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川风月》白蓝椰

37、三星堆7

　　修竹隔绝了市井的喧闹，又不脱城市中的烟火气。
　　在这方小院背靠木屋的地方支起一张长桌，足够所有嘉宾坐下，长桌上摆满各色四川小吃，两边各有一个九宫格火锅。
　　大家纷纷欢呼起来。
　　冷梵来录制这几次都还没时间吃一顿正宗四川火锅，每次都是风风火火地来，急急忙忙地走。
　　其他嘉宾的时间可能比她还紧张。
　　夏日的庭院里阴凉舒适，火锅翻腾起的热气带着锅底的香辣味，氤氲的雾气弥漫长桌。
　　主位让给林泽聿和尹桐两位年龄和咖位都比较大的明星，其他嘉宾就没那么多讲究随意坐了。
　　冷梵习惯性地坐在长桌边缘，也就是长桌弯折过去的短边。这里有微风，身后是竹林，能闻到一些竹子的清香，而且与别人都有距离，免去了不少搭话的尴尬。
　　谢芃可能是为了平衡“咖位分布”，不想让边缘变成真正的边缘，主动坐到冷梵旁边。
　　冷梵心里叹气，做好被骂的准备，还是端起可乐和谢芃碰了碰杯，感谢他的好意。
　　隔着一整张长桌的正对面，陆恒川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他旁边坐的是永远不让话落地、满桌谁都能聊的郑辉野，这让他即使一句话不说，那边看起来也很热闹。
　　他们各坐一方，不时抬起视线，隔着水雾捕捉对方的眼睛。
　　偶有交集的那短暂一秒，便暗自在嘴边留下无人知晓的笑容，仿佛在恰到好处地配合午宴的气氛。
　　吃得差不多了，尹桐暗示林泽聿cue话题，林老师重提了在车上的问题，希望大家谈谈录制过程中自己印象最深的部分。
　　“我先说啊，我印象最深的是去彝族村子。四川有很多类似的风景，川西、川南我都有去过，但是我们这次去村子时住在彝族村子当地人家里，还认识了彝族朋友。我，会发现即使在我的家乡，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风情。我想说，四川人民会给你们惊喜的，四川欢迎你。”林泽聿朝着屏幕张开双手。
　　每个人选取的记忆点都不相同，让冷梵惊讶的是大家说得都很真诚。
　　轮到她时，她搜肠刮肚也想找点真情实感。
　　“最初打动的我是节目中会有很多文博相关内容，而且这些内容越来越好地融入到节目环节之中，让我觉得自己能发挥作用。后来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反倒不是具体的古迹不是哪个古迹，而是大家的第二技能，让我感觉到我们的民间艺术形式多种多样，尤其是芃芃的葫芦丝和清浅的书法都属于非遗，特别精彩。我本身不是特别擅长会社交，但能感觉到很多时候大家会主动带着我加入讨论或一起完成任务热舞，非常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包容。”冷梵说完，站起来鞠了个躬。
　　起初她说得有些形式化她说的不是场面话，但越讲下去越引出了自己内心所想。不说前几期录制大家相处得都很自在，明星嘉宾们从没有拿出大哥大姐的架子，或者以自己见多识广来时不时地“教导”其他人，就说后面几期她作为素人嘉宾，却乘风而起，在网络上的讨论度堪比两位新晋流量，但回到节目组时没有一个嘉宾因此针对她，连一向对她不是很有好感的言清浅，也没有说过风凉话。他们甚至从未在镜头前给她和陆恒川起哄，以免她尴尬，这里面也包括刚开始不太友好的杨亭铭。
　　这些事情润物无声地进了她的心里，既然有机会说，她觉得应该直接表达出来。
　　嘉宾们都没想到一向不声不响的冷梵会说出这样一段话，安静了几秒后，谢芃率先鼓起了掌。
　　“哇，梵姐煽情了。”新人嘉宾周晓艺激动地捂住嘴，她虽然只参与了两期节目的录制，但是能感受到冷梵背后的情感。
　　尹桐更是离开座位，特意找冷梵送出一个拥抱。
　　“很高兴能认识你。”尹桐说。
　　大家这么热情反倒把冷梵搞得不好意思起来，她回到座位，脸颊红红的，尽力把自己缩小起来，“好啦，有请下一位。”
　　她忘了下一位是陆恒川，等他忽然开口时，长桌上立刻安静下来。
　　他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举手投足间成为不可忽视的沉默力量。
　　冷梵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这次我第一次出现在镜头前。”陆恒川思索着开口道。
　　他没有社交媒体账号这件事众所周知，除了节目组公布的信息和他获奖的信息，网上甚至找不到陆恒川之前的任何资料。
