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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观伥鬼 ...

  •   【营星】

      「萤火·三月二」

      我生命最初的十二年,是平凡落俗的。

      每日看落叶飘荡下来,可以踩着泥和水和沾了尘土的石路去捡,但捡来只能听着姑姑的训诫和念叨做无用的书签,一遍遍熏过香一遍遍压平,然后郑重的夹在从父亲桌上拿来的不知道哪年哪代的古籍里,翘着腿幻想父亲的反应。

      在我的想象里,父亲该是高兴的,慢慢说服自己,直到自己也坚定不移相信着父亲会欣喜。

      所以会在归还的时候特意用手指压着那页放下,装作是风不小心推开了那本书,用故作惊讶实则自满的语调说着叶子落进了书里。

      父亲看的是很透彻的,会陪着我演这短暂的剧目,夸赞叶子沾上了书上袖子抚过的余香,他很喜欢。

      我就会像是春子姑姑允许我今天多吃一块糖一样喜悦,虽然把父亲和偶尔能得到的糖相提并论,是很不尊重父亲的行为,但是今天被夸奖了熏香的手艺很开心,所以,就让我短暂的放肆一下吧。

      兄长回来的也很快,听见枯叶碎掉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兄长回来了,院子里除了石路外枯叶已经堆了厚厚一层,踩上来沙沙作响,兄长知道我这点小爱好,每次都会踩几下落叶,把我从放空中唤醒。

      然后是一个举起来的拥抱,兄长高我不少,已经有些像父亲了,怀抱的温度也很像,总之就是我很喜欢这个拥抱,带着一点熟悉的衣香和莫名的安心。

      一切结束后我会祈求夏奈姐姐让我和兄长共眠一个房间,在透过窗棱被分割成一片片的月光下掏出白日制作的书签,踩着老旧的木板垫着脚尖步子轻轻,怀着满怀的欣喜将书签夹到兄长的某一本书本里,兄长就窝在被子里看我。

      隐秘的,无人知道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分享。

      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我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像春日的蝴蝶在野田地里飞舞一样在四方的天地里辗转,坚信着我和哥哥会长长久久挽着手度过那么那么多年。

      这是我最美妙的八年,纯真的不像话,就算是死亡也相信的很简单,觉得是一场没有时间的梦境,醒来就会再看到兄长。

      我是很相信兄长的,一直以来,到永远。

      直到我开始认知死亡,也有了点点的恐惧,此前我至多恐惧虫子之类,开始恐惧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是死亡而不是鬼。

      嗯?这应该是我十二岁的后四年。

      「望星·春一」

      我家是绵延千年历史的家族,身为家主的孩子与下一任家主的同胎妹妹,就算我注定要成为死掉的那个也要接受一点训练的。

      我为什么要死掉?

      因为鬼与人。

      兄长是难得的鬼永远的上位者,觉醒的那一刻就是家族的至高中心,但是我的存在拖累了他,上位的压迫在兄长身上被削弱了,我又不够强大,分来的那点灵力并不能让我和兄长一起完成家族长老们的野望。

      权衡之下,只有我死去,哥哥才能一个人走上巅峰,成为灵师新一任的头领,延续家族的光辉。

      我心甘情愿。

      但人的劣根性是死不了的,我心甘情愿也会恐惧,会害怕,会忍不住思考我的死亡真的是必要的吗?家族的光辉是必要的吗?家族的光辉真的是我死去就能点燃的存在吗?

      你看,我会忍不住……想这么多东西。

      那昏暗的,在忧愁与忧愁之间度过的四年,兄长也发了疯一样在努力,短时间内灵力就提升到了长老们也难以想象的地步。

      我们都以为这样够了,我或许可以再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但是没有人可以猜得出那些腐烂的人在想什么!

