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群演不被关注的一生》魏公村的樵夫

23、第23章 春分之喜

　　翌日正交春分，新宫女头一日当差，各宫都洋溢着些喜气。虽说春日融融，于京城来说，南边的热风却还没吹得过来。一早一晚，北风仍然又硬又烈，刮得人脸生疼。
　　和珍垂手侍立在延禧宫后堂的门廊上，心里默念着大宫女教的暗号和规矩。幸亏今日她在内里多加了一层毛背心，这才没让大风给吹透。她不禁觉得那张如婉好笑，像是从来没出过门似的，这样的天还爱俏，非要穿夹袄，受风着凉自己耽误工不说，还连带自己替她当班。
　　秋冬的轮班比夏日勤些，为的也是怕奴才们受凉，若是减员了，谁来伺候主子呢？
　　眼瞧着天已大亮，旁人的岗位已换了一轮，和珍的身子也有些僵直，却丝毫不敢懈怠。惠主子出门请安已有一阵子，约莫就要回来，宫里上下都要预备着给主子换衣裳、通炭火，立着耳朵听着外面甬道上的拍手暗号。
　　随着主子回宫，宫人进进出出的。和珍听着里外信号开关帘子，活动活动，倒也没有方才那样干站着难受，身子也热些，时间过得也快些。可不到半个时辰，想是主子已经安置好，院子又安静下来。
　　按规矩，宫女是不能随意抬头的。和珍低眉顺眼地站了一早上，眼帘里只有那几块地砖。哪里有了裂纹，哪里冒了草芽，她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在哪儿。第一日当差就这么无聊，之后十余年的光景，又该怎么办呢？和珍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那就不如闭会儿眼睛吧……

　　“啪！啪！”

　　宫门口来的信儿惊醒了刚眯上眼睛的和珍，这会儿只怕是又有人来串门子。她打起精神，等着听脚步声过来，好找准时机揭帘子。
　　这个脚步声倒十分急促，不似惠主子那般气定神闲，却也不像当差的宫人，宫人走路须得轻巧，不会这样坚实有力。
　　正想着，眼帘里的青灰地砖上，映入一双精致的皂靴，厚实的靴面上，若隐若现的是细密复杂的团福纹样。
　　和珍心下一惊，这竟是一个男子。能出现在这儿的，必然不是外男，是主子的亲眷。她轻手利脚地打起门帘，只见那靴子在她面前滞了一滞，随即跨入门中。
　　她在心里默默盘算：“惠主儿的亲儿子是大阿哥，按说早已开府建衙，在外居住。而她还有一养子，便是八阿哥胤禩，常听人说，这位阿哥最是温恭有理，对延禧宫上下都很和气，刚才宁珠姐姐所说的小主子，恐怕就是他了。”

　　大宫女宁珠出来瞧了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和珍这才抬起了垂了一早上的眼皮，见宁珠给了她一个肯定的微笑，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不必这么拘谨，咱们自己宫里，松泛些无妨，咱们主子没有那么大的规矩。只是阿哥来请安的时候，千万要小心当差，可不能和小主子冲撞了，也万万不能随意瞧小主子，若让他们身边的大管事的瞧见了，可是连我们都要罚的。”
　　宁珠附在和珍耳边轻声说道，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旋即去茶房添果子去了。

　　和珍所在的门后面，还有屏风，还有穿堂，内里说什么话，丝毫也听不清。

　　暖烘烘的内厅之中，惠妃已经换了家常的衣裳，在大迎枕上斜倚着。见八阿哥来了，忙立起来给他铺毛褥子。母子二人也并不拘礼，八阿哥按规矩请了安之后，便坐在炕下的小踏子上，接二连三地吃着惠妃推过来的果子，都是他喜欢的那几碟子老样式。

　　“额涅今日瞧着倒像是很高兴的样子，是有什么趣事么？也说给儿子听听。”
　　惠妃屏退了多余的下人，只留几个心腹的大宫女在身边，还未言语便有些喜上眉梢。
　　“可不是吗！额涅今天早上去太后宫中请安，听闻已经皇上早给七阿哥选定了福晋的人家了，就是哈达部的那拉氏。虽然只是个副都统家的女儿，门户小了些，但说是个温柔和顺的姑娘，与你七哥的性子也相宜。”
　　胤禩一抿嘴，笑得腼腆：“那可要恭喜七哥了，只是他平日里总说，自己腿脚有些不便，没得耽误了人，还说要去归隐做居士这些没边儿的话呢。”
　　“他也只能在你们兄弟中胡吣几句了，这可不是顽的。”惠妃接过胤禩递过来的剥好的果仁儿，嚼了两颗，复道：“还不止呐！趁着此次内三旗挑人，太后专门派人选了几个像样的女孩子教了规矩预备着。今儿春分日子好，宫女们上来当差，那几个女孩子也放进七阿哥房里去。过一年，内务府筹备了成亲的礼，也就是了。”

