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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六章(1)漫惹炉烟双袖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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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和天青哥哥一同看尽洛城花海以来,许是心情开阔之故,我的腿伤以惊人的速度好转起来。不多日就和他一同踏上了去长安的旅途。
数日后。
“哎呀,大都市就是不一样!让人不得不从内到外,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贫穷。”天青哥哥捧着个冷馒头,企图用它吸收完对面酒楼里传来的菜香以后再吃。
“是啊,而且这边的武学大师实在是不好说话,我们两个长得这么善良的人,连当个勤杂工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垂头丧气地应和着他的话。
“这些也就罢了,居然连在路边搭个包子铺都要被城管抄检,这不是逼良为娼嘛!”他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馒头,深刻体会到了谋生的艰难。
“不过这倒是个主意……”我托着下巴,认真思考。
“什么?”
“把你卖进勾栏。”我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轻击一下,两眼放光地盯着他。
“啥?!”他嘴里的半块馒头一下掉在泥巴地上,却被他迅速捡起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般接着啃。
“我觉得你扮女人已经很有经验,而且也热衷此道,不如将你卖去勾栏历练历练,等嫖客来了你就把他打晕,拿光他身上的钱就闪呗,这样我们能同时得到两份合法收入~~”我迅速脑内了一下天青穿女装涂脂抹粉的样子。
他啃完馒头,就着我的袖子擦了会儿手,满不在乎地答:“好啊,干这一行的话我确实比你条件好,你一个小丫头,虽然没姿没色,但放在青楼那种地方也着实有碍身心健康。不如卖去男娼馆,你生得眉清目秀,想必能一举成为那里的头牌。”
我三两下啃完手里的窝头,怒视他:“你找揍是不是?”
他的目光立刻由戏谑变得可怜兮兮,指着身上破旧不堪的衣服对我说:“你看,我这件衣服上补丁都打得看不出衣服的原料了,再跟你打架的话,这青色长衫就可以直接改成背心热裤了。”
我白他一眼,不屑道:“谁叫你整天上蹿下跳爬树摸鱼,在大城里头都有本事邋遢到这等地步,只能认为是一种匪夷所思的才能。”
他抬头望苍天,默默无言两眼泪:“等到了昆仑脚下,你说我是不是必须要裸奔了……”
我刚要嘲笑他,忽听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没必要裸奔,影响市容。没衣服穿不如就穿我这件?”
天青习惯性地回答:“这怎么好意思……”一边伸手去拿衣服,结果就在回头的那一刹那愣出了神。
我跟着回头一看,也愣了愣。
但是我并不确定天青愣的是这少年还是这少年手上的衣服。
少年的胳膊估计都快要酸掉了,见天青还是没有要接过的意思,再一看,他正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不由一巴掌拍到天青脸上;“干什么!想跟我搞断袖?”
天青堪堪避过,却不恼不怒,反而嘻嘻笑道:“你长得是挺漂亮的。”
少年听了,玉面一红,接着又抿了抿嘴,骂道:“你再胡言乱语,我便当场让你裸奔!”
天青立刻告饶:“别别别,咱有话好好说。既然阁下迫切想要日行一善,我又岂能不成全?”
言毕便接过衣服打开来,啧啧称赞。
我瞟了一眼,险些当场仆街。
天青边咂嘴边对我说:“你看,设计风格是不是很狂野?”
我极是赞同:“是啊,极有土著人的民族风情。”
身着紫衣,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毫不犹豫地把这话当作赞扬,得意洋洋地说:“算你们识货!我这里还有很多件不同款式的,喜欢的话随便挑~~”
天青兴致勃勃地跟了过去,左挑右拣,赞不绝口。
我额角出现一滴大汗:看他这么发自肺腑的样子,该不会是真的很喜欢吧……?
他挑了半天,最后终于拽出一件几近透明的渔网状衣服,冲我兴奋地喊道:“怎么样?喜欢吗?”
