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盈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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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旸的秋老虎凶猛，中秋这天，大太阳仍暴晒全城，白天天蓝得像精心洗染过的锦缎，泛着柔润，不掺一丝云瑕。
直到夕阳隐没、皓月当空，徐徐起了些微凉风，令人身心透爽。
皎洁的月轮似乎没那么遥不可及，大而清晰地悬在夜色里，友好地照护着每一个离乡的旅人、远家的游子。
明知道自己不是她唯一的垂青，明知道她均等地回应所有注视，人啊，还是忍不住对她生出单纯和虔诚的好感来，心底幽微执拗的祈念或求不得，也只愿向她坦白。
林铮倚着公交站旁的悬铃木漠然赏了会儿月，淡淡收回视线。
超级月亮，今晚这个。
他听项目组里同学说的，大家散会时开玩笑要对月许愿，传言很灵验，于是他刚刚也暗许了一个。
像是打算单边嘲讽这光华均沾的“中央空调”，林铮许了个无法实现的。
无聊……不过是“近地点满月”的常见天文现象，比远点月大了百分之十四，亮了百分之三十。
稍微靠近些，便勾人越发寄情了，也只是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许是过节车少，大学城附近这条前后不着的小路上唯一一趟公交迟迟不来。
林铮也是唯一等车的乘客，和潦草绑在树干上孤零零一片站牌形影相吊。
他从裤袋里抽手，摸进背包，取出一部新手机。
这是他要送给老林的中秋礼物，网上付分期买的，好在今天他打暑期工那单工资结了，还够请老林吃顿烤肉。
林铮按键开机，打算用路上时间帮老林装好新手机的应用。
老林过日子糙得很，更懒得分心思归弄图标，他手机里的APP总是毫无章法铺成几页，下载卸载排得豁牙漏齿，找不着应用的时候就凑合用自带浏览器打开。
身为计算机硕士的林铮，不能忍。
老林对手机配置没啥要求，现在用着的屏幕裂了都能凑合，就是掉电太快总得充很麻烦。
游戏他只斗地主，短视频也就刷刷家常菜，偏偏人菜瘾大地喜欢随手拍，内存经常不够用。
林铮因此选了款稍贵些的大存储拍照手机。
他举起手机对着小路试镜头，昏黄路灯掩在悬铃木茂阔的叶片间，聚焦框选择障碍般跳来跳去。
风景不咋地，看不出效果好坏，手指迟迟找不到按下拍摄钮的理由。
倏地，一道踩着脚踏车的身影闯入视窗，聚焦框反应迅速地将其捕获。
像是抓住了向买家证明物有所值的机会，镜头凝视那少年，他如射穿黑夜的光，毫无卡顿、飞快靠进、越发清晰。
皎月堕入凡间。
少年身材清瘦劲韧，穿一件胸前涂鸦的白T恤和浅蓝七分仔裤，弓背卖力地蹬一辆共享单车。
他一头黑发迎风扬动，快进中五官看不真切，只感觉脸很白很小，像个刚抽条的中学生。
男生的车把左右挂了两大只便利袋，塞得很满，看似不轻，但他踩车有力，骑得平稳轻快，仿佛挂的是两桶水也不会晃洒一滴。
拍摄钮不知何时被触发，录像时长已经走过七秒，摄影师配合地转腕让镜头追上去。
突突突轰——
嘈杂的摩托加速声打破静谧，两个头盔骑手共乘一车从画面右下角闯入。
好似画卷被撕了道裂口，林铮瞬间意兴阑珊打算搁笔，然后下一秒团皱它丢进废纸篓。
然而，下一秒，画风陡转。
就在摩托赶超单车的瞬间，后座那人突然伸起一脚踹在单车后轮毂上。
林铮笃地抬头，视线越过手机屏，落入事故现场。
突轰轰轰——
摩托提速逃逸，林铮身体下意识转了个追上去的角度，随即一顿，他清楚即便那辆摩托性能不咋样，也不是两条腿或脚踏车能追上的。
低劣的恶作剧，寻衅滋事者逃之夭夭。
灰心的感觉漫上胸口，很熟悉，很无力。
林铮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他又不是警察，以后也不会是。
但他还是没耽搁一秒地将视线转回翻车的少年身上，手机揣进裤兜，一脚迈了出去。