　　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也曾是内务府旗人，大挑的时候选为学规矩女子，伺候皇帝。虽然诞育了阿哥，但因阿哥出生便有疾，自小送出宫由亲王府邸照料，所以七阿哥和戴佳氏在宫中都有些透明。七阿哥议亲，也确实不可能有什么高门贵女可堪匹配。像是惠妃的亲儿子大阿哥，娶尚书科尔坤之女，其他几个成婚的皇子娶的也是朝中大臣的女儿。幸而皇太后心慈，不忍见皇孙太受冷落，着意选了性情温和的女子，与风轻云淡不问时事的七阿哥倒也相宜。

　　惠妃忽然正色道：“眼瞧着这两年七阿哥就要成婚，下一个就是咱们了。你自小跟着额涅，半大时也曾在孝懿皇后宫里跟阿哥们一起教养过，皇上给你挑人家，必然也得照着大阿哥他们的例。有额涅给你把关，也不必忧心……”

　　大门外的和珍已经眯了半日，内里什么动静也没传出来。半晌，只见那双靴子的主人急急地从门帘子底下穿过，不管不顾地往前头去了。

　　皇子们每日天不亮便上书房念书，至晨间定省才放出来，给亲长请安以后，还有骑射、布库，每日只用两顿正餐，比大多朝臣都还勤谨些。每日下午打完布库，至黄昏定省之间，才有一会儿歇息的时间。
　　半大小子们，总是闲不住，八、九等兄弟几个散学以后仍爱聚在一处，落落汗，吃些茶水果子，也算这一日消遣一场。
　　九阿哥身材胖些，动一动就爱出汗，他一进屋就忙找帕子去擦额头上快要滴成瀑布的汗珠子。胡乱划拉一把，那帕子便已湿透，他随手扔进水盆，却见水盆边的笸箩里有几个鸡毛毽子，忽然想起什么来。

　　“哎，我说内务府现在挑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昨日跟咱们踢毽子的，却是我额涅宫里头的。去翊坤宫请安的时候倒也见了，我看，那孩子岁数也忒小了些，只知道贪吃贪玩儿，也当不了什么要紧的差事。”九阿哥撇了撇嘴。
　　“我瞧他踢毽子的样子，不像笨的，活计嘛，跟着大姐姐们瞧上半年只怕就熟了。最难得的是她活泼好动，内务府的人大抵是知道宜妃娘娘爱热闹，便特特儿地拣了这么个小孩儿，送到她跟前儿，图个乐呵呗。”
　　“还是八哥说得在理，我瞧着额涅这两日高兴得很，这个姐姐在她跟前逗她开心，比咱们哥儿俩成日在外面的还强些。”十一阿哥毕竟还是孩子，总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只不过宫中有规矩，虽然他们兄弟能养在自己母亲身边，但进学、习武这些课程一占，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够在母亲膝下孝敬。
　　“我听说，惠妃娘娘的侄女也进来了，就在她身边当差？”九阿哥轻轻挑眉，目光落在正在饮茶的八阿哥脸上。
　　只见八阿哥胤禩淡淡一笑，握住茶盏：“你小子，对这些事情怎的格外上心？今日的书可背熟了没有？”

　　“背书也是大事，人生大事也是大事。”

　　八阿哥见他得意地摇头晃脑，知他素来顽皮，也不计较，由他说去。
　　九阿哥见他不言语，便兴奋地凑到他身边来：“我是听我额涅说的，说是惠妃娘娘此次把自己的侄女弄进来，是给你预备下的。”见他八哥手有些凝滞，九阿哥便知说中了他心事：“你还不额外留心留心？日后红袖添香，也是美事一桩。”
　　八阿哥胤禩方有些愠色，刚想驳斥，见嬷嬷们进来，便按下不提。
　　他根本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