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鸟》西荣

54、第54章

　　几个小时前，就在缪启和王局长一见如故的时候，顾昭凌正独自面对着验孕棒上的信息。
　　原来迟迟没能造访的经期，没缘由的头晕和反胃，欢/爱过后小腹的抽痛，是提醒她孕育着新生命的联合信号。
　　混乱、无助。
　　她似乎已经不再反抗缪启的桎梏，可是心里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悄悄畅想自己和缪启的未来。
　　顾昭凌有意无意地忽视她和缪启的亲缘关系，似乎这样就可以减少自己的罪恶感。
　　她以前常常提醒自己的，不要沉沦在缪启提供的美好生活里——要什么有什么，如果有一天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缪启却不愿意给了，她该如何自处？
　　可是尚未等来哪一天，先等来了缪启石破天惊的求婚，和一个生命的意外到来。
　　只不过，这个生命从一开始，就不被期待。
　　这是禁忌血缘的交融。
　　顾昭凌的脑海中浮现出畸形胎儿的样子，一个怪异的、野兽般的小身体将会在她的腹中慢慢成长。
　　一半的血是缪启的，一半的血是她的，两股血液相融相会的时候，就像是给这个小生命注入了变异基因，它会一边汲取顾昭凌的养分，一边用细小但尖锐的指甲划破顾昭凌的多层组织和皮肤，让自己的身体慢慢壮大。
　　顾昭凌厌恶腹中的血肉。可是这个生命又有什么罪呢？是缪启和顾昭凌擅自要把它带到人间。
　　不是孩子选择了父母，而是父母捆定了孩子。
　　父母？
　　顾昭凌不期然想到这个词，她和缪启又是什么关系？堂亲、情人、父母？
　　她突然很恨缪启。是缪启非要拉她进这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才是始作俑者。
　　顾昭凌心里叫嚣着一个声音，那声音前所未有的响亮而凄厉。
　　“快走，走得远远的。”
　　她哆嗦着手，把验孕棒和试纸扔进垃圾桶里，根本分不出精力思考缪启会不会看见。
　　行李箱里塞满了缪启替她选的适合度假的衣裙，她终于翻找出一套长袖长裤，匆忙套在身上。
　　缪启的皮夹就放在桌上，顾昭凌放下手机，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钱币。
　　幸好缪启仍然有带现金的习惯，或许是商人的迷信，总之这几张钱帮了顾昭凌。
　　这一次，她没有周密的计划和邓心心的资助，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酒店。
　　乘坐电梯上升回到地面的时候，正好有观光车停在门口，观光车刚刚送来几位受邀客人，正要返回风景区入口处。顾昭凌来不及多想，跳上了观光车。
　　观光车一路行驶，顾昭凌再没有来时的好奇和紧张。她努力冷静，心里盘算着。
　　她也知道，她被缪启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缪启掌握着她所有的信息，在这个没有个人信息就寸步难行的社会，只要她还需要“顾昭凌”这个身份，她就还是能被缪启捉回来。
　　但是，顾昭凌现在心里想的全都是此刻，跑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来不及想未来，说不定，她也没有未来。
　　观光车行至景区门口，正有一辆轿车停在门口广场的正当中。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玫红衬衫裙的女人，道：“一个剪彩，还要提前过来。这么上心干什么？”
　　“顾正春请了临省土地局局长。”缪仁友经秘书搀扶，从后排下车， “宏远的综合体，总不能只在本省吧。”
　　“那不是有缪启盯着吗？叫我来有什么用。”缪娅妍手掌挡着太阳，抱怨了一句。
　　“王广军，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缪仁友看了一眼缪娅妍，“他这次终于愿意和我们接触，多半和那个白眼狼落马了有关系。公司的事，你也该出力。”
　　缪娅妍还有半肚子的半圆没说出口，听到王广军这个名字，愣了愣，剩下的话都化成了水。