我慢腾腾地挪过去,慢条斯理地开口:“据说汉朝有一种酷刑,把人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为了割得均匀,割得美观,事先就得把渔网套在犯人身上,然后顺着渔网的洞,一片两片三四片……”
紫衣少年瞪大了眼,显是听得入迷。
天青一把把我拉下来,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你叫小鱼,所以送你张渔网穿才最适合你呀~”
他的气息拂面而来,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连忙一把推开他。
“你才适合穿渔网,你们全家都适合穿渔网!”我当场发飙。
“哎呦哎呦,可惜我全家除了我以外都死光光了,没福气享受这个荣幸喽~~”他笑嘻嘻地撑着头看我。
那么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听在我耳里却像一记重锤砸下来,震得我目光呆滞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却愣是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好在他似乎压根不在意,复又看向紫衣少年,问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呀?”
紫衣少年一本正经地回答:“小紫。”
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把刚吃下去的窝头喷出来。光看你这身行头,这衣服的料子,这腰上的玉带,就知道你绝无可能叫“小紫”这种儿戏一般比阿猫阿狗的格调也就好点不多的名字!
天青直摇头:“小子?这名儿可不好,一定有很多人愿意毛遂自荐做你老子的。”
紫衣少年听了,瞪大眼睛狂点头:“你怎么知道?!我这一路上,每次刚一报出名字,马上就有人说‘小紫?俺是你老紫!’我还以为是当地风俗礼仪……”
天青听了大笑不止,半天才喘着气说:“那不如改个名?”
紫衣少年想了想,满面愁容,单手托腮,问道:“可是,改成啥名才好呢?”
天青想了想,指点道:“你年纪不小了,要不叫大紫?不,这样人家会以为你哥叫大红的……”
少年嗔道:“我今年才16!”
天青附在我耳边,悄声笑道:“你看,我随便一说,这小子就把年纪告诉我了。”
不料少年听力极佳,立刻嚷道:“告诉你年纪又怎么样?我又没告诉你生辰八字。你要想以大欺小,也得要几分真本事才行!”
天青仍在专注地替他想名字,几秒后又问:“中紫你觉得怎么样?”
我在旁边说:“我还原子呢!”
天青抱头思索:“桌子?不对。椅子?不对。肠子?不对。肚子?也不行……”他看着自己的手挨个数数,每说一个,就神情严肃地摇一下头。
我正想着该用什么方式阻止他,却听他还在那里掰着指头源源不断地说:“鱼子?不对。疯子?不行。私生子?也不好听……”
到了这地步,我想也不想,给了他一个脆响的栗子。
正在他又叫又跳地揉脑袋时,我抓紧时间对美少年说:“那什么,他吧,这里有点问题……”我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紫衣少年却不在意地说:“那要不你给我想个名字吧?”
我微微一愣,接着就下意识地答道:“不如就叫‘紫烟’怎么样?”
见少年似乎不解,我便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这两个字,解释说:“李白有诗云‘日照香炉生紫烟’,就是那个‘紫烟’!我闻着你身上,觉得很香,你应该和这个名字很搭。”
少年听了,连连拍手,笑得一派烂漫无邪:“好!就这么定了!以后你们就喊我紫烟。哦还有,你们叫什么?”
我正要答话,被天青抢先一步:“我嘛,叫小青。她是我妹(瞟了眼我身上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衣服),叫白素。”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眼神似乎是在说,怎么样?给你起的名字有文化有韵味吧?
紫烟“哦”了一声,挠挠头,说:“你们兄妹的名字合一块,刚好可以演一出《白蛇传》。”
天青一愣,继而摸头,嘿嘿傻笑。
紫烟看了看天,说:“不早了,我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今日我们三人有缘,两件衣服就送你们了,以后记得来照顾我生意啊~~”说完就麻利地收拾好一大堆乱糟糟的衣服,“嗖”的一阵香风,人已不见。
我十足十以为大白天见了鬼。
天青却大笑道:“怪不得,我说我怎么一张口,这俩名字就冒了出来,差点以为是一身沉睡的文学细菌发酵了呢。”
我纳闷地看着他:“你骗人已经成本能了吗?好好的名字不说,搞什么白蛇小青啊?”
