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祭》骨玲珑

6、迷魂蛾阵

　　一道咸腥的海水将沈知安灌醒，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定定心神，捻了一道诀腾空而起。
　　四周昏暗，海浪翻涌，而她刚刚醒的地方，乃是一道礁石。

　　翻涌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激起一丈高的浪花，扑在沈知安的身上，一个凝神不稳，便被拍进了海里。
　　海水瞬间灌进了她的鼻腔里，可任由她怎么挣扎，她也无法挣脱，只能任由沉溺下去，直到离水面越来越远。

　　正当她快要被溺死之际，海水尽退，她被卷入一套天雷之中，耳边的电鸣声此起彼伏，云端似乎还站着一个人。
　　可是乌黑的云漫天而来，压在她的头顶，光线也照不进来分毫，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身形，狂风将他头发高高卷起，他手里还捏着一道天雷，像是在怒吼，像是在咆哮。

　　只见那人手里的雷电逐渐强大，闪烁的电将他紧紧环绕，宛若一只毒蛇，朝着下面的塔吐着贪婪的信子。挥手间，那道雷夹带着电光火花，狠狠地劈在了云端下面的那座塔上，似要将那做塔撕碎，也似要将塔里的人活活吞下。
　　沈知安看着那座塔，熟悉的感觉冲刺着她的大脑，塔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似要将她的心撕碎。

　　她想要离得近一些，也想要看着仔细一些，因为那个身影，与她梦了千万次的人的身影竟有几分相似！可是她被束缚在云端，动弹不得，她想要伸手，想要呐喊，可是她才发现，她竟然没有双手，连嘴都没有。
　　原来她竟是一团云，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道一道天雷劈下，看着那座塔渐渐被猩红围绕。
　　可是云端的人并没有就此罢手，隔着两丈的距离，沈知安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愤怒。翻手间掏出了一柄断刃，那短刃在他的手里疯狂的旋转，四周还带着星星火光，像是凝聚了巨大的力量，直直的刺向塔里的人。
　　一片猩红，一道叹气。
　　仿佛那人已经放弃了抵抗。
　　一颗还在搏动的心脏竟被生生的掏了出来！血液顺着那柄断刃躺下，染红了刀身，也染红了沈知安的双眼。

　　忽的一阵狂风卷过，她被那一阵风卷的晕头转向，在快要吐出来的时候，被狠狠的摔在一处地上，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
　　她从地上爬起来，闭上双眼，双手捻了一道诀，聚在胸前，可是她的清心咒此时并没有任何效果。她一闭上双眼，便能看见沈倾城的脸，被鲜血染得通红，胸腔被人掏了一个空，双眼绝望而死寂。

　　这是幻境，这是幻境！

　　沈知安不断地默念，头疼的似乎要炸开一般。想要讲那些画面从脑子里去除，可偏偏她无法控制，那些画面仿佛近在咫尺，她能感受到沈倾城的恐惧与无可奈何，能感到他的力不从心。
　　她控制不了！
　　身体渐渐出现青光，仿佛是从皮肤里渗出来一般。
　　竟是离火！

　　沈知安抬手，想要控制离火，可奈何她竟使不出半分法力，只能任由离火在她的皮肤上燃烧。
　　“知安！”一道声音从天而落，沈知安回头，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满是焦急，“知安，醒醒！这是幻境！你别睡过去！”
　　可是她再也没有戾气睁开眼了，只是喃喃道唤了一句：沈倾城......我好想你啊......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的眼皮却怎么都抬不动。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知安，再不起来，倾城一会就回来了噢！”
　　沈倾城？！
　　她猛地睁开眼。
　　谪仙城？

　　她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绯颜倚靠在门框边，一双桃花眼带着春水般的笑意，朝她浅浅一笑：“还愣着干什么？听凤池说，倾城一会就到啦，你快去准备准备吧。”沈知安看着他的脸，三万年了......分别了三万年，再看这长脸，依旧感觉温暖。

　　见沈知安没有动，绯颜只好上前拖着沈知安出门去。
　　“准备什么？”沈知安看着他，她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

　　“你忘记啦？你上月就闹着说要去人间玩，倾城答应你今日回来就带你去的呀！”
　　“去人间？”她只觉得太阳穴忽的突突跳动起来，她看着绯颜的脸渐渐变得模糊，伸手便想要抓住他的衣袖，却只扑了一个空，眼睁睁的看着他逐渐化作灰粉随着一场风消散在眼前，她只觉一个天旋地转，竟站在了谪仙城门口的那颗梧桐树下。

