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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无有无忧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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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戏台上丝竹声大作,台下立即变得安静。
莫寻留心看了一会,果然是一出修为颇高之人为帮助邻国,千里奔赴战场的好戏。
只是还没演到第七出,原本的打戏越来越少,男主角思乡思妻的感慨却越来越多,有事没事就拿出一封家书来大读特读,一提起即将出世的女儿就做出个洒泪状。
莫寻好歹是中文系出身,虽然在戏曲一道上没有什么深入的钻研,但大学期间也是在课堂上看过那么一两出的。
她愈发觉得这戏有点跑偏,心里更是别扭,恨不得拿起笔来替他们重写。可余光扫见周围的观众们都满含热泪、唏嘘不已,只得硬着头皮继续看下去。
幸亏出场的艺族人姿容甚美,她便安慰自己就当今晚是来看人养眼的。
上半场唱了整整半个多时辰才结束。
生死兽和喜忧鸟似乎看得很是入迷,休息的时候一声不吭。段霖这个话少的更是沉默无言,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戏台。
莫寻枯坐了一会,默默盘算到底找个什么借口溜去后台找人,才不会被段霖和生死兽怀疑。
正想着,开场前热衷于谈天的邻桌,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艺族趣事,莫寻心底那个吃瓜的小火炉登时烧得旺旺。
“去年的艺魁杜无烟姑娘得有十个月没上台了吧?”
“好像还真是,看来她这回病得挺重,唉呀真是可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戏台上再听她唱《一枝春》……”
“陈兄你还不晓得吧?前两日道人给无烟姑娘诊了脉,说是再有两月就能痊愈了。”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哎——说来也奇怪,这艺族女子但凡评上艺魁,不出一年总要大病一场,没个一年还好不了。”
“想来这艺魁也不是谁都能当的,总要遭点罪嘛……”
莫寻侧着身子听了半晌,邻桌的声音却越来越低。她恨不得搬起椅子坐过去听,却突然被人扯住袖子,扭头一看,收回手的段霖正盯着自己,眼底有若隐若现的无奈。
“下半场要开始了。”他道。
莫寻感觉心底那只滚烫的吃瓜火炉,被这突如其来清冷的语调浇得透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方才就差坐过去听了。”他又道。
莫寻刚准备送他一句亲切的“关你什么事”,但转念一想等会还要找借口开溜,便忍了一忍,别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见她没有出言反驳,不像之前有气就发的脾性,段霖忽然很想问问她为何不答自己的话。
这念头一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此人果然有些心机手段,未吐一言便能勾得他人心中涤荡不安,看来须得时时谨慎才好。
他盯着莫寻的后脑勺,缓缓吐出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
一炷香后,戏台重又亮起。
莫寻的双眼虽然一直盯着上头耍刀耍枪的艺族人,心思却早就跑到了后台。
她坐了一会,终于坐不住,瞄着身子站起来准备绕道去寻那名叫方均的琴师。才刚迈腿,却被段霖一把抓住手腕。
“去哪?”
“这戏没意思,吵得我头疼,我出去转转。”
她甩开段霖的手,小跑着出了观看席,回头见没人追来,便放心大胆地绕到戏台左侧,推开一扇半掩的小门,闪身入内。
眼前一片漆黑。
——这后台怎么连盏灯都不点。
她在心里抱怨一句,站在原地适应了片刻,很快摸着墙壁往前走。
戏台上的锣鼓唱念遥遥传来,明明离得这般近,却好似远在天边似的,仿佛她再迈一步就会听不见。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也不知走了多久,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见着,脑中闪过一丝疑惑。
——我是不是进错门了?难道这里不是后台?
她有些丧气,想了想决定先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一眯光,隐隐绰绰。
她心下暗喜,想着有光就是有人,自己过去问个路也好啊,连忙奔上前一看,却发现那里除了一盏烛滚灯什么都没有。
“请问有人在吗?”她四下张望着。“初到贵城,不太熟悉路途,还请指点一二。”
四周唯有死寂。
——难道这烛滚灯是发现我来了,所以自己亮起来了?
莫寻不甘心地走到烛滚灯前,拿起来瞧了许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
身后传来一个微弱不察的脚步声。
她猛然回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倏地从暗处闯入光亮中,狠狠撞了她一下。
“啊!”
她惊恐地扔下烛滚灯,后退好几步才站稳。
“你、你是谁、谁啊!”
她定了定神,总算看清那面具后还有一个隐在暗处的人脸。
“段夫人?”
鬼面后传来一个柔婉又迟疑的声音。
“你认得我?”