“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柔软关切的女孩声音，一个白裙子跳下同行男友的单车后座，拢着裙摆半蹲到少年面前。
林铮顿住，收脚踩回路沿上。
应该是路过的大学生情侣，男的撑腿骑在车上，似乎对女友的热心略显不屑，居高临下冷声问了句：“需要帮忙报警吗？”
摔倒的少年摇了摇头，不像有大事的样子，撑坐起身体，检查打翻的便利袋。
里面装的满是奶茶，有十几杯，袋子和杯子上印了“弱水三千”的Logo，一只舀水的瓜瓢。
是送外卖的小……弟。
“这几杯压坏了，”女孩可惜地说，又低呼，“哎，你手肘，在流血诶！”
少年侧背对着林铮，仔细收拾掉落的奶茶，没去管划伤的手臂也没抬头。
“谢谢，我没事。”
他声音淡淡的，稍远几步便听不真切，却又散在风里沁过来，让人半点没漏掉语气里的委屈。
路灯的光照在他露出的一截后颈上，暖白如玉，纤细脆弱。和着那点委屈，顺理成章催化出惹人怜惜的情愫。
跨在车上那位男友不耐催促：“餐厅超时不留位的，去晚了可别跟我闹……”
女孩站起身，掏出一包纸巾递给少年。
“谢谢，”少年接了。
小情侣走远，林铮的脚也被固在原地，说不出在怯懦什么。
好像稍一犹豫错过最恰当的时机，再做什么都显得虚伪做作。
少年收拾好奶茶，没有污损的重新装好，洒漏弄脏的封进垃圾袋。
他用女孩给的纸巾擦拭了包装袋，裹拾洒在路上的残渣，用到最后一张才展开来按在左臂擦破的伤口上沾掉血迹。
他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原地怔坐了一小会儿，环臂抱着曲起的左膝，抬腕抹了下眼睛。
扭伤脚了？是在哭吗？
单车翻在路旁，小小年纪就为生计奔波的男孩，正值团圆夜，孤单在路灯下整理伤口。
流浪喵似的，好可怜一只。
林铮为他配上了卖火柴的小女孩BGM，老林斗地主斗输那段二胡也很应景。
正想走上前，替他买单这些奶茶，让小孩早点交差回家过节，林铮见少年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千千姐，骑车摔了一跤，跟客人说可能晚几分钟送到……没伤，放心……提前打烊啊？我半小时就回……龙虾焗的好吃，王蟹可以蒸，我想喝血橙汁、冰的、加半个西柚……”
少年边通话，边站起身，单手拉正脚踏车，又提着便利袋重新挂上车把。
推车往前走的时候，他开始几步左腿还有些跛，很快健步如飞一踮脚轻盈跃上车座骑着跑远了。
像只蹁跹的小蝴蝶。
林铮从那双A货都能卖到四位数的运动鞋上收了眼。
最近他研究买手机，也不难看出那个形状的摄像头属于某部小万元价位的新机型。
还有通话时的语气——
好吧，这小伙儿其实没有那么仙德瑞拉，八成是哪家铺子的小少东，闲来帮忙送外卖体验生活。
虽然这不是他平白挨那一黑脚的理由，起码卖情怀不像卖火柴那么遭人可怜。
林铮有种荒诞的矛盾感，一方面减轻些许冷漠旁观的歉疚，一方面又徒增莫名的怅然若失。
或者这可以归结为满月潮汐的影响，都是月亮惹的祸。
还好此时，公交车姗姗来迟地泊进了站。
￥￥￥
留学生公寓建在大学城西南向，外观有一丢丢奢华，酒店式管理，价钱比各高校的住宿费翻了几番。
如今来国内留学的外籍学生越来越多，不似早前的公费交流，很多都家境殷实，不乏富二代。
捷克美女薇拉，正是这样的洋千金，她本人就读于丹科大的社会学系，她父亲在欧洲经营一家小有名气的艺术品拍卖行。
薇拉家的拍卖行近几年越来越多地服务华国客户，这也是她被送来国内留学的重要原因。
今晚的月圆Party就是薇拉攒的，不很宽敞的套间里塞满各色青年男女，头发染成焦黄的韩国小哥、竹竿样苍白的加拿大男孩、二十看着像四十的络腮胡美籍非裔、娃娃脸的矮个缅甸官二代……
另有几个中国学生，大家用各式口音的英语交谈，不时笑闹。
薇拉走到沙发边，递给翘腿端坐的男生一杯香槟，挤坐在他身侧的扶手上，瞄一眼对方手里亮着的屏幕。
“你老爸查岗？”
男生划飞页面：“死鬼怎么查岗？”
