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3、盈003

　　大学城很大，一条求知路横贯东西，丹旸大学和丹旸科技大学分处南北C位，隔路相望。
　　求知路两侧鱼骨似的岔出若干条街巷，“弱水三千”的铺面就开在丹科大与体院之间的沐雨巷。

　　巷子两侧都是学生们喜爱光顾的小店，超市、水吧、服饰店、礼品屋……
　　像这样穿插在校园之间的宝藏街巷还有很多，乘风路、春雷街、紫电街、青霜巷、傲雪街……

　　这些道路名称显然比自强路、创新巷、笃行街更浪漫带感，据说还是承建大学城的开发商蒋生国际那位龙王归位的少东取的。

　　理由是成长路上难免经历风吹雨打、霜冻雪湮、电击雷劫，希望学生们在经历困苦磨难的时候，能想起大学时光走过的所有美好。

　　雨是润物无声，风是扶摇直上，紫电青霜、凌波傲雪，这里不仅赋予他们追逐理想的能力，也永远是他们汲取信念的源泉。

　　学生们终将毕业离去，但他们有朝一日回来，依然热血铁骨、目光纯明、内心赤诚。

　　那位蒋先生当年具体是怎么忽悠的不得而知，总之，规委领导最终放弃了将路名搞成校训集锦的想法。
　　原本他还提议主干道叫“少年路”的，取意“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然而领导觉得叫“求知”更好，他即刻拍手赞成，各让一步、两厢满意、皆大欢喜。

　　于是，大学城的路网格局就这么成型了。

　　乐寻踩着单车拐进沐雨巷。

　　“弱水三千”的老板是两位三十上下的姐姐，姚千千和李三姝。

　　奶茶店面积不大，六七十平的长条开间，进门左手是柜台和外卖窗口，右侧靠墙有几组双人卡座，最里是一个大弧座。

　　三叔和梁耀正在里面忙着，一个穿串儿一个调试烤架。

　　姚千千系着围裙迎上来，拉起乐寻翻来调去地检查：“卡哪儿啦？姐拿纱布给你缭缭，三叔前天挖鸡眼还剩半瓶碘伏。”
　　她一爪子抓到乐寻胳膊肘。

　　“嘶，我真的会谢！”乐寻疼得甩手跳开，“姐，歇着吧，待会儿别跟我抢蟹钳我就能感受到你全部的爱。”

　　姚千千戳他脑壳：“个没良心的逼崽子，亏得老娘给你榨果汁还打了皮，全身上下就脸可人疼！”

　　乐寻坐到里面喝果汁，暴爽原味。

　　“自己摔的？”梁耀瞥他伤口。

　　“小道儿上灯少。”乐寻没说实话，他想找机会单独和老板娘说。“给我烤个翅补补，多加孜然蒜末辣油的，皮焦一点儿。”

　　梁耀是个大块头，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九，体院学足球的，能一脚把西瓜踢成西瓜汁。
　　赛场之外，让体育生践行“小不忍则乱大谋”是相当困难的。
　　乐寻倒不是不敢揍回去，他是怕耀哥冲动之下剋错人，或者没凭没据、师出无名反被咬。

　　那条路荒凉，晚上连抄近道的都少，更别提监控。
　　他当时第一反应是护住饮品，什么人来不及看，约略记得车是五羊小太子，颜色……太脏了，可能枣红。
　　大海捞针，出门看车，只能留意些，凭运气再碰上。

　　乐寻这人做事从不计较一时得失，也不意气用事，最要紧是解决问题、获得收益。

　　“可以吃了。”梁耀一钎子戳他眼前。

　　乐寻往后一躲，接过鸡翅：“这细皮嫩肉的，加蒜加辣？”

　　“有伤口，清淡。”梁耀瓮声瓮气。

　　乐寻没脾气。

　　李三姝砰地开了瓶酒，视线扫过来：“不让喝呗？你俩谁说了算？”

　　“那还是哥当家，”乐寻把空果汁杯推过去。“耀哥比我小72小时呢！是个弟弟。”

