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报应不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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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耀冲出火墙的时候，样子简直如同恶鬼，披头散发，满脸的黑灰，身上的铠甲和锦袍被火焰舔得乌黑残破，他挡开迎头砍来的兵刃，对上了云起乌黑的的眼睛，顿时一惊，低喝道：
“青龙！”
龙陵坐在天清气朗的山间，明媚的阳光点亮她的乌甲白裳，几乎干净得一尘不染。云起皱了皱浓眉，温润坚定的眼睛深处透出了一种凄厉，就像是一道血线，蔓延开来。杜耀一抖，后背浮上一层冰寒，青龙白虎是鬼尊主身边的两个侍卫，或者说根本就是她的入幕之宾，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
看来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逃不出去，索性放开了，他把乱发向后一撩，气沉丹田，大笑：
“龙林何在？！”
龙林半垂着眼，恹恹的视线落在宣天的火焰上，浓黑的烟消散在秋日碧蓝的天空里，她就像是坐在自己家里的后花园一般的闲适慵懒，仿若不止疲倦不计得失的追杀杜耀整整五年的人，并不是她。金色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还未暖，便被冷风吹散了。
她轻轻的挑转视线，淡淡的噙着笑，些微有些感叹：
“真是好久不见了”
杜耀不能抑制的颤抖起来，龙林的眸子与其说冷，一种真心的喜悦就浮现在层层的杀意里，倒不如说是乍暖还寒。她就那样懒懒的坐在椅子上，全然的不上心，说着他们见面从来就要说的话。无论他们是一天不见，还是数年不见。
每一次龙林这样说完，都是一场极为血腥的追杀，无所不用其极。
杜耀定定的看着翘腿坐在椅子上的人，豁出去的喊道：
“你来！！来战！！”
龙陵微微一笑，浸润着金色阳光的睫毛动了动，随意的挥挥手，道：
“斩~”
身边的士兵轰然唱诺，雪亮耀眼的长矛在阳光下整齐划一的向前一递，围成一圈，杜耀怒道：
“龙林！你连亲手给你面首报仇也不敢么？！”
龙林的手指敲了敲膝盖上的乌黑甲胄，漫不经心的道：
“兄弟们，练练手”
一群大兵蜂拥而上，杜耀咬着牙边打边骂：
“龙家活该报应！男盗女娼，报应！”
龙陵淡淡的看着远处碧蓝天空下金黄的叶子。
历史上记载龙家降了，可是龙家真的降了么？没有，真正在心里投降了的只有她龙林和她那个傻缺二哥。龙城是个什么地方，那是个大姚天子都忌惮的地方，龙家最早进驻龙城的时候，那里一个居民都没有，一片荒漠，那是龙家军落地生根了围城而居的地方。
每一个龙城的居民，都曾经是一个龙家军的后代。
要说陈庸有胆子进来这么个地方，还真别怪他自己摔得灰头土脸。
龙嫣上过多少个将军的床？龙家的女人上过多少个敌军的床，什么时候谁在做什么，就像是流水一样的汇集成情报，这些情报通过各种细小的途径传递到暂时蛰伏的龙家铁军和被囚的战鬼中。
龙嫣带着她游街，一边儿给陈庸找乐给他放松，一边儿就是告诉所有的龙城耳目，她龙林就是他们未来效忠的对象。
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她龙陵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假如白虎还活着，龙林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她是一定会接纳他的。
她忘不了他那双满含着感情的桃花眼，忘不了吐出温柔情话的花瓣一样的嘴唇，她忘不了他的拥抱和胸膛。就算是青龙守了她整整五年，她也还是忘不了，走不出。
龙陵碾了碾她自己的手指，这是拉弓的手，那一刻弓弦勒在手上的感觉永久的存在着，每一次拉开弓，她都抑制不了疯狂的悲哀和痛苦，她杀了好多人，直到杀到她自己平静为止，那时候回过头，她就会看见青龙那双温柔的乌黑的眼睛盛满了悲哀和心疼。
云起，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什么时候？也许那个没有时候。
“龙林！！！”
杜耀削断插进肚子里的长矛，踉踉跄跄的跪在地上：
“龙林”
龙陵回过神来，淡漠的扫了扫他，杜耀勉力说道：
“你报了仇了，能不能放过我的妻子儿女”
龙陵扬了扬手，云起犹豫了一下，手按在刀柄上却身形未动，龙陵看着他，慢慢的道：
“我当然不会放过她们，不单是他们，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南和人活着，我的仇就没报干净，我就要杀下去”
杜耀呆滞了一下，怒道：
“你疯了吗？！”
龙陵微微一笑，目光落在他脸上：
“当然,没有，斩！”
云起抽刀，杜耀的血喷出两尺高，脑袋在地上滚了滚，两眼圆睁的瞪着龙陵，龙陵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袍，山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向下跑了，她拍了拍干净的双手，道：
“守着，过一个晚上。凡是从火道里出来的，杀无赦”
营帐里燃着灯，但是空无一人。
龙林自己坐在星光下的草原上，手里握着一只翠绿的竹笛。火焰一般的战马在她身边慢慢的遛着，时不时轻轻的跑上两圈。龙陵突然伸出手臂遮住眼睛，无声无息的笑起来。
渐渐的笑容不能抑制，身体痉挛一般的颤抖着慢慢的倒在毛茸茸的秋草里。
烈焰打了个响鼻，好奇的走过来瞧瞧。
云起叹了口气，慢慢的坐在她的身边，眼前星光尽处是龙城的方向，他低沉悦耳的声音温柔的响起：
“将军”
龙陵的身体顿了顿，慢慢的从蜷缩变得伸展开来，拿开手来，面冷依旧，她乌黑的眸子望过来，云起探寻的看着她：
“杜耀死了”
龙陵笑着点了一下头，云起有些失望的看着远方，淡淡的问：
“还是哭不出来么？”
龙陵脸上的笑容就像冰雪融化一般消失殆尽，露出些疲倦，越发尖细的下颌却坚硬得像是龙城曾经的城墙一般：
“不能，只能笑”
云起心里涌起一种激烈的痛楚，他乌黑的眉头一跳，伸手捉住龙陵的手，一种深沉浓烈的情感掀开了眸子里的平静温柔：
“将军！我们.....”