　　“参与这次节目是我一个朋友的推荐。感谢他的推荐，让我认识了许多朋友。”陆恒川微微颔首，与大家交换视线，“也……我总以为凡事自己一个人就够了，但我渐渐意识到孤独与偶尔的独处不同，它对于像我这样的人不痛苦，但也并不快乐……这次节目弥补了我因为自己的原因差点错失机会，我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点，那么会变得更主动，希望生活的变化可以早日体现出来。谢谢。”
　　他偶有停顿，冷梵听出他不长的一段话里充满了筛选恰当语句的意味，其他人大概只以为在组织语言吧。
　　陆恒川的视线克制地没有立刻看过来。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面前的玻璃茶杯，以茶代酒，绅士地念着他们的称呼，挨个敬其他人一杯。
　　“林老师。”“尹老师。”
　　他走到每个人身后，款款微笑着。
　　陆恒川近来“网上有名”，人又倜傥又神秘，像周晓艺、言清浅和郑辉野这些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被年长者平等地对待，让他们有一些激动了起来。
　　“谢芃。”陆恒川敬了他。
　　再向前走半步，那双漆黑的眼眸双眼盛着清澈的光，终于如愿以偿地望向她。
　　“冷梵。”
　　她莫名鼻尖一酸，赶忙用明艳的微笑掩饰住，客客气气地回应道：
　　“陆哥。”
　　那双眼睛微微睁大，眼神中搅起风云。
　　冷梵后知后觉地想，自己之前好像从未这样叫过他。
　　在其他人的热闹中，陆恒川在她面前多停了几秒，这段时间像乘上60倍变得像几分钟一样漫长。
　　他们看着彼此，再未说一句话。
　　陆恒川回到自己座位后，还有一些节目组安排的环节，比如回忆做任务时遇到的困难、节目中自己最喜欢的文化遗产、自己在四川旅游时的经历，谢芃还现场表演了一段葫芦丝。
　　这些内容冷梵也听得很仔细，认真地与大家互动，努力提供情绪价值，但是最真挚的情绪刚才已经表露，后半段对于她而言没有太多亮点。
　　他们边吃边聊，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涮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完全不担心节目组没有素材。
　　直至最后，不知是谁提议这档节目既然叫《蜀道行》，不如一起读一读李白的那首《蜀道难》。
　　这是学生时代都背过的名诗，但经年已过，记忆中残留的词句不再能拼合成一首完整的诗，于是大家在手机上搜索着，然后看上几眼，再抬起头大声道：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高高低低的声音再续古人的嗟叹，从蜀地竹林间传到市井人家。
　　午宴结束，正式收官。
　　大家告别后，重新散在东西南北。
　　冷梵带杜新蕾拎着行李直奔机场，先送杜新蕾上了飞机。
　　“蕾蕾，不好意思，这次没怎么顾得上你，下次有好的机会我再叫你。”冷梵微微歉意道。
　　“姐，你千万别这么说，我这次的收获特别大！能有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太难得了。谢谢姐。”杜新蕾张开手臂拥抱她。
　　冷梵回抱了她，“也谢谢你，昨天一起折腾到了这么晚。现在困不困？节目组也好，剧组也好这样的辛苦都免不了，如果你的想好了要往这条路发展，一定要多找实习，不要觉得实习是去玩或者单纯见识一下，要好好向不同的人学习工作方式。”
　　“梵姐，我记住了！梵姐，。听说之后你们过段时间给方以明庆祝他考上大学？希望我也能参加。”
　　“好呀，到时候咱们还能见面。”冷梵笑道。
　　她其实不太擅长照顾别人，一方面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一方面很难与他人真正地熟悉起来，另一方面说是不喜欢社交，其实也有点怕麻烦的原因在。
　　但是杜新蕾有点让她意外，这女孩充满活力、充满希望，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不轻易气馁，是久违的青春的模样。
　　送杜新蕾上了飞机，她的航班还要再等一个多小时。
　　她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回想起来自己荒芜的高中生活，失落的大学生活，受挫的毕业那几年，还有前段时间在类似的窗前被披上外套的那一瞬间。
　　冷梵恍然惊醒。
　　一个念头自心中升而起，久久不能平复。
　　她掏出手机又放下，终于下定决心，解锁轻点屏幕，取消了航班，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随手拦了一辆出租。
