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醉花间满歌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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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身心俱疲，但清镜还是一夜浅眠，或者也算一宿没睡。
从午夜打更到月落星起，再到天际朦朦亮起，清镜一再拖延，明明决定要离开了，可却还想再看看他。
睡了一夜，墨晗的脸色好转很多，身上的血痕也奇迹般地结了痂，想是已经吸收了她五百年的修为。见此，清镜才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下来。
窗外鸟鸣声大起，清镜心知她这副样子拖不下去了，随时都会有雷刑降临。起身离开时，她才注意他已是将她反手握住。
心头一暖，随即眉宇又黯淡下来，清镜伸手轻轻掰开他的手，塞回被子里。退开一步，她隔了一尺的距离，恋恋地望着他。
墨晗，墨晗，如墨色馨香幽然，若日晗温暖通透。
她的墨晗。
她一个人的墨晗。
清镜忽的笑起来，甜美安详，心头满满的，是尘埃落定后的坦然满足。
微笑转身，她一步步走屋子，走出他的世界。那一日，她也曾这般离开，不同于那时的失魂落魄，这次她却神采奕奕，步履悠然。
从来没想过雷刑之前，心绪会这般平静，清镜都觉得自己豁达得不可思议。走至中院，清镜还在想着去哪里可以一个人静静地了此残生。抬眸，却看到一个藏青色的身影站在门下，一手持剑，岿然若山。
……桑琰？
清镜站在他面前，悲喜交加。她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这次想起自己的嗓子毁了。不过无所谓，她也不在乎了。
就在她还沉静在重逢的喜悦中时，桑琰却提剑向她刺来！清镜大惊向一边躲去，她现在不比从前哪躲得过他的身手！
“！”见她躲开一见，桑琰神色复杂的眸中恨意更深，又抬剑再次刺来。
左闪右躲，清镜欲哭无泪，要死也让她死个明白啊！这样不分原由的要了她的小名命，叫她如何瞑目哟！
桑琰的剑越来越快，清镜身上已有几处划伤。若不是她曾经功夫底子好，就凭她现在的状况，死一百次都不止了！
一个侧身，清镜感觉全身血脉一僵，手脚完全不听使唤地栽倒到地上！
“！”桑琰居高临下地俯视清镜，他的面色隐在影子里，一双墨绿的眸子更外苍翠，他伸手高举起剑眼看就要刺穿清镜的身子！
“哐”一声巨响，桑琰的剑被震裂成碎片，人也被阵大力甩到一旁。
“！”清镜撑起身子，抬眸却见一把玄光宝剑悬在她面前，眼泪便顺着脸颊滑落——破魂剑出鞘！
是他，他来救她了！
远处，墨晗踏着朝阳，沐浴在明亮的日光中，恍若天神降世。他一步步向她走来，温柔而坚定。
破魂是君殿下的佩剑，墨晗的记忆果然是恢复了。
走到她身边，墨晗蹲下，轻柔地将她搂入怀中，墨玉般的眸子被柔情和怜惜填满。清镜贴着他的胸膛，伸手将他搂紧。微微一叹，墨晗的声音似宠溺似埋怨，“……傻丫头，怎得又哭了？”
摇头，在他怀中狂摇头，她这是高兴得哭，她是喜极而泣！
伸手止住她的小脑袋，墨晗无奈地苦笑，难道是被自己吓傻了？
就在两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时，桑琰又从怀中掏出把匕首，向两人狠狠刺来。墨晗抱着清镜，手臂一挥，破魂剑立刻飞出与桑琰缠斗起来。
听这打斗的声音，清镜紧张地立起身子。破魂是神器，桑琰若是受伤了如何是好，毕竟他是师姐的亲弟弟！
扯了扯墨晗的衣袖，清镜不能说话，只能睁大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为桑琰求情。
看她这副模样，墨晗失笑，她这样撒娇的表情他有多久没见到了？居然是为了别人求情……一般人便就算了，可居然有胆想在他面前杀她，这种人他从来不留！
见墨晗面色一凛，清镜心口猛地一跳，知他是起了杀机！
桑琰是师姐的弟弟，有着上古神祗绿偌的血脉，若是被墨晗的破魂剑斩破元神，那便是诛仙的重刑大罪！
“别扯了，再扯着袖子可要断了。”墨晗无奈，只得让那边破魂剑的攻势迟缓下来。他俯到清镜耳边，用令她脸红心跳的声音轻道，“难道夫人要眼睁睁地看着为夫变成断袖不成？”
什么时候还有心思说笑！清镜立刻松了手，还瞪了他一眼——人间七世，他居然历练得油嘴滑舌起来！
