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祭》骨玲珑

2、申酉山

　　这是一个寒春，虽然已是三月，可是却昨日深夜下了一场大雪，呼啸的冷风钻进她那本就不暖和的身子里，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沈知安踉跄的走在山间，看着这满山大雪，皱着眉头将衣服裹了裹，从一处山坡处滑下去，钻进了坡下的竹屋里。

　　自从三万年前她在那场天劫中受了重伤被苏墨卿带回申酉山起，她便一直住在申酉山上，极少外出，期间苏墨卿倒是常来小住，此外便再没有人来过了。安静些是好的，沈知安将烛火点燃，才轻轻喊了一声葡萄。

　　葡萄从外面进来，身上全是雪花，沈知安抬手给她扫去，有些责怪的斥责道：“你一个小葡萄精灵，又被我敛去了灵力，隐去了气息，这么冷的天，还敢往外面跑？多危险啊，有什么事情，你让阿狸去就好了。”
　　“没事的。”葡萄将她带回火炉边，给她搓搓手，说道，“阿狸今日一早就被主上喊回去了，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没有来得及跟你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
　　“嗯。”沈知安躺在椅子上，合上双眼，似乎已经知道阿狸因何慌忙离去，修长的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半晌，才道，“你去后山将我埋下的花酿取出来吧。”

　　“再过半月便是清流老头的寿辰了，想来，我应该是要去一趟的。苏墨卿如此着急的将阿狸喊了回去，定是我让他查的事情有了一些眉目，他未开口，我便不问。你且将我需要的东西备好，过几日回一趟家。”

　　回家......沈知安觉得此词十分窝心，嘴角也忍不住扬了扬，三万年了，也不知道魔界在苏墨卿的管理下，现下是何样子，手指在扶手背上敲打的声音有些清脆，在这昏暗的屋子里，显得有些动听。

　　当初她刚到申酉山的时候，重伤在身，连动弹都是奢侈，那时，苏墨卿刚继新主，抽不开身，葡萄还是后院里的一株葡萄藤，山上只有阿狸在忙前忙后的照顾她。
　　阿狸总是说，少主，你可快些好起来。就这样在耳边唠叨了近千年，沈知安听得知觉心里烦躁不堪，日日送来的汤药又难以入口，所以后来阿狸送来的汤药都被她悄悄的倒进了后院的葡萄藤下。
　　那株葡萄藤本就生长在灵气十足的申酉山山脉，又有沈知安每日的悉心‘照顾’，短短八百年，就化作了人形。本来沈知安是想着既然已经修炼成人了，万物有灵，她也不应该将她留在身边的，可谁曾想那株葡萄藤不肯离去，被阿狸看见，发现了端倪，气的阿狸半月不曾理她。

　　原来阿狸给她送的汤药虽然难以入口，但是大多都是灵药，且好些都是他从苏墨卿那里带回来的上好的仙药，如今全被她喂给了一颗葡萄藤，想想便是胸口有一块肉隐隐作疼。
　　但是事已至此，阿狸又有何办法。好在沈知安的神体一天天好转，气色渐渐红润，这才不与她计较这些。

　　有葡萄在之后，申酉山上的生活确实是变得有意思了一些，葡萄本就是一株葡萄藤，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导致她的性子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闹闹腾腾的，阿狸也拿她没有办法，在这山上，有他俩的打闹，仿佛有了人间烟火的味道。
　　葡萄性子活泼，也爱八卦，总在山上与那些精灵道些是是非非，早在四百年前，葡萄就曾与沈知安说起过，说是凤池在瑶山收了一个徒弟，那时，沈知安还略微有些吃惊，能被凤池看上收为门下弟子的，想来那人定是资质极好之人。

　　所以沈知安在申酉山上见到云瑶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
　　云瑶跟她说，她此次前来申酉山，是要找她，向她习修行之道的。

　　“什么？？？”沈知安不理解，连连将云瑶推出门外，道，“哪有他凤池收徒弟，要我来教的道理？？！”
　　“我师父说了，您在人间游历了三万年，定是去过不少地方，我来跟着您定能增长不少见识。另外，您还是这万年间来，唯一一个渡劫飞升的上神，想来，跟在您的身边，定能学到不少东西的。”