　　姚千千不知从哪儿端了个榴莲千层摆桌子中间：“现在就流行年下小狼狗。”

　　乐寻差点喷酒：“基眼看人腐！人家耀哥钱夹里镶着初恋呢，关南镇中学赤木晴子。”

　　成功引战到别人身上，乐寻乐得喝酒撸串看笑话，俩姐姐闹着要搜梁耀钱夹，三人闹了一通。

　　乐寻剥了一只龙虾脚，又挖了一勺榴莲蛋糕：“怎么还买这个？三叔不是嫌臭么？”

　　“算算中秋节也是你农历生日诶，”姚千千坐直合掌，姨母微笑，“小寻，祝你生日快乐！”

　　蛋糕塞在嘴里噎住了，乐寻真没料到这茬儿，愣了一会儿，重拾咀嚼功能，慢慢咽下食物，才说：“谢谢姐。”

　　“这日子好诶——”

　　姚千千话题还没展开，被李三姝在桌下踹了一脚。

　　气氛忽然怪怪的。

　　李三姝举杯：“就找借口整一顿，没有礼物啊，月底给你发红包。”

　　乐寻依然笑盈盈显得轻松闲适，但那笑容浮在面皮上，不走心，像内里坠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整顿饭他都吃得心不在焉。

　　晚上九点多，直播网站许多房间都挺热闹，乐寻点开一个叫“笑笑姐”的ID，没开声音。
　　他默然看了一会儿屏幕里正给自己化妆的女主播，刷了串千纸鹤。
　　千纸鹤是价值最高的礼物，一只一千块，屏幕上登时扑棱过一群卡通呆鸟。

　　女主播松开画到一半的眼线，敷衍堆笑：“谢谢‘我家小冤种’的六千鹤，榜一大哥您成年了吧，血汗钱省着点儿花，心领了。乖~”

　　乐寻无声笑了，‘我家小冤种’重回用户排行榜金皇冠，贡献值52910。
　　当然，这也说明了该直播间没啥人气，粉丝注了水也才十几万。

　　女主播化好妆，左右转脸给大家展示成果，弹幕炸了一大波彩虹屁。
　　平心而论她非常好看，肤白鹅蛋脸，妆容自然很出效果，教的技巧也比很多靠滤镜的美妆博主更实用。

　　但不火也在情理之中，一来笑笑姐直播和更新都凭心情，节奏不定；二来她想一出是一出，有时美妆有时美食；还有，虽然人美声甜，却能看出她已经不是年轻小姑娘了，也不玩擦边儿，自然不太吸睛。

　　这么看着吧，说她二十多也有人信，三十多也差不离，表情气质还活泼着，眼神里故事却压厚了。

　　“今天月圆，我给大家唱个歌儿吧。”笑笑姐说，转身取来一把吉他，姿态随意。

　　乐寻戴上一边耳机，站起身：“我先回学校了，还有作业。”

　　“明天不是放假吗，着什么急？”姚千千在身后叫他。

　　李三姝扯住她：“他心里有事，走就走吧。”

　　姚千千仍不放心：“要不，大梁送送？”“小寻！别骑车啊，你喝了，酒驾！”

　　乐寻没回头，冲背后懒懒摇手。

　　梁耀过会儿也站起身：“他想静静，放心，我远点跟着，看他进校门我再走。”

　　小孩儿都撤了，姚千千叹口气。

　　李三姝顺顺她后背：“傻子，没看出来小寻不乐意过生日？”

　　“你们都尖，就我傻！”她靠进三叔怀里，“他是不是想他妈了？看他也不像在乎单亲，娘俩感情还挺好的，过生日咋了？电视剧里不想过生日的不都是亲妈生自己难产死了才不过的吗？总不会生他那天他亲爸难产死了吧？”

　　“傻货！什么都说！”李三姝把姚千千捏成小鸭嘴，咯咯乐。

　　姚千千挣扎开：“来来来，他们不吃拉倒，咱俩团圆！酒呢？满上！”

