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旧梦》朱泽举

86、金统领 迎妹妹

　　金震彪的灵堂设在金府的后院里，临时搭起了大棚。正中间摆放着供案，灵牌上写着“马兰峪族长金震彪之灵位”，旁边是香烛、贡品。供案前方是一口黑漆棺椁，支架在几根木条上。

　　棺椁两旁扎了好几个表情木讷的纸人，诡异的眼神盯着四周。由于金震彪在马兰峪地面上德高望重，前来吊唁的村民一拨接着一拨，每个人都无比沉痛，带着肃穆的表情进来，随后缓缓离去。

　　风水先生算了良辰，第三日的凌晨四点封馆，然后送殡队伍将棺椁送到坟地里，那里已经选好了一块风水宝地，金震彪将永远地安息在那里。

　　离正式封棺还剩一个多小时了，大棚内难得安静了下来。由于金玲玲已经发了疯，自然也就没人守灵。只有齐管家一人跪坐在棺椁钱，腰上系着一条白布，不时地在一个铜盆里化着火纸。

　　一连几日忙碌下来，齐管家熬得满眼血丝，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火盆里的火纸已经燃烧殆尽，一个黑影忽然闪了进来。那黑影先闪到纸人后面，看了眼打着盹儿的齐管家，随后盯着棺椁，露出一双怨毒的眼睛。

　　片刻之后，她缓缓移到了棺椁后面，看到了躺在棺椁里面的金震彪。只见他穿了一身簇新的前清官服，显得颇为威严。棺椁里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味，应该是棺木发出来的香气。

　　“金震彪！不管你是真死还是假死，本姑娘都会让你再死一回！”那黑影在心里说了一遍，随后抽出了短剑对着尸体的心脏部位狠狠刺去。

　　“咯”的一声，短剑像是刺在了金属上，发出了刺耳的声响。与此同时，棺材里的金震彪忽然直直坐了起来，望着黑影。那黑影心里暗叫一声“不妙”，刚要往出口窜去。忽见大棚出口处闪进来好几十人，个个手持长枪，快速将黑影围在了中心。

　　随后，傅南缓缓走了进来。黑影握着短剑，显得很慌乱。傅南安慰道：“你不要惊慌，我们不是要伤害你。但是这件凶杀案必须要有一个了断了，不能这么无休无止下去。”

　　金震彪已经从棺材里跳了出来，抽掉了胸前的一块铁板，缓缓走到黑影面前，说道：“你放心！我以族长的名义发誓：绝不伤害你。我这条命早就应该还给你们穆氏的族人。等这件凶杀案了了之后，我的老命你可以随时来取。”

　　黑影死死地瞪着金震彪，身子如一张紧绷的弓弦一般。

　　“迎妹妹！是你么？”语声亲昵，充满了无限的柔情。

　　那黑影双肩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显然是受到了影响。傅南已经可以确定面前之人就是穆雪迎了。她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道：“迎妹妹，我替你摘下黑面纱吧。你脸上笑起来的两个梨窝很可爱，遮住了就看不到了。”说罢两手作势欲摘。

　　那黑影立着没动，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傅南。傅南轻轻地摘下了她脸上的黑面纱，露出了一张白皙、清瘦的脸。

　　是云姑！市集上云记干货铺的云姑！

　　大棚里的很多人发出了窃窃私语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其中的很多人都进过干货铺买过干货，甚至有的还跟云姑说过话。谁都不相信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居然是连环凶杀案的元凶。

　　金震彪倒没有显得很意外，说道：“是你。”云姑冷冷地望着金震彪，回道：“是我！我叫穆雪迎。金统领，多年不见，你已经认不出我了。”

　　金震彪面露追忆之色，叹道：“是啊！女大十八变！当年在定东陵的修陵现场，我好像见过你几面。记得你经常和富察小公子玩在一块儿。”穆雪迎望向了傅南，随即说道：“金统领，岳银刀、贺乾、司马扶风都是我杀的。今晚我是来杀你的。至于原因，你比我更清楚。”

　　金震彪轻轻地点了点头：“杀得好！我们都该杀！我是白虎营里最后一位活在世上的了。杀了我，你穆家的大仇可以报了！”

　　“休想！你们白虎营杀了我们穆家三百多口，而加上你才四人。用你们四颗人头就想抵我们三百多条性命？难道你们当官的天生就比我们小民百姓的命精贵吗？”

　　傅南挡在了金震彪面前，对视着穆雪迎杀气腾腾的目光：“穆雪迎！你究竟还要杀到什么时候？你睁大眼睛看看周围，大清王朝已经覆灭了，现在已经进入了新时代。过去的事情能不能让它过去，不要永远地活在仇恨里。”

　　金震彪推开傅南，向前了一步，然后说：“你们都听着，当年是我带人杀害了穆雪迎的全家。所以她今天来复仇合情合理。你们不许难为她。”

　　大棚里持枪的金府家丁们懵了，个个面面相觑。金震彪转而望着傅南说：“小公子，谢谢你让我见到了穆姑娘。我们之间该有个了断了。记住我在雪地里说的话，玲玲今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穆雪迎已经缓缓抬起了手里的短剑，锋利的剑尖对准了金震彪的咽喉。金震彪说道：“穆姑娘，你动手吧。反正这里就是我的灵堂，死了之后倒干净省事，直接往棺椁里一躺就行了。来吧！报你的杀父之仇吧！你的父亲穆先师就是我杀的。”