　　“说说说......说什么？”沈知安有些无奈，“难道他没有告诉你，这三万年我在申酉山是在休养身体？三万年前的那场天劫，差点使我魂飞魄散，何来的渡劫飞升？”
　　“那......那”云瑶有些语无伦次道，“那我也定是要跟着上神的。”
　　沈知安执拗不过，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再搭理她。云瑶倒是不肯放弃，日日在她门前絮絮叨叨她这几百年是怎么怎么才能拜凤池为师的，如今师父交给她的任务，她无论如何都会办到的。
　　沈知安气急败坏：“可是这天上地下，也没有替别人教徒弟的道理！”

　　“那我就只当是陪在上神身边就可以了啊。不用你亲自教我什么的，想来师父原本的意思，本就是说让我跟着你游历一番的。而且我原本不过是瑶山的一只小妖，见识浅薄，师父她老人家的意思肯定是觉得我历练的少而已。”云瑶不服气，非要争辩一番。

　　沈知安自知拗不过她，只得败下阵来：“修为我定是不能授予你什么了，我天生便是上神之躯，哪怕跟着我，也是无用。想来凤池也不是要我授予你什么修行之道，既如此，我便留你在身边，授你修心之道。”
　　云瑶听完，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认认真真的跪下行礼道：“多谢上神。”

　　谁料次日一早，苏墨卿便寻了过来，非说是申酉山有些凄凉，她带着云瑶住在山上总归是有些不方便的，况且凤池让云瑶来寻她，也不是来吃苦头的。一番教诲下，她觉得苏墨卿说的有道理，说道：“你说的有道理，现已经初春时节，我是应该带着云瑶去见见世面的，而且......清流那老头子该过生辰了，我也是要去看看他的。”
　　“啊？”

　　“如此，我便去一趟洳南。”沈知安若有所思。
　　“你不先回......”
　　"回的。"沈知安朝他笑笑，“三万年没有回去了，想来那些老家伙很想我了吧。”沈知安看着苏墨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苏墨卿倒也不恼，笑道：“你知道我这三万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还有脸笑。如若不是知道你在申酉山休养生息，那帮老不死的能喊我一声主上？”苏墨卿敲了敲她的脑袋，属实无奈，“恐怕早就将我的星如殿房顶都给拆了！”

　　“清流老头还在木翎城吧？”
　　“自然是在的，下月的谷雨之后，寿辰宴就在城内办。”苏墨卿边说边往屋子里走，搬来一张椅子，坐在沈知安对面道，“凤池将云瑶送来，应该也是想让她随你一起去人间走走，他与我曾说起云瑶的身世。云瑶原是要瑶山上的一只凤凰，想来与凤池应是同源同宗，可不知为何，云瑶的元神残缺，修行之事与她而言，难如登天。原不愿收她为徒的，可是又捱不过云瑶那难缠的性子，只好应了下来。”
　　“为何元神残缺？”沈知安不解。

　　区区瑶山的一只小妖，那时都不曾入籍仙籍，怎么的会丢失了元神。
　　“不知。”苏墨卿搓搓手，想来是有些棘手，所以只好揉揉太阳穴，假装不在乎的说，“妖魔两界虽各自有主，如今却算是统一，妖界入了魔界麾下，可是我也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管那么多的妖魔。你若再不回来，我可就撂挑子不干了。”
　　“你撂挑子也无妨。”沈知安仿佛知道他的软肋，“只教两族再战一场，看是魔族统一两界或是妖界统一两界，亦或者是两界再一次分割开来就好，你也能轻松不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苏墨卿白了一眼，“我不愿任其职是因为这个位置本就是你的，这责任也应该是你的。”
　　“在其位，司其职。”沈知安假装听不见，“我看你管理的很好，倒也无需我操心太多。”
　　听闻外面有声音，沈知安连连起身出去，好结束这一场对话。