墨晗微笑着，唇边突兀地就流出血来。
“！”清镜大惊地捧起他的脸，眼中满是惊恐。
“夫人莫担心。不碍事的。”抬手粗略擦了擦唇角，墨晗顿时感到五脏六腑一阵翻涌，口鼻中皆是血腥之气。
那边的破魂受他影响，行动迟缓被桑琰找到可乘之机，他飞身上前，举着匕首向清镜猛刺而来。
“住手——！”一声大喝，硬生生停住了桑琰手中的匕首，以及他身后悬空正要取他性命的破魂剑！
远处，凌瑾一袭紫衣，披着貂毛披肩，挺着肚子向他们走来。
见此，清镜愣了愣——又怀孕一个？然后，她的目光落到自己肚子上，怎么自己就没怀上？
唔，她和墨晗的孩子啊，光是想想就乐得她咧开嘴笑起来。墨晗低头看着自己怀中正傻兮兮地笑着的妻子，很是无奈。
桑琰见凌瑾过来，忙丢了匕首去扶她。这一幕惊得清镜合不拢嘴——他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另一面，破魂剑落到地上幻化出人形，竟是北褚！这更惊得清镜张着的嘴，可以塞得下好几个鸡蛋！
完了完了，世界全混乱了！
“……”凌瑾身子笨重，她走到清镜面前时，已是有些微喘。桑琰扶住她的手正欲撤下，却被她反手握住，“我和桑琰很早以前便认得了。”
见清镜还在神情恍惚，凌瑾又扔下一个更重磅的消息，“他是我的夫，我怀的是他的孩子。”
于是，这次震惊的，就不仅仅是清镜了，还有桑琰。见状，清镜瞪了他一眼——你震惊干嘛？你不是当事人吗？
“真…真的……你说……”桑琰握住凌瑾的手，不可置信。他的嗓音沙哑刺耳，因为惊喜，音调高了上去，说不清的奇怪。
清镜诧异地瞅瞅墨晗又望望北褚，二人面色平静，原来被蒙在鼓里的就只有她和桑琰？！等等，她就算了，为什么作为凌瑾丈夫，凌瑾肚里孩子的爹也会被蒙？
“桑琰是赶月山庄培养的暗探，曾经被派到焚天阁刺探时认得了凌瑾。”见她诧异，墨晗娓娓道来，“任务完毕后，他便回了赶月山庄。后来他接任务要混进灼华楼，才有了你救他的那次。”
“说来巧合，那时在阁中他便单名一个‘琰’字。没想到灼华楼的楼主又给他起名为‘琰’。”凌瑾温柔地望着桑琰，看得他耳尖通红只得垂着头不再言语。
什么又起名啊，分明就是师姐一直知道他就叫‘琰’！清镜在心中腹诽，原来如此，难怪师姐一开始就怀疑桑琰，原来早就知道他的身份。难怪还把桑琰分到她这，就瞅准了自己在楼中什么都不管还可以好生照料他，把桑琰分到她这是师姐最好的选择！
“我和桑琰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清镜望着凌瑾眼角抽搐，莫非那日她搞错人反把桑琰给睡了？天呐，她身边都怎么了？都流行一睡定情？抬眼瞥了瞥墨晗，眼神复杂——这人也是被她给睡了，才开得窍？
墨晗被她盯得迷糊，心知她想得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干脆就装作没看到。
“桑琰这次刺杀你，大概也是因为我。”望着清镜，凌瑾露出抹苦笑，“我们之间的渊源，我从阁主那借观影鎏灵珠看过了。七世并蒂姻缘，是我种下的孽缘，苦果得我自己偿。我心中郁积，桑琰却以为我是因轩王情伤。”
“……我一直认为只要您死了，他就能回到瑾儿身边。”桑琰缓缓跪倒在清镜面前，他勾起抹笑，其中的懊悔、无力、痛苦、挣扎和不顾一切的绝望都看得清镜一阵心酸，“镜司使，您一直待桑琰极好。桑琰，却是恩将仇报……”
闻此，墨晗身子一僵。感到他周身怒气杀意暗涌，知他还介怀桑琰杀她之事，清镜连忙握着他的手，连连摇头。她不是不心寒，不是不怨恨，只是他是师姐的弟弟，师姐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又怎能动桑琰丝毫？血浓于水，虽然师姐定不会怪罪于她，但她还是不想见师姐伤心。
“殿下。”恢复破魂剑身份的北褚，对墨晗的称呼自然也变了。他走到墨晗身边，劝道，“您身子不好，快回房休息，免得伤情恶化。”
“好。”墨晗点点头，却是伸手将抱清镜起来。听闻北褚的话，清镜才发现他身上的袭衣早被裂开伤口侵染成一片血红。
“你们，终是苦尽甘来了……”一丝凄美之色闪过凌瑾脸庞，随即，她又恢复到温柔的神色，“殿下，天下这盘棋，还等着您回去收尾呢。”
目光在二人间一扫，落到墨晗的伤上，凌瑾伸手扶桑琰起来，却道，“殿下切不可再这样任性胡闹了。清镜受伤，殿下自责，自有百种方法弥补，没必要选这般血腥的。”
“……”墨晗不答，脸上的闪过尴尬之色。彤玲与他千年相处，算得上青梅竹马，他心中所想，她自然明了。
