俩！”另一个护院补充道。

　　申屠策坐在医馆前院专用来等候问诊的廊上，观察他们的表情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天黑光线不好，具体的也没看的太清楚，只记得一人矮胖，一人高壮。”护院抬起头打量了一下申屠策，他算是院里几个人里身量高的：“那个高一点手上拿着刀，见到我们在就转身离开了。”

　　“我对这刀好像有些印象。”另一个护院瞅瞅狱卒们的武器，摇摇头又落到申屠策的斩霜刀上：“虽然不太一样，但那刀形制跟少主您身上的也大差不差。”

　　北刀？迢城戒备，尤其五日前戴将军不准北营将士独行的命令已经颁布定下，若真是北营将士，那是要违反军令的。
　　总不可能有将士痛恨林无绪在迢城杀人，忍不住去做无名英雄了结他性命吧。

　　比自己高一两寸，能独自行走于西街而不违反军令，手里还拿着北刀。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