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青》妍妍月

35、林郴

　　林郴的故事很长，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从很小的时候起，身边的人总是会用一种奚落又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邻居家的小孩会合起来集体冷落他，会盯着他笑，会朝他扔泥巴，也会一起冲着他喊：野孩子。
　　林郴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也从来没见过他。
　　最开始受到欺负还会哭着跑回家找妈妈告状，那个时候的妈妈总是不在家，但在隔壁楼上的小牌馆里却总能找到她。
　　每当小林郴脸上糊着眼泪在牌馆找到她时，得到的回应永远是一张不耐烦的脸和恶狠狠地骂声。
　　提到母亲，林郴只觉得她是个无可救药的蠢女人。
　　母亲是庆城人，生在庆城长在庆城，长着一张美艳脸蛋心里怀着比天高的抱负。初中没念完就选择先一步步入社会，做过洗头妹当过厂里女工，最后她还是想出去。
　　周围的那些男人在她看来俗气又低劣，她看不上。
　　她也看不上庆城，总觉得自己只要离开庆城凭着自己的一张好脸蛋，总能混的很好的。
　　在她成年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张去往大城市的车票，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义无反顾的踏上了她幻想中的富贵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成功了，但也只有那么一段时间而已。
　　她的模样确实称得上出众，去到大城市没多久，她就遇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英俊多金，温柔风趣的男人。
　　她喜欢他吗？
　　林郴觉得大概还是有点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小三，心甘情愿的被他圈养起来，成为了笼子里的那只金丝雀。
　　据她醉后所说，那个男人真的很好，给她买很昂贵的包，带她去那些连菜单她都看不懂的餐厅里用餐，陪着她去看音乐会，也会在她耳边一次次的说着爱她。
　　久而久之，她就沦陷了，沉淀在那个男人的温柔乡里，甚至嫉妒起了那个名字和他写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女人。
　　她觉得凭着自己的年轻和美貌，自己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但是她却选择了一个最愚蠢的办法，偷偷怀上了林郴，准备以此作为筹码来威胁男人离婚。
　　毫无意外，她被抛弃了。
　　没有文化没有见识空有美貌的女人太多，挥挥手就能招来一大群，男人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女人离开自己知书达理相守多年的结发妻子。
　　男人要她流掉孩子，给了她一大笔钱作为补偿。
　　但是她不死心，带着钱挺着肚子逃回了庆城，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
　　林郴的记忆里，她不是坐在牌桌上大杀四方，就是喝的醉醺醺的回家拉着林郴讲她和男人的过往，也曾看到她对着手机撕心裂肺的喊，“他是你的儿子，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管你还是不是人啊？”
　　不是。
　　在林郴看来，两个都不是人。
　　一个是背着老婆在外面养女人的薄情自私鬼。一个是被金钱蒙住了双眼连父母过世都没能回来看一眼的不孝女，也是一个生了孩子又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失败母亲。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慢慢的林郴长大了一些，再听到有人冲着他喊野孩子他没有再跑去跟妈妈告状，而是面无表情的抬起拳头揍在他的脸上。
　　每当挨揍小孩的家长牵着嗷嗷大哭的孩子去他家里要说法，妈妈就会在当着几人的面将林郴按在地上狠狠打一顿。
　　巴掌打在身上很疼，但是林郴却咬紧牙关从没哭过一声。
　　下一次再有人冲着他喊野孩子，他还是会选择动手，哪怕是面对比自己强壮高大的男生也丝毫不杵。
　　他从来没有进行过规范性的学习，他打架讲究的就是如何在最快时间内把对方揍趴下，无论用什么手段下什么力度，这些他从来不管。