闻此，清镜才恍悟，能把天下之局当棋盘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落到訾蔚钦手上，还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原来，他是故意的，故意受这番磨难消除自己对她的愧疚！清镜掰过墨晗的脸，恶狠狠地瞪他——这般受难，就是存心让她不好受！是不是！
墨晗被清镜瞪得笑起来，挪开她的手，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温润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听得她心醉，“我曾说，为什么人一定要等失去才后悔，为什么不在还没得到前就知道珍惜。这一世，以后永生永世，我和你都不要后悔，都不要失去。”
这句誓言，她等得太久。
现在从他的口中说出，却让她觉得等得再久也是甘愿值得的！
凌瑾垂眸，心中一片苦涩，她只有前几世的回忆，却没有那份浓烈如火的爱。这般决定，不知是否负了曾经的自己……
“……”桑琰见她神色黯然，伸手圈住了她的肩膀，“你，有我了。”
“嗯。”抹去眼角的泪水，凌瑾给他一个安心的笑——若是那几世她那也将目光从那人身上移开，看到别人对她的好，她是否不会拥有那六世须有其名的婚姻，是不是也有份天荒地老的爱恋？
北褚见这温情的一幕，也不由地红了眼睛。他每一世都伴在殿下身边，看着他生，看着他死，看着他历经磨难，看着他受尽煎熬，现下殿下终于也圆满了，他也觉得圆满了。
几人刚放下戒心，天空忽得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狂风大作，飞沙走砾迷了人的眼。见此，清镜的脸霎时苍白——五雷轰顶之刑，竟还是来了！
奋力挣脱墨晗的怀抱，清镜退到一边的空地上。这刑罚，她说什么也不会连累到他！
墨晗见她离得远远的，顿时明白是她擅自用了仙法该遭天谴了。狂风中，他看到她决然摇头，拒绝他的靠近。墨晗却温柔地笑着，一步步走近她，“清镜，你忘记了吗？我也用了仙法，也该受刑。”
“殿下，回来——！”见此，北褚脸色苍白大喊出声。
惊雷炸响，一条银龙直劈清镜！墨晗飞身上前，搂她入怀，用仅残的仙力为她撑起一道屏障。清镜死死地搂着他，即使被他施法护住，可接触到他的地方仍能感到入骨的刺痛！
墨晗锁着眉，任疼痛肆虐，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的包庇，引得狂风大作，似是要把他两分开。清镜被他按在怀里，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打湿他的衣襟。
九九八十一道雷刑天谴，他居然想一力承担！
“不…不要……”清镜在他怀里极力挣扎，她不要他为她吃苦、为她受难！
她的声音嘶哑，全然没有往日的清朗，甚至比桑琰的声音更加可怖三分！闻声，墨晗搂着她的手锁得更紧，不知是不是她把那颗心还了他的缘故，他竟觉得身上雷劈的刑罚竟比不上心中撕裂般的痛楚一分！
“放开！”清镜猛地一推，后仰时斗篷滑落，覆面的黑纱瞬时被风卷走。霎时，清镜看着他们瞳孔骤缩，那副惊恐的模样，似是烙铁一般烫在心间——是她忘记了，忘记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墨晗望着她非人的面孔，怒意陡然增长，“天衢——！那时他明明到了，为何不救你，为何不救你！”
“……不…不要看！不要看我！”清镜疯狂地捂住脸，这般丑陋的模样，她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闭嘴！”
震怒一吼，清镜愣愣地看着他，墨晗从未这么生气过，也从未这么凶过她……
“没事的，没事的。只是具肉身，只是具肉身……”墨晗又重新将她揽回怀中，一声声呢喃，似是抚慰清镜，又似安慰自己，“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是她受过的痛，那种痛……
“不痛了……不痛了，不痛了……”呢喃渐渐哽咽，墨晗揉搓着怀中的清镜，似是要将她嵌入身体，融入骨血！天衢那个混蛋，明明答应他要毫发无伤地救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笔账，他记下，定叫天衢千倍万倍偿还！
清镜刚想点头，双目突然涣散，全身无力地瘫软下去。墨晗搂着她的身子，心中隐隐的不安顿时变成狂风暴雨向他铺天盖地而来！