      兄长的表现被认为他的天赋,坚定了长老们杀死我的决心,甚至加快了进程,原定的十六岁,我十二岁就要死去。

      越早死亡,兄长的天赋就会得到越大的发挥,他们甚至在后悔没有在出生的那一刻掐死我,而是给了我十二年的生命,太挥霍兄长的天赋。

      如果兄长不能成为灵师的头领,那是我死的太晚,如果兄长可以,那就是我死的恰到好处。

      想要一个人死的理由从来没缺过。

      兄长对此是愧疚的,本来是为了延长我的生命,却阴差阳错让我离死亡更近一步,这无法言喻的悔恨痛苦浪潮一样袭击了我们,但谁能责怪他呢,哪怕他是活下来那个。

      我最终还是沉默着接受了,兄长跟父亲与长老们吵了一架之后愤然离去,晚上回来的时候背后已经被刻上了咒文,我伸手抚摸那几行小小的咒文,本想说的话被永远堵在嗓子里。

      我想问他,为什么不接受呢?

      为了我与那一座座高山抗衡,赢了也只能让我多活四年,我纵使怨恨不甘,也觉得没有必要。

      不过是看不到头的四年噩梦罢了。

      他裹挟着一身浩浩荡荡的悲凉亲吻我的额发,无声的眼泪混着我的眼泪划进衣襟里。

      他说:“我是你的兄长,葵,你的哥哥。”

      我又想哭了,他是我的哥哥,我亲密的哥哥,我为了他甘愿迎接死亡,看着院族人脸上的喜气,掐着手指算离仪式到来还有几天。

      一月,十天,三天,一天,到降临。

      我十二岁的最大转折就发生于此。

      「柊花·归七」

      仪式开始的时候石坛下站着乌泱泱的一片人,冷漠的脸上带着扭曲的火热,冷漠对我,热切对兄长,凑在一起就分外的不和谐。

      但想想他们聚集在这里,我又作为什么存在,再回看他们的神情,有些事情并非不能理解。

      你也会对橱窗里的佳肴露出渴望,对堆放在巷角的垃圾施以冷漠和厌弃。

      只是意外来的那么快啊……也有可能是蓄谋已久。

      摆放的咒具出了问题,正是这一小点问题,导致了此后的所有惨剧。

      铺天盖地的影流淹没了我眼中的天、地、人群,只有一声低低的叹息擦着我的耳畔流走,接着是万籁俱寂,视野里只有一片的黑茫茫,空旷而寂寥。

      我那时候以为我死了,以为我真的落入了地狱黄泉,要在这里等待接引人划着小船接过我迷茫恐惧的灵魂,而那声叹息,是兄长送我走时微不足道的一点惋惜。

      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当时死去的就是我,但想到当时死去的如果是我,我又要怨恨所有人,如此自相矛盾,实属人之劣根。

      影流一点点消去了,有什么东西也一点点消去了,我恍惚间看见苍白的天和缕缕的云,天高风清,有些链接的另一端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走了。

      我的灵,是傀儡师。

      术式一式·柊花引

      拜我的灵所赐,在影流开始消散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一些东西。

      在柊花建立起的链接的那一端,有生命死去了,又有一个奇异的生命诞生了,或者说,有个奇异的生命复活了。

      是什么生命呢?我站在高高的石坛上,看着台下人的无措和眼底挣扎着的恐惧,颈侧湿黏的触感顺着被风吹动的头发一并拂过,我又听见了哥哥的声音,缠缠绵绵在我耳边绕过。

      是咒怨的灵魂复活了啊。

      庞大的虚影收回了环绕我的手,只有我能感受到一条蛇信擦过我的耳后,但那时候,我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

      我就站在石坛上,白袜被血泡透了,父亲几乎是惊怒的冲上来将我拉入怀中,吵闹的人声瞬间爆发又安静,我闻着衣服上的厚重熏香,手臂不自觉在颤抖,脚下的血泊荡出一圈又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最后看见的是蔚蓝的天空,然后世界猛的安静下来。

      再等我醒来,就是在昏暗的石室中,借着墙角的一点烛火,我望清了高高天顶垂下来交错纵横的注连绳与金铃,再往外就是黑暗一片了,只能摸到一叠又一叠的咒符。

      这类阴森诡谲的场景总是教人害怕的,我下意识选择了呼唤兄长,盼望着有人来将我抱在怀里,就像过去无数个噩梦的夜晚一样。

      但无人回应我。

      这里还是很安静,仿佛声音也被无穷尽的黑暗吞了,就像我没有见到蔚蓝的天,还在影子的世界里浮浮沉沉,若不是烛火安静的照亮了一方墙角,光晕随着衣袖带起来的风轻轻跃动,我会觉得这是我臆想的死后梦境。

      那,在梦境之前,是什么呢?

