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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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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2月。
锦城的寒风呼啸而过,将一片枯叶卷进蒋家一处偏僻的院落。
奄奄一息的秦姝言再次喘着气从床上艰难转醒来。秦姝言侧过头,看向床边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自己竟又活了一天。
“房里那位还活着?”院门外远远地传来大太太房中丫头春晓的声音。
门口的吴婆子忙不迭地回答, “今早我起来的时候摸过了,还有气儿,不过估摸着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春晓没有回答,守门的婆子赶忙巴结起春晓来。
“听说北边又有了皇帝老爷了,这日子倒是让人越过越糊涂了,一会皇帝老爷,一会总理的。咱们院里的爷去见过皇帝老爷了,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爷的事,我们哪里清楚。再说不过是日本人让他当的皇帝,清朝早没了,那是个满洲国,是满族人的皇帝,可不是咱的,算不得数的。”似乎是对婆子窥探主人家行踪不满,春晓突然大声训斥起婆子来。
“你可得把屋里这位看牢了,省得爷回来还得怨我们太太后院打理的不好。”训斥完后,仿佛又建起了威严,春晓才又把话头转到秦姝言身上。
“您就放心吧,这小贱.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做下那等丑事,要我说就该直接吊死。要不还说大太太心善,菩萨心肠,若我遇着这样的下_贱胚子,哪还会还给她好吃好喝养着。”吴婆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太太行事,自有她的道理。总不能等爷回来,让他连新进门的姨太太最后一面都见不着。”春晓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应该是回去跟大太太复命了。
从秦姝言被大太太以染了急症为由锁在这开始,春晓每天都得来看上一回。
说着是关心,但每次都只在门口远远地问上吴婆子一句,就当例行的差事,随意打发去了。
春晓嘴上说着是怕秦姝言命薄,见不着这院子里的爷一面,就死在这。实则秦姝言心里门儿清,他们都恨不得自己死。不然也不会让贪财的吴婆子来守着自己的院子。
秦姝言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他们都恨自己,都想自己去死。
为了男人?可这院子的主人自己连一面都没见过。为了钱?可从家中破产后,自己便身无分文。
这世道可真奇怪,明明有些人早已身无长物,无利可图,却还有人盼着望着想要自己去死。
秦姝言躺在只垫了一层稻草的床上大口喘息着,像一条脱水的鱼。
床上的棉花被早就门外的吴婆子拿走了。
“这被子可是好东西,可不能沾了晦气。”吴婆子拿走的时候一边拍着被子,一边用眼睛盯着秦姝言,生怕被秦姝言碰到被子的边角,就好像秦姝言是她嘴里“晦气”的源头。
被吴婆子用床单绑着的秦姝言只能死死盯着屋顶积灰的横梁,左思右想,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姝言艰难地从扭成麻花的被单里抬起自己的右手,紫色的血管里的血液缓慢地流淌,苍白的手清瘦可怖。
自己真的快死了。秦姝言突然清醒地意识到。等她死后,所有人都会说是她自己命薄,放浪,才得了这般下场。
可能还得被些心存恶意的人说出那句“恶有恶报”来,可若真善恶有报,自己怎么至于落入如今的境地。
只有现在只剩下一口气的她知晓自己并不是死于大太太口中有传染性的急症,而是死于锦城这倒春寒的天气,死于其他人的污蔑,死于整个蒋家的忽视。
秦姝言恨啊,恨害死自己的人,也恨自己不争气,恨整个蒋家,更恨那卷走家产却客死他乡的柳姨太。
望着枯瘦如柴的右手,秦姝言突然回想起多年前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想起那段只担心诗词和花的光阴,想起母亲圆润饱满的脸颊,想起自己白皙柔嫩的双手……
那时候的秦姝言总以为以后的时间还长,于是把时光虚掷,把唾手可得的幸福丢弃……
那时候多好啊,自己还年轻,家人还都在身边,自己还是个女学生,而不是要被冻死在自己院子里的姨太太。
如果能重来,秦姝言的眼睛突然迸发出生机,自己绝不任由光阴虚度,绝不让自己的家败落,也绝不让自己沦落为在后院中籍籍无名死去的姨太太。
秦姝言想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横梁变得越来越多。
“时候到了。”秦姝言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说。
渐渐的秦姝言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自己整个人像曾见过的氢气球一般往空中飘去,秦姝言觉得自己从未像这一刻一样轻松。
“她死了?”恍惚间,秦姝言听见吴婆子说。吴婆子用手探了探床上人的鼻息。
“她死了。”
“赶快通传给大太太。”院子里嘈杂起来,脚步声此起彼伏。
“倒是便宜你了。”吴婆子把自己抱走的被子覆盖在秦姝言冰凉的身体上,把秦姝言身下的稻草全压在被褥下面。
秦姝言失去了最后一点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