莫寻的话音未落,来人便上前几步走到亮处,露出一张盈盈笑脸,竟是个面容温婉、眉目亲和的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十分良善。
她放下鬼面,快步上前握住莫寻的手,满脸歉容道:“段夫人真是对不住,这面具吓着你了。我叫张风怡,今日你们夫妇二人就是我爹带着入城的。”
莫寻又惊又喜:“原来是张先生的女儿,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爹说你想寻方均先生,但对戏台后的屋舍却不熟悉,怕你找不到人,就让我来带你过去。
我虽然不是艺族人,但他们排戏用的那些鬼面都是我做的,经常过来给他们送面具,所以对这里比较熟悉。
这鬼面有些分量,我一直都是抱着来的。方才到得急,没放下就撞上你了,请段夫人莫怪。”
莫寻恍然大悟:“张先生费心了。”
张风怡催动烛滚灯,领着她穿过一出狭窄的长廊,走到尽处推开一扇矮门。
莫寻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立着一座半人高的圆柱木台,其下是一条宽阔的河流,顿时想起那里就是今日傍晚前张望带自己来过的地方。
张风怡指了指那木台:“段夫人,方均先生在下半场第三出的时候,有个不必弹奏的空隙。你且先在天临台边等他,再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会过来。”
她顿了顿,满脸歉意道:“我本该陪你在此处等着的,但今晚有出戏要用这鬼面,我得赶紧给他们送去。”
莫寻连连点头:“多谢张姑娘,你快去吧,我自己等他就行。”
说完,她出了屋子,往河边走了几步。一阵冷风肃肃袭来,她不由地背过身打了个寒噤,抬头时却发现张风怡已然离开。
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她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耳边遥遥传来戏台上陡然一停的锣声,宣告着这一出戏的落幕。
莫寻回身往河边走,抬头瞥了一眼那座圆柱木台,发现上面放了个东西,连忙小跑几步凑近一看,心里忽地一跳。
那竟是一个正在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她盯着这个似乎才刚出生的孩子,脑中有些发懵。
——这是什么情况啊?!是弃婴还是有人忘了把孩子带走?
寒风凛冽,吹得那孩子的鼻头通红,莫寻赶紧站在上风口,犹豫了一下,双手轻柔地在襁褓中翻找着。
如果真是弃婴,或许会留下些什么,比如写了封信告知这孩子的出生年月,又或者亲爹亲妈的信物什么的。
许是没有照顾新生儿的经验,她才刚伸手,那孩子忽然醒了,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
莫寻顿时手忙脚乱,想抱起来又怕摔着,焦急地抓着脑袋,拼命回忆电视剧里哄孩子的桥段。
“别哭别哭,你再哭下去,我都要哭了……”
她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在襁褓上轻轻拍了两下,可那孩子仍旧卯足了劲啼哭不止。
“谁在那里!”
莫寻被那声音吓得一惊,很快却欢喜万分。
总算有人来了!
她回头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方才在观看席上的城民全都涌到了河边,正神情严肃地盯着自己和台上的婴儿。
领头的是一名道士,穿着一身竹月青的道袍,身上有隐隐约约的花香。他冠帽端正,似乎在城中颇有地位。
“段夫人,怎么是你?你在天临台边做什么?这孩子难道是你的?”
被这夺命般的三连问一逼,莫寻感觉自己都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
抬头望见段霖正满脸疑惑地从人群中挤出来,跟在他身边的生死兽也是一头雾水,她心想自己总不能把来见方均的事当着段霖的面说出来吧,只好三两步跑到发问的道士面前,焦急道:
“这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道士听了这话冷眼一扫,立即有人奔过去,打开襁褓看了一眼,回身喊了句“是个男孩”。
那人很快又翻找起来,摸出一个小物件,凑在眼前仔细瞧了瞧,飞也似的跑回来,将那物件递给道士:“顾真人,这一定是她的。”
莫寻定睛一看,瞬间冷汗涔涔。
这不是她那枚刻着一个“莫”字的玉佩吗!
看清上面的“莫”字,顾真人怒火中烧,一把将那玉佩摔在地上:“这玉佩上的穗绳,根本不是我们无忧城的丝线。段夫人,你好心机!居然把自己的孩子放在天临台上,难道是想让他充作天临子,成为道人一族吗!”
莫寻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天临子,充作道人一族的,她对这些事根本一无所知。
“顾真人,你说的这些我一句都听不懂,虽然玉佩是我的没错,但这孩子真不是我的。我只是想来河边散散步,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孩子……”
见城民们没有被说服的意思,她急忙道:“要带一个孩子进城并不容易,只要他一哭就会被发现……”
“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别的手段带他进来!”
“怪不得你非要进城,原来是为了把自家孩子充作天临子!可惜你算错了,今日不是天临子的诞辰!”
“你们夫妇两个实在恶毒!”
“顾真人,你虽是农族管事,但绝不可放任这对外邦夫妇不管!”
“就是!顾真人,赶紧拿下他们!”
说话间,段霖和生死兽被城民们推了出来。
生死兽气得跳脚,张嘴就是“你爷爷你爷爷”的。莫寻感觉自己的脑子混乱不堪,所有的解释才刚出口就被这一片叽喳的乱喷淹没。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段霖不见了,很快,围着自己的城民渐渐停止了谩骂,目光全朝她身后望去。
她连忙回头,震惊地看着段霖像揣着一个贵重物件似的,抱着孩子走到自己身边,眼神里竟有一丝隐隐约约的狡黠。
“你……”莫寻张了张嘴。
段霖忽地伸出一只手搂住她,面对众人做出一家三口的模样。
“这孩子,的确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