　　梧桐树正开着花，浅紫色的花宛如一个个紫铃铛成串的挂在树梢，朵朵桐花随风落下，树下是沈倾城。
　　只见他席地而坐，一把古琴摆在身侧，一朵桐花落在她的发梢，从他的背后爬出来的一个小孩，笑的天真无邪。

　　那小孩将她发梢花捡在手里慢慢把玩，一脸痴笑的看着沈倾城。沈倾城将她从身后抱下来，抬手轻弹她的脑门，那样的笑容，沈知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了。
　　沈知安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两人的亲昵举动，这一幕瞬间勾起了她的无限回忆。她还记得，那时她还小，攀爬至他的肩头，扬言道：倾城，等我长大，我便要嫁给你。

　　而今看来，全是笑话！

　　沈知安脸色一沉，竟硬生生的孤刹剑唤出。
　　她本使不出半分法力，而今孤刹剑一出，她的右边手臂被古刹撕扯开来，鲜血顺着小臂汩汩直流，这血腥的味道让沈知安瞬时失去了理智，猩红的血像是染红了她的眼，手起刀落，直至面前的两人直直的躺在血泊之中。
　　沈倾城倒下后，眼神里尽是悲凉。

　　她愣住了。

　　孤刹剑被丢弃在地上。
　　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突然慌了神，腿脚一软，跌坐在原地。树下两人的血像是长了腿一般，竟朝她汹涌而来！

　　沈知安惊恐却又无助，疯狂的摇晃着头，她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幻境了，这个梦魇过于真实，她只能惶恐的瘫坐在原地，眼看着这带着温度的猩红将她包围，直至眼前一片黑暗。
　　“我没有！”
　　“我没有杀人！”她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疯狂的咆哮，双手在衣裳上擦拭，恨不得将手砍掉。不是那样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在这深渊里痛苦的挣扎。

　　“知安！知安！”竟是苏墨卿的声音！
　　她站在黑暗里，拼命看向四周，没有光，唯有黑暗。
　　她也不知道要如何挣破这片黑暗。

　　正当她迷茫之际，‘唰啦’！在她的上空有一道电光将这暗夜劈开，刺眼的光照亮了这片黑暗。
　　是苏墨卿。

　　那玄冰索像是被镀了一层雷电，每每劈出一道光，都带着电光火花，滋滋作响，沈知安抬头望去，苏墨卿手持玄冰索，一袭墨色长袍站在高处，像是能救她的神。
　　“过来。”苏墨卿的声音里全是焦急，他下去不得。他的脚下有一道透明的墙，将沈知安紧紧裹在里面，哪怕是玄冰索也伤不到分毫。

　　沈知安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上头全是擦不掉的红。
　　苏墨卿站在高空之上，此时才明白，这一道墙，是沈知安的心墙。
　　将她和他生生的隔开，无论他作何努力，只要她不肯出来，她便拿她无可奈何。
　　“知安，过来，这一切都是幻境，你不要沉溺在幻境里！”手里的玄冰索无力的抽打着那道墙，沈知安甚至都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垂着头蹲下，双手抱住头，将自己再一次的裹进了黑暗里。
　　任由苏墨卿如何呼喊，那片黑暗依旧再一次将沈知安裹起来。

　　这片黑暗里，仿佛连时间都停止，声音都凝固。
　　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贯耳，似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碎。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砰砰’的心跳声才渐渐变小逐渐消失。将头抬起，四周还是一片黑暗，但是好像又亮了一点，灰蒙蒙的。还有一滴一滴的水声，像是......屋檐上的水，落进池塘里的声音。

　　沈知安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手想将面前的雾拨散开来，那团雾却迟迟不散。
　　她站起来毫无目的的朝前面走着，那水滴的声音也越来越真切，直到她踏出那团雾气，眼前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处草地，她走过去才惊觉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光着脚丫踩在草上，露珠混着草地上的灰尘，直至这一刻，她才觉得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可是她再回头时，身后已经没有了她刚来时的那团迷雾，只有一座木屋建在水边，莹莹草地将那座木屋围绕，水中倒影，蓝天白云，恍若仙境。
　　“你怎么出来玩不穿鞋？”身后有一个声音响起，她蓦然回头，愣在原地。

