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周山独折枝》折梅枝

2、第 2 章

　　周珩一个人念书，不善交际，从始至终陪在身边愿意搭话的也只有沈晚栀一人。走出考场，同考的学子都众星捧月，好不热闹，周珩一人独占在门口显得格外寂寥。“阿珩哥哥！”
　　小姑娘今日穿了件嫩黄色的衣裙，婶子给她扎了条翠色的丝绦，远远看来像是田埂里的花朵成了精，在摩肩擦踵的贡院门口，独为他一人而来。“我和阿娘来城里买点东西，想你今日考完，就来接你啦。”“多谢阿栀”“阿珩哥哥怎么总是这样客气，我是不是还得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沈晚栀眼睛大，黑亮亮的眸子总是引人多看，看她佯怒瞪着他的样子，比起生气更像是在撒娇。
　　“进考场前在街上看到就买了，想来阿栀会喜欢。”是一条白色有锦纹的丝绦，绑头发应该好看得紧。张慧芸老远就看到两个小孩站的近，不知在说些什么，“阿珩考的怎么样？婶子今天买到了云贵的菇子，回去给你炖鸡汤喝。”沈晚栀只顾着拿到丝绦高兴，全然没有注意母亲走近，胡乱缠在掌心就收进袖子里藏在背后。“沈阿栀，你又藏了什么好东西？”“啊？没有啊？”“婶子厨艺向来是街坊里最好的，珩自然是十分期待，只是今日考完怎么不见我阿爹？”周珩不动声色地转移张慧芸的目光，也没有错过沈晚栀悄悄朝他吐舌头眯眼笑的小表情，心里一乐。
　　“说起来，周大哥最近腿脚好像不太利落，今日寅时五刻出门的时候，想着叫上他一起的，看他步履艰难，我和阿栀就来了。”周安向来是没有什么病痛的，身体强健，就是冬天去江中心也能钓一会鱼，怎么此时......“阿珩莫要担心，回家请个大夫瞧一瞧，想来是最近操劳过度，疲软了些。”周珩抿着嘴点了点头，刻意忽略心里的不安。

　　吃过沈家的饭，周安提着一坛酒叩响了周珩的房门，“阿珩，我向来不操心你的课业，你既胸有成竹，我自不多问。今日陪我喝一杯，你幼时读书就刻苦，从不肯放纵自己，就喝这一回，下回不愿我也不强求你。”眼下，周安步履稳健，眉眼带笑，哪有张婶说的那样，只是想到大夫的嘱咐，周珩还是满脸凝重，“阿爹，你的腿，大夫说了不能喝酒，以后要少劳累......”“大夫不是说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就这一回，往后再也不喝，如何？”周安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在院中支起了桌子，趁着今日夜色好，想说些这十几年不曾说过的话。
　　“你懂事早，同龄的小孩都比不得你听话，你娘走得早，我总是觉得没给你更好的，有所亏欠，好在年纪轻轻你就有想做的事，爹很高兴，阿栀跟你又这么好，日后你也不会孤独。”周珩摩挲着手里的杯子，酒不是什么好酒，滋味不太好，但周安的眼睛明亮有光，那就放纵这一回吧，今日酒今日饮，莫论明朝何惆怅。

　　白日当空，清风徐徐，几只雀子在窗前啄着晒谷剩下的粮食，是个好天气。
　　“周家人可在，小郎君怕是文曲星下凡，咱们镇子也能出一个解元，真是天大的好事！”报喜讯的人两步并作一步，险些没看清周家门槛，栽个大跟头，好在一只有力的胳膊及时出现扶住官差，“大人莫急，珩在这里。”周珩还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放松的嘴角还是暴露一丝的愉悦，看清少年面目，起身行了一礼才又说道:“都说周家小郎君文采斐然，没料到这模样也是谪仙临世，怕是那嵇叔夜也难一比。”“大人谬赞，珩不敢自比。”官差见家里简陋，像样的茶盏也没有，只有几个陶碗，也是一下子噤了声。
　　“周叔不在，阿珩哥哥平日读书忙，想来也没时间品茶论道，多有怠慢，望大人见谅。”沈晚栀戴了母亲送的银镯子，端着盛茶壶和茶杯的盘子，端正好身板一步一步地走来，髻鬟上正好束了那条白色锦文丝绦，腰间的小铃铛轻响，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了的。周珩忙接过木盘，又给官差斟茶。茶汤翠色，味道也算甘甜，官差消息送到也并未多留，后面林林总总也来了几个庆贺的客人，沈晚栀陪着周珩送完客才趴在桌子上小声地对周珩讲话。
　　“今日还没祝贺阿珩哥哥呢！阿栀就知道阿珩哥哥考得好！”沈晚栀嘴甜，说话总是尾音上扬，恐她自己也意识不到，此刻半张脸埋在交叠在桌子上的手下，睁着滴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抬眸看他有多娇俏。周珩兀自弯了眉眼，“阿栀这样有先见之明不如帮我算算会试如何？”小姑娘突然垂下眼睫，“阿珩哥哥不爱笑，笑起来却格外好看，今日官差大人也说阿珩哥哥有谪仙之姿，去长安赶考恐怕要迷得都城的贵女们晕头转向了。”“那周珩日后再也不笑如何？”“不成不成，阿珩哥哥还是要多笑笑，阿栀希望你开心。”沈晚栀整个站起来，努起嘴，跺着脚说。“对呀，怎么能再也不笑，阿珩还是要多笑笑，开心多重要。”周安远远就听到两个小孩在堂中说话，偷听一阵还是忍不住出了声。沈晚栀一下面色涨红，张开嘴巴半天出不了声，喊了声周叔，一溜烟就跑了。“父亲今日怎回的这样早？”“听闻你中了解元，我便收了今天的摊子，一路赶回家。你看看人家阿栀，长得水灵明丽，人也聪慧，我不在家，这前来贺喜的人恐怕都是她在招待吧！”“是，多亏了阿栀。”“去，叫沈家人来吃饭，今天捉到一条鲟鱼，给咱们阿栀做点鱼汤喝！”
　　周安自己朴素惯了，却也从来不短了周珩的吃穿，周珩也怜家里贫苦，父子二人竟也并非时时有鱼肉可吃，锦衣可穿。今日是用了心的，鲟鱼豆腐汤，叫花鸡，红烧小排......每道菜都是沈晚栀爱吃的。

　　长安路远，周珩未在家中久留，便收拾好书离家赶考了。阿栀来江边送他，小姑娘初初长成，还未见倾城之色，只有那双黑亮亮的眼睛盛满了泪水，似落未落，“阿珩哥哥，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昨日和阿娘去庙里给你求的护身符你一定要带上，功名利禄不重要，你一定要平安。”“感谢沈叔沈娘和阿栀的心意，珩此去必专心读书，不负众望。”“阿珩啊，不要有压力，阿爹在江州等你，考不中，咱们还是卖鱼，总归爹是养的活你的。”周珩捏紧垂在身侧的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往船头走，“阿爹和沈叔保重，江边风大，快些回去吧!”
　　“阿珩哥哥，阿珩哥哥，我们在江州等你!”“阿珩哥哥，我在江州等你”“阿珩哥哥，阿栀等你!”江面风大，也不曾吹散这几声“阿珩哥哥”。
　　潇潇雨歇，扁舟孤影。待到岸上行人已不可见，周珩才侧身望一望来时的方向，艄公撑着竹篙立在船头笑：“郎君莫要伤怀，待到高中，重逢更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