　　最开始他还总是在被动挨打，但是从不服输，被按在地上揍也从来不告饶，只用着一双猩红的眼睛瞪着对方，下一次也一定会打回来。久而久之，身边的孩子都被他揍了个遍，他的名字也在这一片传开了，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每次拖着一身伤回到家，家里总是空荡荡的，他也已经习惯了。不是自己随便泡点泡面就是到楼下的李叔家去蹭饭，李婶做的红烧排骨可真是好吃，每每想起都让他直流口水。
　　不像他的妈妈，从没给他做过一顿饭。
　　不知不觉，林郴即将成为一名初中生了，脖子上系着红领巾最后一次背着书包去学校的时候，喜爱拐弯处碰到李叔和李婶两个人一块买了菜回来。
　　“小郴要去上学了啊？”李叔嘴里叼着根烟对着林郴笑，嘴角边的疤也随着他的动作弯了起来，“红领巾都系错了。”
　　李婶将手里的菜递给李叔，蹲下身子给林郴系红领巾，“应该是这样系才对，放学了妈妈要是不在家就来我们家吃饭，今天我们吃火锅，庆祝林郴小学毕业。”
　　林郴点点头，对着两人鞠了个躬，小跑着离开了。
　　李叔和李婶真是个大好人，林郴总这样觉得。他记不起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到李叔家去蹭饭的，反正到后来已经熟练到只要家里没人，他就会跑到楼下去敲李叔的家门。
　　林郴也不记得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好像是初一的时候，也可能是初三。等他从学校放学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有关妈妈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
　　也没有什么不习惯，仿佛是早料到了这一天都到来，林郴显得很平静。他每天照常跟别人打架，照常去上学，照常去李叔家吃饭。
　　直到妈妈的牌友发现她很长时间没露面，去她家发现家里只有林郴一个人。这时候周围的邻居也才发现已经挺久都没有看到她了，也没有人能联系到她，他们将林郴团团围住，周围的议论声和那些同情的目光惹的林郴几欲发狂。
　　就在众人商量着要不要将林郴送到孤儿院去的时候，李叔出现了。
　　“我带着他吧，我和我老婆也没有孩子，会把小郴当成自己的孩子照看的。”李叔冲着林郴伸出了手，“小郴，你愿意吗？”
　　这件事根本不需要犹豫，林郴将手递了过去。
　　而妈妈这个词，从此以后就消失在了林郴的生活里。
　　李叔和李婶待林郴很好，但是这片的房子几乎都是一居室，都是在卧室里搭张小床给孩子睡。林郴不愿意给李叔带去困扰，他还是选择一个人住在李叔家楼上的屋子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林郴救了一个被高年级男生胖揍的瘦小子，看着对方那感激涕零的眼神，林郴只是面无表情的对着他摊开手，“报酬付一下。”
　　之后这个叫邓元的瘦小子就成了林郴的小跟班，他比林郴小一岁，对林郴有股莫名的崇拜感，至于口袋被林郴掏空了的这件事也被他忘了个干净。
　　两个人不在同一个学校，但每天邓元他妈给他带的零食饮料都被他像上贡一样献给了林郴，两个人总是在放学后坐在公园台阶上一起吃着零食。
　　凭心而论，林郴并不讨厌他，只是觉得他太过聒噪，所以总是骂他。
　　那段时间，林郴的个头长得飞快，李婶又给他添置了好几件新衣服。
　　从那以后学习和生活上的开销也被李叔给担了下来，他做到了如他所说的那样，把林郴当作亲生孩子在对待。
　　林郴搞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当不好家长却可以有小孩，那些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家长的人却拥有不了小孩。
　　有一次和初三学长发生了冲突，林郴一个板凳砸在了那人的头上，当场把那人砸了个头破血流。对方家长站在教导处里对着林郴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就要上来动手打林郴，气焰却在看到推门进来的李叔时熄了声。
　　那时候林郴才知道李叔年少不懂事的时候也是在外面混过几年的，后来认识了李婶就收了心做起了小生意。像李婶这么好的女人，换做是谁也会愿意为她改变的吧。
　　少年的林郴这样想着，但并不觉得自己以后也能遇到。
　　那一次冲突以后，林郴在学校一战成名。
　　那次事情也教会了林郴，有事就在校外解决，别在校内给李叔惹些麻烦。
　　李叔从不因为他打架斗殴对他说教，可能是因为自己经历过，他觉得男孩子在这个年纪有点血气很正常，要走什么样的路也应该由自己来决定。
　　林郴每天在学校从上课铃响趴到下课铃响，中途除了上厕所以外从不离开座位。他从不跟周围的同学来往，他们也不敢跟林郴搭话。