　　葡萄已经将山后的酒酿挖了出来，阿狸正帮她搬着，沈知安这才想起，在申酉山上，她早就将葡萄与阿狸的灵力隐去，所以他俩此番才会如此费劲。反正这两日就会回魔界了，倒也没有必要再隐去踪迹了，抬手将申酉山的结界解开，恢复了葡萄与阿狸的灵力。

　　“后山可还有其他的酒酿？如果还有的话，就全都挖出来吧。”沈知安说着，便从葡萄手里接过一瓶，拆开封口，霎时酒香四溢，见苏墨卿有些馋，便道：“这是去年初冬埋下的酒酿，酒劲小却甚是香甜，你若馋，允你饮一瓶，但是剩下的，我是要给清流那小老头的。”
　　“好说好说。”苏墨卿迫不及待的接过阿狸手里的酒，拆开一口饮下小半瓶才作罢，朝着沈知安浅打了一个酒嗝，夸赞道，“你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三万年，修为不见增长，酿酒的手法却日渐精进。”
　　“我倒也分不清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沈知安不理他，唤来阿狸，“昨日你匆匆离去，都不曾与我打招呼，可是发生了何事？”
　　见阿狸有些吞吐，沈知安心底有了底，便道：“那就等我从洳南回来再说。”

　　苏墨卿又一口酒下肚，道：“反正你也要回魔界，倒不如随我先去看看。”
　　“不必。”沈知安看着云瑶随着葡萄忙前忙后，略微有些心疼道，“想来在凤池身边，这丫头也是此般辛苦，如今到我身边了，我倒想将她养的娇惯些。”
　　“她残缺元神，倒是没有像别的小妖那般心智残缺，倒是个好教导的。”苏墨卿已经将手里的酒饮下的七七八八，许是上了头，竟调侃道，“养的娇惯一些，似你从前在沈倾城身边那般，娇纵跋扈？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以前你娇蛮无礼的模样。”

　　见沈知安没有理他，回头便撞进了沈知安那深不可测的黑眸里，酒便醒了三分，却依旧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不回到他的身边了吗？”
　　沈知安看着苏墨卿依旧不言语，苏墨卿只好笑着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世人都说，芜咻上仙已经坐化在归墟海，凤池仙上与绯颜仙上不信，寻遍了六界无果。却在三千年前，他一身重伤回到了谪仙城，此事，天君虽压瞒下去，却依旧有些言语。我似不理解，三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沈知安垂下眼睑，苏墨卿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只得作罢：“那帮臭老头也不告诉我，你也不说，只教我上天宫领你回来，真是无情呢！”语毕，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酒坛被他随手一扔，摔碎在院角。
　　沈知安轻瞥一眼，道：“收拾干净。”便一人独自往后山里去，苏墨卿知道他踩了雷，伸手捻了一道法力，将墙角的碎坛隐去，跟在了沈知安身后。

　　走了不知多远，沈知安才在一处山坡处停下。

　　此坡向阳，坡下角有一座小丘，丘上的草木高已有六七尺，背靠申酉山，前无遮挡，左有青山，右有曲折流水，藏风聚气，环抱有情，苏墨卿走的近一些，才发现，那是一座小墓，没有墓碑，也没有祭品，独独在一旁有一处矮垛子，上面铺放了一些干草，叠放整齐。

　　沈知安走到墓前，将怀里揣着的那一坛酒取出饮了一口，缓缓坐在小垛子上，问道：“你可知，这是谁的墓，竟连碑文都不得立？”
　　半晌，没有听见苏墨卿的声音，沈知安抬头，道：“我想了一番，今日你来让我回魔界，定是因为书辰又为难你。”她一口一口的浅饮手里的酒，又自顾自的说道，“自我受伤回到申酉山开始，他们就在私底下聚拢群臣，意有仙魔两族一战。然而我重伤在申酉山养病，你也不准许再次引起两族之战，他们对你有所抱怨，所以你今日才前来，找个借口要我回去的吧？”

　　苏墨卿不说话，当是默认了。

　　沈知安将酒坛里剩余的酒洒在墓前，长舒一口气，喃喃道：“我们回去吧，这个地方，我应该是很久都不回再来了。”像是在跟苏墨卿说话，又像是跟土里的人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