      我开始回想那短暂的混乱,从蔚蓝天空到黑色的世界,到满目的鲜红与兄长苍白的脸。

      我……看见了兄长的死亡。

      而我存活。

      本该死去的我存活下来,本该背负我生命活下去然后光辉灿烂的兄长沉在了十二岁的黎明。

      多么可笑啊,我越想越觉得可笑,同时也有股难喻的哀愁涌上来,还有一些嘲弄和对自己的怜悯。长达四年的担惊受怕,被死亡包围的一个个窒息夜晚,在我醒来的时候,就都有些可笑了。

      「回风·巷夏」

      只是恐惧来迟了,并非不来。

      如果有谁可以和我说话,是兄长,还是父亲,是苛责咒骂还是安慰甚至是诅咒我下地狱都好,我已经不管了,只要是交流就好,哪怕是风拂动了铃声。

      这里还是那么安静,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沉闷而厚重,眼泪闷在皮肤上,滚烫的让人畏缩。

      我颤抖着伸出了手,冰凉的指尖被自己烫了一下,才意识到了自己在哭,顺着□□摸下去时眼泪缠着手掌滴在衣服上,乖巧柔顺的贴上我的身体。

      这给了一种错觉,仿佛我被泪水浸没了,但人不会有这么多眼泪,我也不会这么悲伤。

      “你在哭啊,葵。”哥哥鬼一样从背后冒了出来,带着些许的疑惑的语气,我慌忙擦去了眼泪,眼泪却更凶猛的涌出来。

      这片黑闭的空间里还是响起了压抑的抽噎声。

      然后一点点安静下去。

      到我短暂期许过的如愿而来。

      “葵。”

      铃声,人声,踩着落叶的声音一同在我耳边炸响,我迎着刺目的光线辨认光里的轮廓,认出来人是父亲的时候我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喜悦或者说是惶恐的情绪。

      他是来接我回家的吗?还是来接我去该去的地方呢?只是……在牵上父亲的手的那一刻,好像去哪里都不重要了,掌心触碰的时候我只想问他爱我吗?

      但我一字未发,只是沉默着握紧了父亲的手,如同溺水人抓紧了茫茫海上唯一的木头,迈出门的刹那间我好像听见了钟声远远送到这里。

      那是人死去的钟声,我和父亲站在落叶堆里,这是我熟悉的院子,我却好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它。

      原来我就被关在这里啊,我回头看黑漆漆的房间,视线再移到墙角挂着的风铃上,这小楼就立在这里,如此熟悉又陌生。

      “你是聪慧的孩子。”父亲抚摸我发顶的动作有点生疏,想想已经过去了四年,天边的月光已经更换了一千五百次,在一千五百轮的月光里我们一点点远离,生疏,到如今再重温这点半真不假的亲情,竟妄图推开。

      我当然是聪慧的孩子,针对鬼的符文,兄长出来时更为厚重的压力,体内灵力的阻滞,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针对谁的呢?

      兄长死去的丁点怨恨就使他成为了强力的鬼,那我死去呢?我磅礴的怨恨,和尚算可取的灵,若我死去,我定会成为兄长强有力又忠心耿耿的鬼使。

      敲骨吸髓,将人利用到了极致。

      只是这点联想,就让我不自禁的怨恨起了身边的父亲。

      “您到底爱着谁呢?”