　　三十多年前，她和王广军校园相识，两人情谊深厚。可惜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集团公主，缪仁友早就决定要把她留在家里，王广军虽然是农村出身，可是血气方刚，绝不愿意入赘缪家。直到后来和顾方春结婚，缪娅妍才把心思收回来，全数放在顾方春身上。
　　不过，后者不领缪娅妍的情，而前者似乎，尚且念念不忘。
　　缪娅妍脑海里浮现出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质朴小伙，竟觉得那么模糊，仿佛所有回忆都被后来和顾方春的纠缠折磨覆盖了似的。
　　顾昭凌远远只看见衣着鲜艳的缪娅妍站定，车上还下来了一个老者，无疑是缪仁友。
　　此刻景区门口空空荡荡，而几人偏偏刚见过面，一起吃过一顿饭。
　　眼见缪娅妍和缪仁友也要搭乘观光车进入景区，顾昭凌慌不择路，从车上跳下，疾步走进一旁的林间小道。
　　这条路大概是林业监管人员巡查巡防的步道，距离入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林业监管的皮卡车，车斗里装着工具箱、照明灯和路锥一类的东西。
　　越往里，越是人迹罕至，方才还能看见沿路有些零散的糖果包装纸，现在只剩下两道车辙。
　　但顾昭凌没有停下坐以待毙。她也没有往外走，外面会有越来越多受邀的访客可能看见她的身影，市区里的监控更是无处不在。
　　她走在林间，疲惫和乏力渐渐取代了胡思乱想。
　　顾昭凌真想永远这么走下去，仿佛这条路走不到尽头，她就仍然有希望。
　　另一边，还有人疾步走着。
　　缪启大步来到控制室，面色冷然：“把电梯和酒店门口的监控都调出来。”
　　监控室的员工为难道：“缪总，咱们山庄的监控，是预备试营业期间再调试的。”
　　“万一试营业的时候顾客丢了东西，你也这么跟他们说？”缪启横眉，语带怒气。
　　酒店经理匆匆赶到，先给缪启鞠了个躬：“缪总丢东西了？好在现在没客人，我立刻吩咐人替您找，保证找到。”
　　“带腿的，会动，你们怎么找？”缪启不想浪费时间，转身就要走。
　　酒店经理是另一家五星酒店调过来的，最擅长和贵客打交道，他转了个心思，道：“我联系景区工作人员，让他们查查景区监控。他们有几架无人机，咱们借来先用。”
　　总算听到了还算可行的方案，缪启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就算同意了。
　　他疾步向外去，想要下一秒，就找到顾昭凌。
　　A市就这么大，他都花了近半年才把人找回来。这里地处两省交界，万一顾昭凌进入临省，他找起人来有难度，想把人再带回来，也没那么方便。
　　走到酒店门口，正好碰上坐着观光车而来的缪娅妍和缪仁友。
　　缪娅妍一脸疑惑地叫住面带愠怒的缪启，问道：“干嘛，和谁打架去？”
　　“妈，外公，你们来了。”缪启顿了一顿，低声嘱咐一直跟着他的吴秘书把人安顿好。
　　他边走边说：“找个人，她揣着我儿子跑了。”
　　留下缪娅妍和缪仁友站在原地。
　　顾正春问了个好，匆匆跟上。他刚才一直兢兢业业跟在缪启身后，没敢问一句，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听到丢了“会动的”还觉得奇怪，从未听说缪启养宠物啊？
　　顾正春哪里能想到，顾昭凌，他伟大的女儿，还能一次又一次出走呢？是以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直到缪启亲口说出，他才反应过来。
　　顾昭凌，又跑了。
　　顾昭凌，怀了缪启的孩子。
　　顾正春不在乎顾昭凌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和缪启的情爱是不是还有伦理的禁忌。但他心里那一点点恻隐之心被勾了出来，顾昭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外孙？
　　这恻隐之心随即就被他忽略了，是或不是，生或不生，又不是他能决定的。如果这个孩子会影响到他，那么顾正春一定是第一个要下毒堕掉它的人。
　　无人机的桨叶簌簌作响，破空而上。
　　缪启在景区的监控里，终于捕捉到景区大门口，顾昭凌一闪而过的侧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