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愿一世长安》清歌旧酒

11、骨衣

　　听完一段遥远的三百年前的故事，众人无一不感叹又唏嘘。
　　听得出来千机的话并不完全连贯，但千机对那位男子的情感毫不遮掩，讲起来总是神色戚戚，之琼和黎安等人也不至于非要往别人伤口上撒盐，更不好开口问什么。更何况，与千机的爱人有关系的是季闻声，他们只是顺路听了个故事。
　　但反观季闻声，神色淡淡地站在那里，好像这一切与他无关。

　　“那人算到了我们会来吗？”阿芙忍不住开口问。
　　千机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之琼还沉浸在凡人也能从珍宝得到长生震撼中。修仙人的寿数随着求道练体修为的提升逐渐变长，容颜也会随之年轻，但得道成为真正的仙人何其艰难，他所知道的也不过清云山仙长清云山主一人，长生又怎么会是那么轻易的事。
　　他犹豫些许，问道：“祈海深处…到底有什么？”
　　千机依旧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世人都说祈海遍地宝贝，百年来口口相传，真正去过的人少之又少。这个问题，这位公子恐怕比我更了解。”千机看向季闻声。
　　季闻声沉默半晌。
　　“不过是一些机缘际会，找到了入祈海的方法，受人之托来千机公子手里取走一样东西。”

　　千机了然，伸手抓住面前的黑色帷幕，猛地向下一扯，嘴里喃喃道：“那么久了…”
　　黑色帷幕落下，露出里面的泥塑。
　　与其余泥塑不同的是，这座双手合十环抱在胸前，身上穿着实在令人瞩目的衣服。
　　黎安一行人倒吸一口凉气，又一次被颠覆了认知。
　　裙子可以用惊为天人来形容，薄纱清透，好像有流光划过，裙身往下镶嵌了斑斓的鳞片，石室内分明无风，却有种风呼啸而过，让铃铛碰撞的清脆响声。
　　这条裙子。
　　用细线穿着细骨与薄纱缝合在一起，打磨过的细骨碰撞，是以会发出声响，外层紧密贴合着鳞片，像山海异志经谈里妖人。
　　黎安心下一紧。
　　忽然不知道想到什么，苍白了脸色。
　　她忽然伸手抓住阿芙，手指暗自用力。不敢置信地看向千机：“这件衣裳，是人骨做的？！”
　　阿芙被黎安的话吓了一跳，之琼亦是。
　　越是仔细打量这件衣裳，三人的脸色越发难看。黎安抬头看季闻声，那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许久，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料到了。
　　之琼面色也不大好看。
　　“不止人骨……恐怕这薄纱……”之琼有些难以启齿。
　　千机笑起来，伸手抚摸上那件骨衣，神色认真柔和地像看自己的爱人。
　　“之琼仙人好眼力。这件衣裳，就是那个人。骨头也好，皮也好。乃至于这些鳞片，都是他留下的。”千机有些舍不得地将骨衣从泥塑上取下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千机开口。
　　“他说我衣裳做得最好看，他要用最好看的方法留下来。”

　　千机自是沉浸在深情里。黎安一行人却是吓得不轻。
　　“疯子！”黎安暗叹。
　　人骨人皮做成的衣服，还保存了那么久，简直骇人听闻。
　　黎安默默地牵着阿芙和青雉往之琼身后躲了躲。
　　千机从左后方架子上抱过一个大约一臂长的匣子，细致地将骨衣放入叠好放入匣子里。双手捧着匣子，鞠躬奉到季闻声面前。
　　“还烦请，季公子将…送回祈海。”

　　黎安出来的时候恍然觉得还在梦中，阿芙扶着她，心下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一行人相顾无言地回到驿站，谁都没有了再逛的兴致。连带着一开始黎安兴致勃勃想吃的江州烧鸡都被抛诸脑后。

　　入夜。
　　江州城宵禁，看不见一丝光亮。
　　黎安在黑暗中怔怔睁着眼睛，盯着床帐发呆。
　　王记布庄千机公子的爱人，与季闻声到底有什么关系？季闻声与祈海又有什么关系？自己的病与祈海又有什么关系？千机公子的长生和能救自己命的宝物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实在是睡不着，起身披上大氅，端起了一根蜡烛烛台。

　　半晌后，黎安轻轻敲响了季闻声的房门。
　　无人回应。

　　这样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妥，黎安面颊红红，准备打道回房。
　　却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想不到黎姑娘出门不过几天，倒是敢半夜敲我这个登徒子的门了。”
　　黎安闻声整个人绷紧了身子从脚尖红到耳朵尖。
　　她提着烛台向上方照去，房顶开了一截小窗口，她跟着楼梯爬了上去。
　　月光皎洁。
　　洒在季闻声身上让他多了种孤高冷清。
　　然后黎安看见了躺在季闻声旁边的之琼。她急急忙忙跑过去，踢到了脚下放置的空酒瓶。
　　黎安一个踉跄，季闻声伸手捞住她，神情悠远，嘴上却不大正经：“黎姑娘可当心些，行为孟浪了，在下难免觉得黎姑娘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对季某另有所图。”
　　黑夜里，姑娘涨红了脸，眉头紧皱，眼神恼怒。
　　季闻声松开黎安的手，缓缓后倒靠在房檐上，双手枕在颈后，眼神微微有些醉意，笑意盈盈地看着黎安，“毕竟救命之恩，黎姑娘怕不是想要以后身相许。”
　　黎安懒得理他。这人虽看着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嘴里说着孟浪的话，眼神却清明没有半分旖旎。
　　她蹲在之琼身边。仙人醉得满脸通红，双目紧闭，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们是喝了多少，怎么会醉成这个样子？”黎安皱眉，伸手想要将之琼扶起，却发现以她的力气实在很难做到。
　　偏头看向季闻声时，那人已经闭上了眼睛。
　　夜风吹来，黎安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裘衣。
　　她叹了口气。
　　下楼抱了两床被子。
　　给之琼仔细掖了掖被角，黎安把剩下一床被子扔给季闻声离开了，不一会儿又爬了上来，见被子还保持着原状，黎安瘪瘪嘴给季闻声也牵开被角盖住，然后拾起房顶的空酒瓶回了房间，外夜风寒，她不能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只是这满心疑虑，被季闻声这一打岔，愣是一句也没问出来。

　　而季闻声在黎安走后，撇了眼身边醉死的之琼，抬头是三三两两星星闪烁，眼底没有半分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