      “你会活下来的,葵。”父亲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哭,但看他蹲下来看着我的双眼,那双眼睛遍布了红血丝,生理性的分泌物侵占了眼眶,我想他是没有在哭。

      不知道时间的对视后我率先扭开了头,被迫的承认了一些既定的事实。

      我会活下来,因为父亲平等的爱着我。

      我说我会活下来。

      窃窃私语作为背景,昏暗的室内只能隐约看见房顶高高,屏风后跳动着几豆烛火顺带照出了人影,臃肿庞大的阴影落在地板上,我在满地阴影中安静跪着,静静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审判结果落下来的时候,我感到了如释重负的轻松,在满地的争执和叹气里,我抬头看见了柱子旁父亲的身影,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他也遥遥看向我。

      我再次低下了头。

      「晚树·罗官」

      我的哥哥,就像纳博科夫金色的阳光。

      我们亲密无间,我们血脉相连,我们的爱意刻入生命的片段,彼此纠缠。

      我徒然追逐着兄长的脚步,从仰望到仰望。

      深爱,怨憎,嫉妒,不甘。

      我正视着我,然后被自己的卑劣击倒。

      「尘暑·藤与花」

      时年十二岁半的葵要忧愁的除了死亡,就是兄长的不断纠缠,这极大的干扰了她的日常生活。

      如何让兄长安静下来?

      她这般苦恼着,没有留意纸门前的身影已站了许久。

      “葵。”父亲终于出声了,他盯着门边挂着的紫藤,看着与花纠纠缠缠的藤,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孩子。

      葵被他突然的出声吓到,立刻端正了自己,像兔子一样缩在帘子后面,拿起手边的桧扇挡住下半张脸,方才回话。

      “日安,父亲。”

      葵缩在帘后,云飘荡在天际,投在地上一片暗影。

      死水一样的。

      父亲站在檐下,一步之遥便是日光,他的影子被太阳印上纸门,葵小幅度的往后缩了缩。

      等到鱼翻出白肚皮,水面上终于吹来夜风,浮木沉到水底,这间小小的院子才有了人声。

      「掷玉·斧舟」

      孤独的度过了十三岁,方才突然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探望母亲了,在我死前,在哥哥死后,记忆里的繁樱已经融化成了一片浓淡的粉色,青色的衣袖氤氲模糊在茶水的雾气里。

      我已经忘了通往母亲院子的路,连接我们的院子也被层密的树影遮盖了,等我拨开交错的竹子,恍惚意识到我们就这么近,隔着几步远的竹林,站在这头就能看见那头的石阶。

      我又想起了繁繁花树,惊鹿一下下敲在石头上,流水声在梦里回荡,和那些残存的温暖。

      侍女帮叩响了门,短暂的等待时间里我看见檐下已经结了白色的蛛网,连上面的雕刻都被模糊了,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离那片烟云已经很远了。

      拉开门就像释放了药味的怪兽,苦涩又呛人的药味挣扎着扑腾出来,母亲端坐在木桌之后,像是被棕色的药汁泡褪了色,衣服惨白寡淡,人也是苍白的了,静静坐在那里就像纸折的灯笼和它细瘦的骨。