　　他趴在桌上假寐着，突然就很想念邓元，觉得身边有个聒噪的人其实好像也还不错。
　　过了两年，李叔用这些年攒下的钱在附近的新小区里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又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开起了一个小超市。
　　而在这一年，在李婶的强烈要求下，林郴去念了高中。
　　那时候的林郴五官已经全部长开了，向他表白的女生一波接着一波，就连抽屉里都塞满了表白信。对此邓元表示特别羡慕，经常对着林郴鬼哭狼嚎的要他把桃花运分给自己一点。
　　而在喜欢林郴的女生里面，蒋菁菁是最为特殊的一个。
　　第一次见到蒋菁菁是在他们一个小兄弟的生日聚会上，蒋菁菁穿着一身红裙顶着一头长卷发，对着在场众人笑得灿若桃花，吸引了在场除林郴之外所有单身汉子的目光。
　　那时候的蒋菁菁还在念职高，每天伙同着她的一帮职高小姐妹到处玩乐。她的指尖上总是涂着艳丽的色彩，脸上的妆容带着和同龄女生所不同的妩媚妖娆。
　　在那次见到林郴以后，她便成为了林郴他们一伙人的小尾巴。长的好看性子又豪爽的女生，在哪里都会比较容易受欢迎。对于她的好感，林郴都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拒绝过多少次了，后来蒋菁菁也不再提这些事了，好像是真的将林郴看作是一个普通朋友了。
　　也就在那一年，他遇上了胡鑫。
　　为了少给李叔增加些经济上的负担，很早之前林郴就开始通过别的途径赚钱。
　　林郴从来不会对年级的同学进行勒索敲诈，在他看来，自己是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类型，只不过需要当事人对这种正义行为付出一些金钱。
　　他出力帮助了别人，别人花钱来报答他，林郴觉得很公平。
　　但是对于林郴的行为却总有人看不过眼。
　　那天只是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午后，林郴和邓元准备翘掉下午的课程去上网，就被高三的几人堵在了巷子里。
　　邓元跟在林郴屁股后面几年，腿脚的功夫却是一点都没见涨，被别人按在墙上喘着粗气也挣脱不开禁锢他的那双手。
　　那一年的林郴也还没学会什么叫轻重，什么叫分寸。
　　他仰着脸看着面前那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大块头，没有丝毫犹豫，一拳砸在了大块头的脸上。
　　那一场混战的记忆有些模糊，林郴只记得自己身上好像受了不少伤，脸上的淤青挂了好几天都没能消除。而那个大块头更惨，他被林郴用板砖砸破了头，黏糊糊的血糊满了林郴的手，却没能抹掉他眉间的戾气。
　　“住手吧。”
　　一道低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林郴淡淡的偏头看过去，手上的动作却始终没停，他的手掌摁在大块头的胸口借力从他身上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甩了甩手上的血渍，一双眼冷的骇人，“来帮他的？”
　　“那倒不是。”
　　这是林郴第一次见到胡鑫，说老实话他对胡鑫的第一印象不怎么好。手里捏着的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一头红色的凌乱的长发，身上穿的衣服的标他曾经在庆城最大的商场橱窗里见到过，一件够抵他俩月的开销了，再加上这咧着嘴眯着眼嘬烟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个既不成器脑子还不好使的二世祖。
　　“不是就滚。”林郴将手上的血渍往衣服上揩了揩，撇过脸看向最开始过来找麻烦的混混，彻底将胡鑫抛在了脑后，“谁还不服？”
　　巷子里一片沉寂，只听得到躺在地上的大块头的呻吟声，还有胡鑫耸着肩膀的低笑声。
　　林郴被他笑的心烦，只觉得这人果然如他所想的一样脑子不好使，“你他妈找抽是吧？”
　　“哎，不找。”胡鑫笑嘻嘻的挑过了话茬，从兜里拿出一包中华递给林郴，“我叫胡鑫，比你大几岁，你喊我一声鑫哥应该不算过分。”
　　“喊你妈。”林郴越发觉得这人的精神可能不太正常，他捡起地上的包在空中的抖了两下，“大元，走了。”
　　“先别走。”胡鑫叫住他，“我这人喜欢交朋友，我挺喜欢你的，你要不要跟着我。”
　　林郴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将包挎在肩上迈开腿就往前走，“要玩过家家回家玩去，你爷爷我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