龙陵把手从他掌中用力的抽出来，站起身来，平淡的说道：
“不行”
云起在她身后看她矫健的跃上马背，带上头盔，十分失望：
“将军，已经五年了，五年我们杀了多少的人？是龙城死去的多少倍？难道你还要一直杀下去么？”
龙陵提起马缰，冷笑一声
“多少倍？陈庸害我一无所有！我要他血债血偿！”
云起沉默的站在原地，墨色的眼睛安静的看着她纵马跑远，他本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可是龙陵怎么能说她一无所有？
身后营帐的帘幕被掀开的时候，沈旭微微的笑了一笑，这个战将杀人无数，从不留情，可是她的动作却十分的轻缓，就像是清风掠过轻纱一般，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风度和沉默。他转过身来，和煦的看着她。
他身边无数人呱噪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心狠手辣。可是他能看穿她，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八岁，她只比他的嫡子大上三岁而已，他能看穿她，单纯的恨已经令她心无旁骛，她甚至比他身边最低品级的谋士还要单纯干净。
杜旭莞尔着看她走到营帐正中，单膝跪在地上，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个时代混乱芜杂，大姚各种势力逐鹿天下，每个贵族都收起趾高气扬高人一等的脾气，开始学着礼贤下士。便是在大姚强盛的时候，甲胄在身的将军，面见他的君王也是可以不跪的。
但是，龙陵不，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见他沈旭，她都要标准郑重的跪。沈旭从来没有拦过她，因为这是感激。
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激。
只是，今时今日，他不能再纵容她了，沈旭叹了口气：
“起身吧”
龙陵站起身，退到一旁。沈旭有些为难的揉揉眉头，轻轻的问：
“杜耀死了？”
龙陵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无语。沈旭叹了口气：
“我...我是父皇的第五个儿子，我母亲....我母亲，是有一个宫女”
这种时候，这种关系，这种谈话异常的突兀，龙陵有些惊异的动了动手指，不语。沈旭的手握着茶杯，慢慢的转动，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像是突然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那些沉埋了太久的东西，被从心底深处挖出来，灰尘四处滑落，他发现原来以为放下了遗忘了的东西，还在，疼痛也还在。
沈旭皱着长眉，他已快年近不惑。
“母亲的身份低，父亲把我指给淑妃抚养....我娘....我娘很难过，总是偷偷来看我...她站在开得繁盛的美人蕉后边，那么美....我高兴的时候，她就跟着笑，哭的时候，她不能过来，难过的不能自已”
龙陵抬起头，这个雄才大略的男人的侧脸印在黑暗的烛光里，第一次完全脱离了伪装，露出了些许的真性情。
“我十二岁的时候，她死了，我觉得我一下子什么都没了”
他转过头来，深不见底的眸子恢复了平时的深沉。
“那时候我恨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想毁天灭地，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咬牙偷偷的躲在被子里掉两滴眼泪，赶紧用手擦干”
“龙陵，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愿意成全你的仇恨，就像是成全当年的我自己”
龙陵沙哑的回道：
“这么多年，殿下给龙陵钱粮兵丁武器，从无二话，龙陵心里都明白”
沈旭颔首：
“多少人跟我说你冷血无情，劝我把你诛杀，你知道么？”
龙陵淡淡道：
“臣只求战死沙场”
沈旭静静的看着她，良久叹了口气：
“我不是想你死，我比你大了十八岁，是你的长辈了，我也走过这样的路，龙陵，你是本王看好的将军。本王不想你在仇恨里一路走到死，你明白么？”
他站起身来，走进，拍了拍龙陵的肩膀：
“你是个天纵奇才，龙陵，我的镇北将军不应该是个沉浸在仇恨里不能自拔的痴儿”
龙陵抿住嘴唇，沉默的低着头。
沈旭又叹了口气
“我知道一个人要是忘记仇恨，需要多少时间和挫折，这对你来说都太艰难，你本就是个操刀的人，你又太年轻。龙陵，本王只想说，你不是没了所有的，你看这么多年过了，本王有了你们，有了相濡以沫的王妃，还有嫡亲的儿子。”
“龙城没了，难道你身边就没有需要牵挂，需要打算的人么？难道你就不替他们想想？你是他们的将军啊。”
沈旭看了看沉默的龙陵：
“若是你都不在乎，你也还欠本王一个人情，是不是？”
龙陵良久，才道：
“末将明白”
沈旭点点头
“明白就好，你不是寻常女子，有望青史留名，龙家就你一个人了，你得时时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对国对家，不可太任性”
杜旭说完那番话便走了。
龙陵在帐子站了一夜，太多人告诉她，希望在前方，不要总是向后看不要总是忘不掉，可是忘掉了那些情感，难道不是一种背叛？难道未来的她的快乐不是一种背叛？
况且，她连眼泪都没有为他们落下过一滴。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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