      我喊她母亲的时候才得到了她的眼神,疯狂又憎恨,仿佛一团火在灼灼燃烧,视线落在我影子上又被那浓稠的沼泽浇灭了,温和的像我记忆里的模样。

      如此的区别对待,实在教人没有剧透的兴趣。

      苍白的蛛网在金色的雕刻上就如乌云之于蓝天。

      我每天喝茶,插花,坐在院子边窗前,看草在风里是怎么从青嫩的绿褪到干枯的黄色,终于听到了母亲的消息。

      思想守旧的古老家族也愿意将主母送进前卫的疗养医院里,不过在我看来,那不仅是监狱,也许是刑场,甚至是殡仪馆。

      沉默着落了几滴眼泪,我再度回到满地的落风和灰蒙蒙的天空中,这日常无聊而又乏味,我逐渐烦了这样不变的日常,焦急等待着一些消息。

      直到,死亡的秃鹫施施然降落在一地的灰尘里。

      我还坐在那里,看草从黄到白,一点点灰败下去。

      「娑落·生爱我」

      冬天和飞鸟擦肩而过,带着干枯的花茎降落在我的窗台,一层白白的霜宣告着冬天来临。

      有一天心血来潮去往母亲曾住的院子。

      门槛上是一层的灰,门环半烂不烂挂在那里,春日里见到盛开的花已经烂成了泥,滋养着花树。

      冷风从门缝里漏进来,不过十个月个月没有人踏足这里,这间院子就飞速衰老下来了。

      我还记得母亲对我投来的怨毒的目光和浓郁的药香,如今这里只有呛人的灰尘,落魄和潦倒刻在蛛网上,怨恨淬着落花消失在土里。

      时间过得真快啊,从浓彩到苍白。

      我伸手接住飘落下来的一片雪,隔着朦胧的湿气,看见了大和抚子坐在那里,摸着肚子,脸上写满了温和。

      不过痴心妄想。

      再无相见。

      我拢上院门,隔着薄薄的雪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那些挂在树上的风筝,水里的玻璃珠,茶盏里的花瓣,都成了道路旁静立的风景,光速褪去了。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野弄·棠浓」

      雪越下越大,短短的一段路,木屐却陷进雪半寸。

      袖子里的手冻的通红,我近乎是逃难般将狼狈的自己缩进被炉。

      兄长从影子里冒出来,手里还捏着本文集。

      “雪很大啊。”兄长伸手摸了摸我沾上雪水湿掉的头发。

      我听着这句话,莫名想到了野风。

      “兄长愿意成为我红伞上落下的雪吗?”我剥着橘子问他,剥下一片作势递到兄长嘴边,手上还沾着白络,兄长看了我一眼,接过橘子递回我嘴边。

      “你可不是先生,我也不是野风。”

      一把红伞隔开了我们,也像隔着遥远的月华和高天的雪。

      我低头,闷不做声的开始吃橘子。

      不是先生,不是野风,却有着野风的痴心妄想。

      不过没必要和先生说罢了。

      荒废的光阴总是格外快,好像时间都随着落下的橘子皮流去了,几个橘子的时间就要到新年。

      我其实不怎么期待新年,被裹上厚厚几层衣服,挂着完美无缺的笑容应付客人,隔着帘子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只是迷迷糊糊间记住谁是谁家人。

      哥哥总是能记住的,他会握住我的手教我认人,然后告诉我都不用在意,勉强记住人名和脸就足够。

      我是困惑的,身为父亲的女儿,总不能如此高傲。

      “我未来会是灵界的最强者。”哥哥曾经是如此自豪自己的身份。

      “葵,你可以是骄矜的,目中无人的,胆小的,怯懦的,但永远会有人握住你的手的。和你无关。”

      待到回忆退去,我忽然就有了一些奇异的勇气。

      当我有着一些奇异的勇气,野风若能穿山过海,也是暴风骤雨来。

      「宿华·满昭」

      冬日的腊梅擦过迎春花的裙角,寒风吹过新芽的时候,我斗胆向父亲提出了染指他权利的大胆要求。

      回想起来,也不禁为自己的大胆而惶恐,就在那么平凡的春日里,做出了如此不平凡的事情。

      “我会是您的砝码。”我将我的一切都赤裸裸摆在父亲的面前,包括我脆弱的后颈,如果父亲被我触怒,一瞬间就可以剥夺我的生命,这是一场豪赌,我站在摇摇欲坠的玻璃索上。

      如此单薄而又稚嫩的手段,而我就是最大的砝码。

      包括地位,人格,□□。

      “葵。”父亲长长叹了一声,“我一直在想你什么会来。”

      什么意思?我愕然抬头,正对上父亲了然的包容目光。

      “你会害怕,反抗,亚生更是你日夜相伴的兄长。亚生没有你的三分智敏,而你远比更多人都清楚权利的重要,你是聪慧的孩子,而聪明的孩子会抓住一切东西。”

      “我是你唯一可以通向那条路的桥梁,甚至我就是那条路,你更是我的孩子,我们是天然的同盟,后背相对。没有人不垂涎如此轻松便利的手段,何况是你。”

      “我等了你两年。”

      这样啊……我久久失语,得意于自己小手段的沾沾自喜瞬间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些微的窃喜。