　　“好，”李三姝倒两杯酒。

　　俩人举起来碰碰，交杯喝干。

　　“第六十分之六个中秋，年年团圆。”“岁岁平安。”

　　乐寻走在沐雨巷里，晴夜，抬头能看见满月。

　　耳机里两声拨弦，很快连音成调，歌者声音清甜，放低了，透出淡淡忧伤。
　　“Hey，我真的好想你，现在窗外面又开始下着雨……”

　　乐寻知道她会唱这首，《如果没有你》，她平时不唱，专在月圆的时候唱。
　　她其实很会唱歌，以前还在酒吧里做过驻唱。

　　虽然现在没有真的下雨，但走在沐雨巷里，乐寻似乎也有种被想念淋湿了的感觉。
　　脑海、胸腔，都湿漉漉的、粘哒哒的，还有点冷。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我不会有伤心。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又有什么可惜……”

　　乐寻一路走，有水珠落在手背上，他下意识抹眼睛。
　　啊，好丢人——

　　直播间的人气升起来，这首歌被循环唱了两遍，观众喊她再唱一首，她下播了。
　　就是这么任性！

　　乐寻电话打过去。

　　“十八岁生日快乐！”对方先声夺人。

　　乐寻笑声吹在听筒里：“你也快乐，永远十八。”

　　哈哈哈哈，对面笑得没心没肺：“这么快吗？我真觉得自己还是小姑娘呢，怎么一晃儿子都这么大啦！”

　　乐寻声音放轻：“妈，谢谢，儿的生日娘的苦日。”

　　“哪有啦！我跟你讲我生你不要太容易哦，感觉就像是便秘时吃坏了肚子——”

　　乐寻嘴角抽了抽，打断这个有味道的故事：“你不要讲，我已经能全文背诵了。”

　　母子俩默契地对笑出声。

　　“钱够用吗？”这句是乐寻问乐笑笑的。

　　“刚有家人给我打赏六千块呢！”乐笑笑语带炫耀。

　　“你跟姓赵的分了？”

　　“是我甩的他，”乐笑笑嗔声叹气，“没意思——”

　　“一个人住，注意安全，晚上关好门窗。”

　　乐笑笑又开心起来：“知道啦！”

　　“别总吃外卖。”

　　“哦。”

　　电话里一阵静默。

　　“妈，”乐寻少有地透出点孩子似的稚气和依赖，“问你个问题，恋爱是什么感觉？”

　　刚第十八次主动失恋的乐笑笑想了一会儿：“嗯……不寂寞的感觉。”
　　“你爱上谁啦？！”乐笑笑一惊一乍。

　　乐寻对这答案有点无语，唱着回答：“我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乐笑笑咯咯咯：“想我吗？想的话十一假期回来青湾，带你去海钓，就咱俩。”
　　“你小时候喜欢吃那个青斑鱼，有一次我和……朋友聊天，你一个人把整条鱼拆到只剩鱼骨，哈哈哈，超厉害，像鱼化石或者拍X光那样……那年你有多大？七岁，或者十岁……”

　　乐寻对这件事隐约有记忆，但也不记得当时自己究竟多大，更不记得那天和乐笑笑约会的是她哪任男朋友。
　　他只记得那个人说这鱼很贵的，一道菜就卖几百块，所以大人只顾聊天不吃了之后，他边等他们聊完边将整条鱼吃到一丝肉也不剩。
　　他还记得那天他等了很久，只有那条鱼陪着他，也是从那之后，他不再陪着乐笑笑去约会了。

　　公休假是赚外快的好时机，乐寻舍不得错过。
　　“你好好玩直播吧，给你那短视频提个建议，拍创新美食不如拍复刻翻车，真心觉得后者你更有天赋。”
　　“等过阵子，我在附近租个房，到时你来丹旸陪我过年。”

　　乐笑笑那边随意拨着琴弦，沉醉般心不在焉：“好呀，我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