　　穆雪迎咬紧牙关，握紧了短剑，瞪着对方。傅南站到了金震彪的右手边：“迎妹妹，既然你无法释怀，那杀了金族长之后，连我也杀了吧。下令诛杀穆氏一族的是太后老佛爷。而今太后老佛爷已经归天，就葬在定东陵。执行太后老佛爷密旨的人就是我的父亲富察·福裕安和金族长。我的父亲两年前也已经病逝了。常言道：父债子还。所以我今天要替我的父亲还债。”

　　穆雪迎握着短剑的手颤抖了起来，神情激愤。

　　小哥哥！小哥哥！自己怎么能杀他呢？

　　傅南依旧冷静地说道：“迎妹妹，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杀人偿命，自古就是如此。我的父亲虽然去世了，可他的儿子还活着，自然就要还债。”穆雪迎的内心里矛盾极了，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互相挤兑。一个说应该杀，他是刽子手的后代，杀他天经地义。另一个说不能杀，他是你的小哥哥。

　　不料一旁的金震彪一把推开了傅南，道：“富察公子，这件事与你没有什么关系。穆姑娘，你千万不能杀他。难道你忘了？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根本就活不到现在。大屠杀的夜晚你就已经被杀了。”

　　傅南道：“金统领！你在撒谎！”随即冲着穆雪迎道：“迎妹妹！你不能杀金统领，因为他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没有他的一念之仁，你才根本活不到现在。”

　　穆雪迎怒道：“你在胡说！他怎么会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他杀了我的父亲！”傅南说道：“你我都是梦境师，让我们去亲眼看看事实真相。”旋即望着那些家丁说道：“你们都退到大棚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齐管家和一众家丁拿眼望着金震彪，见他点了头，才快速退了出去。傅南将阳梦锏取了出来，说道：“来吧！我带你去看看真相。”穆雪迎伸手握住了阳梦锏。

　　傅南转动了“转梦环”，见眼前的金震彪恍惚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最终化为了一团白影，倏忽消失不见了。

　　******

　　月色很好，明晃晃的。梨窝女孩一个人拼了命地向前跑着，哭得稀里哗啦的。傅南、穆雪迎看着，见对方跑到了修陵大营内。没多久，只见一位满身是血的官兵追了上来，右手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刀。

　　是金震彪！

　　二人赶忙向前走去，进了大营内。见金震彪朝小公子居住的营帐内走去，刚到营帐门口，忽见小公子闪了出来。金震彪问道：“小公子，那个小女孩呢？你把她藏哪儿了？”小公子直接跪在了金震彪面前：“金统领！我求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金震彪说道：“小公子！这是太后老佛爷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违抗。我要是放了她，一旦被查出来我和你阿玛都会有杀身之祸。”小公子望望四周，说道：“金统领，现在没人知道。我保证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不行！”金震彪握紧长刀作势要进入大帐内。小公子一把搂住了他的左腿，依旧苦苦哀求：“金统领，你就饶过她吧。迎妹妹跟我说，你刚杀了他的爹爹。你就饶过她吧。”金震彪闻言一震，内心里起了波澜。是啊！自己刚刚残忍地杀害了她的爹爹，现在连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也不放过吗？

　　堂堂男子汉，此举与禽兽何异！小公子看到他停了下来，继续说道：“金统领，你就饶过她吧。现在大营里的官兵全都去了修陵现场，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金震彪想想前不久刚收到家书，自己也得了一位千金，据书信里描述长得粉妆玉琢的，可爱极了。终于，他心底里善良的一面起了作用，从腰间掏出一块羊皮卷，蹲下身说道：“小公子，此地非常凶险，你要带她速速离开。能不能逃得掉就看她的造化了。”于是详细讲解了羊皮卷上的地图。

　　小公子一一记在心里，然后跪身道：“多谢金统领。”金震彪扶起他，提刀快速向远处走去。傅南和穆雪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没多久见小公子和梨窝女孩拉着手从营帐里跑出来，快速向远处逃去。

　　良久，傅南望着穆雪迎，缓缓说道：“迎妹妹，你都看到了。大屠杀的夜晚整个定东陵各个要道全部有官兵把守。如果没有金统领给的那张地图，指出该走哪条路。我就想救你，也是有心无力呀。所以我说他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啊！”

　　穆雪迎只是望着傅南，眼眶有晶莹的泪珠儿挂着。

　　月色朦胧，笼罩着寂静的高低起伏的山坡。傅南握住了她的左手，十指紧紧地扣在了一起，柔声说道：“迎妹妹，试着从过去的仇恨中走出来吧。我知道这很难，就让我像过去一样紧紧地握着你的手，一起去面对吧。好吗？”

　　穆雪迎侧脸望着傅南，清冷的月华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越发清瘦。她伸出手，轻颤着缓缓触到了傅南的脸颊，柔声说道：“小哥哥，这许多年，你过得好么？”傅南开心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的内心里或许已经放下了过去的仇恨，变回了当年的那个梨窝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