他很高，坐在那长腿屈起，身姿舒展，面色平静，说话时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调笑，本有些阴翳的表情被一副金边半框眼镜压出几分温煦斯文。
“你，大伯！”薇拉更正，很喜欢用中文表达，“伯父，就是爸爸的哥哥——”
庄启南敛正神色：“去年那个新锐画家，戈…戈拉斐的作品，还要多久能炒起来？也不必等太高，一百倍左右可以了。”
“已经涨很多了，庄，要相信我爸爸的专业能力，不会让你等很久。”薇拉与他碰杯，娇嗔，“娱乐时间，不谈工作。”
庄启南展颜调谑：“可你的奶茶，让我等很久了。”
“急什么？好饭，不怕晚。”薇拉俏皮地挤眼，“他超正！很可爱，美人儿……”
似乎对自己的中文描述水平不够满意，她又吐了一串流利的捷克语。
男生没听懂也无所谓：“无论爱钱爱色，他都该对你有兴趣。”
薇拉大笑：“他只对我下的跑腿订单有兴趣！”
客厅条桌上摆满了备好的餐点零食，酒水更不缺，原本这趟奶茶单是不必下的。
碰巧之前他们聊天聊到了那位接单赚外快的大学生，居然不止薇拉对他有印象。
薇拉疯狂安利，说他是自己的同系师弟，叫“乐”。
很特别的姓氏，她指指窗外的圆月，发音是那个，不是快“乐”，但见到他令人十分快乐！
薇拉还给大家传阅了她手机相册里珍藏的照片。
骑单车的男生正在过弯，被风扬起黑发，荡飘衣摆，周围景色虚成残影，他像自由翱翔的鸟。
抓拍的糊照仍能看出男生隽朗的五官，巴掌脸，皮肤白皙，气质灵秀，拥有人均早熟时代难得一见的少年感。
庄启南屈指托了下半框镜，有时漂亮的脸蛋非常玄妙，眉眼稍高稍低、嘴唇略厚略薄，甚至表情细微变化都错了味道。
一切只能刚刚好，严丝合缝才对得上眼缘。
这男孩的确很正，据说日常花销不是贫困那么惨，却十分热衷赚钱。
所以……差了点意思。
他吃单纯漂亮的小弱铃，傻白甜听话不闹，美强也行，得惨一点儿才有趣。
嘀——咚——
门钟响了。
薇拉怂恿的眼神看向庄，他不介意绅士配合，起身略一整衬衫过去开门。
门外走廊，乐寻将堪堪保住的九杯奶茶递上来：“对不起，哥。我路上摔跤洒掉六杯，钱我会退给你。”
“这些你介意的话，也…可以退。”
男生讲话不带明显情绪，也没有装可怜，声音却纯澈得让人一眼看穿委屈。
乐寻用右手提着便利袋，沉重，左手上来帮忙，露出小臂靠进手肘一片鲜红擦伤，干涸的血迹蜿蜒到手腕。
见门里的人没反应，他抬头，清润的视线撞上镜片后绷紧的目光。
像是看懂了对方的不悦，男孩往口袋里摸手机：“我现在退给您，一共三百九十……”
手上一轻，眼镜哥接走了奶茶随意放进门内地板上。
“没关系，我全部收到了。”他指了指乐寻的左手，“你的伤口，要不要进来冲洗一下，看着有点严重。”
乐寻受宠若惊地摇摇头，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如释重负和惴惴不安：“谢谢你，可是——”
“可是你要记得仔细处理伤口，小心感染。”眼镜哥扭头从玄关柜取了一包消毒湿巾递给乐寻，“尽量去医院吧，我会额外打赏你这笔费用。”
镜片折透出礼貌关切的目光，堪称温柔。
“那个，不用了。谢谢！”乐寻劫后余生似的逃回电梯，脚步隐忍踉跄。
对着梯厢反光的侧壁，乐寻抹掉鼻尖脸颊那一道灰，演技最主要，服化道也得走心，这才保住了奶茶款。
嗡嗡，手机震动，有一笔500元打赏进账。
啧，眼镜哥这种男二类型的富贵阿暖最好博同情了，稍微装一下，他能把戏给你脑补出全套，并且热衷救苦救难当菩萨。
乐寻没有操作，等待这钱超时后原路退还。
他喜欢赚钱而非坑钱。
眼镜哥挺仗义的，乐寻决定把那六杯奶茶钱也退给对方。
不过话说回来，究竟是哪个孙子踹了老子那一脚？给老子逮到他们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盈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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