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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宛郁月旦 ...


  •   碧落宫。
      青衣的护卫远远地站在蓝衣少年身边,沉默地看着少年矮了身子,托起角落里一株雪白的兰花,把它放到靠近阳光的地方。
      那一托一放之间,动作温柔,没有丝毫犹豫。
      很多时候,完全想象不到,这个少年,便是几乎可以左右江湖的碧落宫的宫主,并且,他有一双几乎没有视力的眼睛。
      青衣护卫名叫碧涟漪,碧落宫第一高手。
      而那个柔弱而清俊的蓝衣少年,便是碧落宫宫主,宛郁月旦。
      很久之前,碧涟漪望见目光日渐失去光华的宫主,终于忍不住半夜闯进了闻人壑的屋子,求一个法子,给宫主治疗眼疾。他说哪怕需要的药材要以人命相抵,他也愿意去寻回来。然而这位苍老的碧落宫长老却只是摇摇头,告诉他:倘若宫主决心不愿治病,你纵使寻了天仙玉露,他的眼睛也不能复明。
      那之后,碧涟漪便不再多问,不再多说。
      他知道在宫主眼睛还能看清世界的最后那段时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闻人暖,圣香,玉崔嵬,李陵宴……他知道宫主曾经被卷入一个闻名江湖的战争中,知道宫主在那时失去了一生最为挚爱的女子,知道宫主在最后关头拒绝了自己最为重要的朋友……
      这些,他都知道。这位柔弱的少年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变成真正的碧落宫宫主,几乎赔上了自己的全世界。
      阳光很好,温暖而不炽热,宛郁月旦冲着太阳的方向,微微迷了眼睛,目所能见,便是一片柔黄而模糊的暖意。
      他自然不知道碧涟漪在身后想什么,但他知道所有人都很担心自己的眼睛。
      所有人都担心,除了他自己。他甚至对自己不能看清这件事情,还有那么一点窃喜。他看过了闻人暖眼中的不甘和留恋,看过了圣香眼中的温暖和快乐。世界上若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便是这两个人中依旧活着却不知活在何处何方的家伙。
      宛郁月旦微微仰起头,和那盆兰花一起沐浴阳光,感受着眼前一片温暖的柔黄,仿佛就能想起那个人一身鹅黄的锦绣公子衫,手中还持着那扇描金边儿的折扇,在这片暖阳中,轻轻唤一声,“阿宛”。
      他消失了太久,久到宛郁月旦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称呼。
      阿宛,阿宛。
      阿宛……

      事情不多的时候,铁衣偶尔去往附近的城镇闲逛,一边打听江湖上的消息,一边带些大家特别喜欢的东西。日久天长,大家便喜欢把自己想要的东西告诉铁衣,让他下一次去往城镇的时候,带给自己。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铁衣回来了,大包小包拎了一箩筐,众人围上去帮他卸东西,多半是女子和孩子,胭脂水粉木马陀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瓜分。等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小青儿围着铁衣叔叔,看着他手里拎着的大盒子,不肯走开。
      “铁衣叔叔,这是什么?”小青儿拽住铁衣的手,很是好奇盒子里的东西。
      “是一只兔子。”铁衣笑笑,温柔地摸摸小青儿的头,递过一个小糖人,将小青儿哄走。
      一只兔子。
      并且是一只非常肥壮的白兔子。
      兔子并不是买来的,而是从郊外的叶草地里抓来的。
      宛郁月旦说:“铁衣,听说郊外里有一只很肥的兔子,白色的,很会吃。”
      很会吃,而不是很好吃。铁衣无奈地摇头微笑,宫主不过是个少年,却有着不治的眼疾,能让宫主开心的东西,碧落宫的每一位,都会尽力替他满足。
      这只兔子,的确很会吃。
      宛郁月旦坐在高高的门槛上,耐心地听着面前盒子里的兔子毫不停息地啃食萝卜时发出的清脆声,悠悠叹了一口气,问:“铁衣,为什么它不吃肉?”
      铁衣闻言,不由得笑出声来:“宫主说笑,这世上哪有会吃肉的兔子?”
      铁衣的笑声很厚重,练武之人,即使修为不深,举手言谈也不免透出劲道。宛郁月旦唇上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眉头却轻轻皱了皱。
      吃肉的兔子,这世上,是有的。
      它住在丞相府,和它曾经的主人一般养尊处优,胖得不着边际。
      然而如今,主人不在了,却不知道它还是否依旧留在那里。
      听说瘦了很多。
      是没有人喂它?还是它也觉得,没有那人,很孤单?
      宛郁月旦脸上的那抹笑意,终究变成了一声叹息:兔子还能去丞相府寻找,可是他呢?去了哪里?是否也瘦了很多?