　　那人着一身红色长衫，乌青的长发仅用一根玉簪随意的在脑后挽起，散下的长发随风轻轻飘起，一双眼眸好似秋水一般温柔，脸上尽是盈盈笑意。
　　“倾城......”沈知安愣住，一时忘了该如何动作。

　　“傻站着干什么？”沈倾城一脸嗔怪，将她拉进怀里里，轻轻将她抱进屋里，给她把鞋穿上，才道：“小心些，别再着凉了！”言语间尽是担忧与怜爱。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着这座屋子里的陈设，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你忘啦？”沈倾城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小糊涂蛋，睡了一觉，你就忘记，你与我已经自愿削去仙籍，一起归隐山林了？”他抬手想将她拥入怀中，却被沈知安狠狠一掌推开。霎时，房倒屋塌，面前的人逐渐被甩出好远，沈知安脸上的讥讽却多了几分。

　　归隐山林？

　　“可笑！”
　　抬手，只见一缕离火跃至她的掌心，青色的火苗在她的掌心越来越旺，吞噬着这场坍塌里跌落下来的无数碎片。
　　她似乎能看见沈倾城满脸的惊讶还有不确信。
　　“为什么？为什么？！”这道声音仿佛是从黑暗里被拉扯出来一般，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声波，划穿她的身体。她只觉胸腔有一股热流翻涌而上，一股腥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噗！’
　　沈知安的脸忽然变得煞白，那些黑暗再一次的笼罩着她，置身于黑暗里，她第一次感觉到慌乱。
　　黑暗里的温度，冰冷渗骨，三万年了，整整三万年！
　　那些被她悄悄锁在心里的不安、恐惧、惊慌在此刻不断地冲击着她的神经。
　　那些就要被他遗忘的脸，此刻在她的面前不断被放大，再放大。

　　“沈倾城！”看着黑暗里若隐若现的脸，她再也控制不住，哪怕孤刹剑一出，她必伤及经脉，可那又何妨？！

　　双手翻转，显现出来的孤刹剑却与平时的不同，剑身上不再是蓝青色的流光，而是一片一片猩红色的浑浊的灵力将她紧紧包围，身上的离火也不再是清透的蓝青色，像是混着黑暗的光，在她周身旋绕。
　　而她面前的那道光影逐渐缩小，直至变成一个白点。

　　“到此为止吧。”她的声音不大，似是喃喃自语，却又全是决绝。手起剑落，那道猩红的剑气直逼那个越来越远的白点，在这茫茫无尽的黑暗里，炸出一朵花来。
　　而与此同时，她体内翻涌的气息，再也无法控制，一口鲜血吐出，直直的栽倒在地上，却见不远处有一个白色身影慢慢靠近......

　　苏墨卿拿着白玉戒指，带着葡萄阿狸直奔秘境之外，可是这条道好长，时间过得太快了，他心里的焦急此刻没有人知道。看着已经昏迷的两人，咬咬牙一鼓作气，冲出了秘境。
　　秘境外被沈知安砸出的那个坑，还在冒着黑烟。
　　而在那黑烟的旁边，竟站着一个老朽。那老朽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着破布衫，却依旧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

　　“阁下何人？”苏墨卿将手中的两人放在一边，一记玄冰索破空而出，似带着一道闪电，直直甩向那老朽的身侧。
　　‘唰啦’！
　　电光火石之间那老朽便隐匿了身形，已然遁至十米开外。

　　好矫健的身手！苏墨卿心里一惊，将手里的玄冰索甩回身后，厉声问道：“在此作甚？”
　　“哎呀，你这小娃娃，怎么一言不合就打人呢！”那老朽一脸无奈，捏着胡子气呼呼道，“你就是跟着我家那小黄毛丫头闯秘境的魔界尊主吧？”

　　“你是？”苏墨卿不解，还未回过神来，就被扇过来的老头敲了一记爆栗：“你怎么出来了？！我家的小丫头呢？”
　　“她......我们中了迷魂蛾阵，她让我先带着葡萄阿狸出来了。”苏墨卿沉声道，“我得回去救她，你且先替我照顾这二人，我去去就回！”

　　“站住！”那老头身形一闪，先一步进入秘境，朝着身后甩下一道结界，“吾乃清流仙人，你在此候着便是！刚刚我在你的怀里丢了一瓶解药，替他们俩解毒之后，速速回魔界把老子的凤凰台腾出来！”

　　苏墨卿愕然，这老头子是清流？
　　快速的思索了一下，从怀里掏出解药，喂葡萄和阿狸吃下后，便迅速回了魔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