      父亲是如此了解我呢。

      “那父亲愿意分出一半的权杖吗?”我走到父亲身边坐下,挽起袖子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亲昵可爱,心绪却没有丝毫波动。

      “一直为你保留。”

      利益、博弈、心照不宣的交换,就这么完成了,微冷的唇瓣贴上我的额头,印下了王与属臣的契约。

      「画屏·杏捎」

      又有强大的怨鬼出世了,因为献祭。

      父亲院子里的灯一直亮到现在,我难以忍受那些絮絮叨叨的指责,话题到最后难免要扯到我身上,又是一番车轱辘,早早告退。

      黑夜里没有多少星星,我撑着头靠在窗边,自从知道了又诞生一位强大的怨鬼的消息后,之前的担忧又袭击了我,我无意对他们的喧闹指手画脚,只是感觉到浓浓的疲惫。

      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

      或者说,什么时候才开始呢?

      有不明的声音告诉我,蝴蝶早就开始扇动翅膀,也有声音告诉我还没有开始,我唯一能判定的就是我,与我背后的家族,甚至整个灵界都会成为里面的一环,能挣扎着保下自己就不错。

      灵界千年沉疴,有什么东西翻涌着要出来。

      估算着过了一夜,无用的争吵大概也结束,该走的人也都走了,我伸手关上窗户,去往父亲的办公之所。

      在我扣门之前,侍女已经替我拉开了门,父亲端坐在书案后揉着太阳穴,听见开门的动静时挑眉看向我。

      “听说怨鬼在东京都的深山里。”我开门见山向父亲提出我的请求。“我要去看一看”

      「淮水·蛾翅雪」

      我来迟了,那孤独期望着孩子的妇人浑浑噩噩坐在瓢泼大雨里痛哭,明黄色的警戒带和闪烁的警灯明晃晃将她分隔在千层鸟居的起始台阶之外,官方的人替我撑着伞,依旧有漏下的雨珠飞到我的脸上,望着少年院上空影影绰绰的「帐」顺着天空流下来,我知道,我来迟了,不只一步。

      “将伞给我吧。”我伸手接过了伞,在不远处依旧孤独运行的自动贩售机里取了瓶热可可,热可可只是温的,在这冷冷的雨里却像是我的支柱。

      “夫人,节哀。”我将伞横在她头上,弯腰递出了那罐热可可。

      我不能劝慰这夫人什么,怨鬼的诞生离不开怨,弱小的怨鬼蜂群一样朝着他们的王聚拢过来又成为养料,孕育着负面情绪的恶人早就成为了养料的一部分,她的孩子怎么可能还活下来呢?

      只不过悲哀是人之常情,想到失去兄长时母亲彻夜的心痛,再想到若我失去了父亲,我也会如此心痛,我就感觉我和她的悲哀感同身受了,但是,我依旧不能劝慰到她什么。

      她不可置信抬起头,伸手打掉了那罐热可可,膝盖依旧泡在水坑里,我望着它轱辘轱辘滚远了,又将视线挪回这位母亲的脸上。

      那浑浊的泪水迅速积起一潭,或许还有头发上的雨水,汹涌冲出了眼眶,带着泥的手掌抓住了我的衣角,嘴唇无意识张合,只有我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问我:“我的孩子真的不能回来了么?”

      我无言以对,只是坚定的摇了摇头,轻轻拨开她紧攥我衣角的手,转身将伞交给迅速迎上来的仆从,望着雨里一重一重叠着的鸟居的红影,和一从从的怨气。

      或许,我想我迫切需要一点温暖的东西,例如掉在地上的那罐热可可,或者照耀着野田地的春光。

      我似乎很久没有沐浴过日光了,温暖的,肆无忌惮泼洒的春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失魂落魄的母亲接过伞被警车送回家,久到时间都失去了流动,雨大到伞都有些摇晃,我看见了鸟居倒下来。

      「杏子·青红」

      怨鬼诞生了。

      于是我近乎茫然的丢下伞,看那从灰烟冲破雨幕。

      风过去的时候,只剩下了鲜红氤氲在水坑里,哥哥抱着我,我恍惚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观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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