      闻人暖的尸骨跟着碧落宫,一起被安稳地迁回了洛水故地。
      墓碑是旧的,宛郁月旦一笔一字地刻上了她的名字。一个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没有武功,没有内力,却把每个字刻得隽永而深刻。
      如今,他坐在墓碑前,眼睛朝墓碑的方向看去,看了很久很久。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根本看不见。
      宛郁月旦曾经一直坚信“青梅竹马”的爱情,因为他是那么地在意这个女子,每一天每一刻——尽管她并不全部知道。
      阿暖,阿暖。
      文人叔叔给她起了这样一个名字,她却把自己逼进了冰凉的死角。
      宛郁月旦有时候甚至回想不起她是怎么突然变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明明有了治疗的药,明明已经看到了希望的光,明明只差毫厘,他便可以握住她的手,守她一生一世。
      究竟,阿暖是为了谁,打翻了药碗,消逝了生命。
      是了,是他,还是那个人。
      墓地周围很静,静得仿佛只剩下落日余晖彤云满天,少年在这一片晚霞之中,晕红了脸。宛郁月旦揉揉额角,掩饰起自己苦笑地自嘲。
      他报复过了。
      那人曾经在绝境之中向自己来求救,抱着莫大的希望,来求他的“阿宛”。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宛郁月旦抬起眼睛,目光又回到了墓碑上。
      挚爱的女子躺在这冰冷的黄土之下,而那位挚友,又身在何方?
      是否,还记得那时他说过的话?
      晚霞吞尽夕阳,一线消散不过眨眼的功夫,天色暗淡起来,也清冷起来。有人提着灯笼走近,周身散发着沉稳的气息——是位长者,是位长辈。
      宛郁月旦不动,也不说话。然而来者却知道,这位目不能视的少年,早就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
      “宫主,天黑了,回去休息吧。”闻人壑的声音,在女儿的墓碑前,显得格外苍老而怅然。
      少年的摇摇头,却没有说话。
      他是整个碧落宫的主人,他有野心有欲望,也有能力。
      但是,他还很年轻。儿女情长,他放不开。
      闻人壑叹息一声,却没有离开,年迈的长者看着女儿的墓碑,看它映着一弯月亮,染上了一片寂寞的银白。
      “宫主,你从来不欠阿暖什么,阿暖却欠了你许多。你心里有别人,你大可以去寻他,没有人会怪你,大家都知道,你很努力。”闻人壑的声音仿佛飘了很远很远,在未发觉的时候,身边熟悉得气息已然不在。
      宛郁月旦将双腿隆起,抱在怀中。
      闭上眼睛的时候,好像自己身边只有一只兔子和一方矮坟。
      他的世界,一直便是这样。
      并不很孤单,却总是很寂寞。
      但是幸好,他足够坚强。
      不像那个人一般无私博爱,喜欢为了别人的信仰而忘记自己。
      他总能很好的权衡,很好地判断,很好地保护着碧落宫。
      尽管,他留不下爱人,留不下那个人……

      清晨,带着雨后的水汽,弥漫开一阵特别的芳香,宛郁月旦推开门,拨开窗,任这芳香渐渐充满了屋子。
      他就站在门槛之后,望着初晴的晨光即将闪耀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
      恍惚地,会听见有人叫他“阿宛”。
      然而一切,都不过是梦幻。
      那个人,正在自己不知晓的角落里,过着自己不了解的生活。
      是幸,还是不幸,这些,于他都已经无干。
      再也没有人叫他“阿宛”,人们眼中的,只剩碧落宫宫主,宛郁月旦。

      前尘往事,已拚常在别离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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