再清醒过来时，清镜有瞬间的茫然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等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墨晗怀里，看见他一脸惶恐之色时，心中腾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墨…晗……”
“别说话，别说。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雷声一次响过一次，她看着墨晗面上愈来愈苍白，身子竟也微微颤抖起来。清镜心疼，不舍，却又无能为力，“墨晗，这是…我…的天劫……没…没事…我…没事…的……”
墨晗怔怔地凝望着她，任她的手在他脸上婆娑流连。怀中的人气息渐浅，身子也一点点冷笑去。拥着她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墨晗眸色愈渐空洞，体内仙气四溢，仿佛预随她死去一般……
“别…别再任性了……”察觉他竟有求死之心，清镜断断续续地说着。
她知道，还有那么多人等他回去，朝凛的残局还等着他去收拾，九天上的仙人还等着帝君出世，他怎能任性地随她而去，随她灰飞烟灭……
“好好活着…等我……等我回来……”多美的一个谎言，她会好好守着，只要他活着，她愿意欺骗。
“……等，我等……天荒地老我也等！”
天荒地老呵，多美好的一个词。求了一辈子，终是被她求到了……
她和他的天荒地老，真美，真…美……
“…嗯……等我……”
抚在他面上的手，毫无预兆地坠落。
那双流光溢彩、灵光闪烁的眸子再也没有神采。她走了，微笑着离开。
残忍而决绝。
“！”墨晗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第二次了，第二次她死在他怀里！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他却无能为力！
天下如何，苍生如何！
他救得了天下，救得了苍生，却独独救不了她！
仙力散尽，护住清镜的凭照点点崩塌。银龙直下，直指二人！
瞬间，她的身子变成无数紫色细碎的光点散在空中。墨晗愣愣地看着空荡怀里，没了那人的重量……没了……什么都没了……
八十一道天雷直劈墨晗，他垂着双手，静静地跪在天地之间，笑得飘渺。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一切安静得没有丝毫声响！
桑琰立刻将凌瑾的头按在怀中，北褚张大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看见墨晗化成银色的碎片，和那些紫色的光点相融，相辉……
“殿下——！”北褚跪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墨晗消失。
桑琰闭上眼不忍再看，凌瑾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乌云散去，一道光束落到院子里，似是安抚，似是祭奠，更是重生的圣光。天际霞光大现，紫气蒸腾，瑞象环生。一时间，两团雾气流转，熠熠生辉，纯净的白光刺得人睁不看眼——
强光淡去，一人立在光源处，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银色光晕，怜悯而慈悲，若亘古神像般瑰丽幽静。及膝的琥珀色长发随风轻扬，白色华丽礼服绣着繁复银色流云暗纹，一双银白色的眼眸，无可比拟的绝伦之姿，更是掩尽日月光芒。那人缓缓侧身，优雅出尘，淡漠一眼，便让人臣服。
“！”北褚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那人，双膝弯曲，跪倒在地，俯身前倾，虔诚地匍匐在地上。
凌瑾与桑琰也伏在地上，不敢有丝毫亵渎不敬。
天际百鸟朝鸣，凤凰展翼，所有一切都争相传颂——
帝君殿下，出世了。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醉花间满歌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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