　　“美女走哪？”
　　冷梵把上次保存的位置拿给司机看，“这里，直接开进地库。”
　　司机惊叹道：“住这里啊，了不得。”
　　上次来时她是直接从地库进去的，晚上怎么进去的她不太记得了，但出门时她特意看了一眼门牌号。那时她倒不是抱有什么目的，只是习惯性地熟悉一下地形，以便掌握自己的位置。
　　她听到陆恒川和林泽聿的对话，知道他是直接回家，犹豫许久决定给他一个惊喜。这次节目录制后，他们要有一段时间没有几乎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潜伏的危险还未解决，他们可能又要这次分别还不知要多许久。
　　路上她已经开始在构思敲开门后要说的第一句话了，结果这个惊喜在小区入口的门卫那里就被拦截了，根本进不去地库。
　　她下了出租车，打开遮阳伞，站在小区门口顶着三十七八度的太阳给陆恒川打电话。
　　“冷梵？”陆恒川诧异道。她很少直接给他打电话。
　　“麻烦和门卫说收一下吧，我在你家小区门口。”冷梵开门见山道。
　　“你……等我。”陆恒川匆匆挂了电话。
　　紧接着，门卫接通了内线电话，为冷梵打开了门禁。
　　冷梵进了小区后，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她不想再折返回去询问门卫，自己沿着法国梧桐的树荫寻找楼号。
　　喷泉带来的凉爽随风而至，她没走几步就见陆恒川出现在眼前。
　　她收起伞，任由他牵起她的手。
　　“要记住，从小区门进来后先往左边走。”陆恒川一一为她指出回家时最荫阴凉的路。
　　然而进了电梯间的阴凉也浇不灭他们身上的燥热。
　　直到他们打开电子门锁进了门，又将门关上。
　　盛夏的蝉在午后聒噪鸣叫。
　　高层公寓里回荡的清凉山风试图散去两人间弥漫的热气，背后的衣衫在风中微微抖动，却徒劳无功地唤不回前襟紧贴的两人。
　　陆恒川的吻如他的人一般，温和而克制，反倒是冷梵一直调皮试探，引出了他不肯放手的野性。
　　冷梵的短款白色薄外衫被他抚得发皱，或是因此她的眼尾透着一丝委屈的红艳。
　　陆恒川喜爱又心疼，再将吻落于她眉梢。
　　冷梵便点起脚尖，想去咬他的耳垂。
　　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
　　里面没有相机。
　　冷梵的身体顿住。
　　刚刚升温有多快，此时冷静得就有多快。
　　“你要走？”冷梵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陆恒川的动作一顿，自鼻腔里溢出一声“嗯”。
　　“去哪里？”
　　陆恒川不答。
　　冷梵忽然明白过来：“你要去自己解决？”
　　陆恒川微笑着将冷梵的头发理顺，用沉默地行动表达自己的坚持。
　　冷梵猛地握住他的手：“我等得起，你不要着急。不是已经交给大哥了吗，我们再等等消息！”
　　她仰着头盯着他的眼睛，双手握得很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飞得很远。
　　陆恒川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哄不肯吃药的小朋友，牵着她坐进沙发里，让她完全依靠在自己怀中。
　　炎炎夏日，两人却如寒冬冬日取暖一般依偎着。
　　“我是着急，但也知道不能冒进，这次是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解决。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你放心。”
　　“去哪里？”冷梵又问。
　　陆恒川沉默片刻，道：“东南亚。”
　　东南亚名声在外，冷梵只是听到就能想出那片热带雨林潜伏的危险。
　　“不许去。”她低声说，明知无用，又叹气问道，“要去多久？”
　　陆恒川眉头微皱，只说：“我答应你尽快回来。”
　　“你回来就要立刻告诉我，给我发消息。不要突然出现的那种惊喜。”冷梵说。
　　陆恒川点头，然后才醒悟冷梵这样说的原因，失笑：“上次给你发了消息，你在飞机上没看到。”
　　“嗯，我知道，我就提醒一下。”冷梵也笑道，便不再问了。
　　既然无法改变，就只有相信他，以及还有珍惜现在的时光。
　　转天，风吹起陆恒川卧室的白色纱帘，倾泻而来的晨光唤醒冷梵。
　　她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身，旁边的人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