天青笑着弹一下我的脑门:“这年头,行走江湖,谁能没几个艺名啊?再说这小子本来就没告诉我们真话,公平起见,咱也不能跟他说真的。至少我还没歪曲我俩的性别,已经很对得起人家啦!”
他本就是无理搅三分的人,我懒得再跟他争论“说了假名又能怎么样”这个问题,转而问别的:“刚才紫烟那身法……是武功还是什么妖术……?”
天青笑答:“这小子武功是挺厉害啦,倒是可以拜他为师。”忽而狡笑一点点浮了上来,“话说这小子只长个子不长心眼,我这一路走来,遇上的家伙可真是一个赛一个地笨啊!现在想想,还是以前村子里的人个个精得像鬼。”
我忍不住腹诽:其实精得像鬼的只有你吧!再想想他的话,不由气恼:“这么说我也算在内?”是啊,跟你一肚子坏水比,是个人都是笨蛋。
天青微微一愣,继而笑着揉揉我的头,在我一把甩开他的爪子之后,只听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是笨,是傻。”
回家路上,我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天青哥哥,有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天青漫不经心地:“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问:“为什么我会觉得你上次给我买的那件‘洛阳花鬼’的衣服和紫烟的设计风格……有着如此可怕的相似度呢?”
他一下子立在原地,接着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都跟你说了,那个字念——”
我打断他:“甭管那个字念什么,你告诉我,上次那件衣服是不是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天青搔了搔下巴,笑道:“你们女孩子果然心细,你不说我都没看出来。这么说上回在洛阳城见到的那位蒙面君应该就是他啦?”
“蒙面君?”哇靠,这么诡异的商贩你居然敢从他那里买衣服……
天青浑没在意这个问题,兀自寻思:“奇怪,怎么我们到哪儿他到哪儿啊?还说什么‘要躲起来’?应该不单单是为了防城管打劫吧……”
百思不得其解,天青挥挥手:算啦,人家的事情,咱管不着。
次日。我死也不肯穿那件渔网,天青于是颇为遗憾地去了当铺,然后颇为遗憾地回来,一摊手,五个铜板孤苦伶仃地躺在他的掌心。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长没长眼睛?那件衣服的设计是很诡异没错,但料子和绣工可是一等一的好!宋师傅跟我说过,那种冰蝉丝质地,中原想买都买不到!紫烟他不识货,哦不对,是他为人慷慨大方免费送给了我,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不识货!你……你——以后休想让我给你补衣服!”
他抱头蹲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出。
我原地挠了一会儿墙,觉得不那么郁闷了,便一把拎起他,心平气和地问:“我们今天去哪?”
无巧不成书,就在天青兴高采烈地穿着那件土著风情的衣服满街找工作的时候,又碰上了昨日的紫衣美少年。
天青的衣服实在太刺眼了,无怪乎是个人都会侧目。
紫烟听完我们诉苦,鬼鬼一笑:“想找工作?随我来!”
我们三人一番合计,最后我和天青含泪签下了不平等条约——是喜极而泣的。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冤大头,紫烟派我去做他和天青认为的“俗人品味”系列服装,天青去长安某大型连锁店——悦来客栈当说书先生兼烧菜的;盈利自负,亏损他补,而紫烟自己则去附近的医馆,当上了针灸师傅。
我们问他是不是中介所的地下成员,他摇摇手,不满地说:“你们有见过无私奉献工作岗位,不收你们一分一毫中介费不说,还免费提供两件上等衣服的中介吗?我之前在很多地方都打过工,到处都有我的熟人啦~~”
我们均是满眼敬意地看着他。
他英气勃勃地一笑,拍拍我俩肩头:“跟着我混,没错的!”
为谋生计而奔波的三人,从此结成色彩联盟(有青色、白色和紫色……),并肩作战,共闯江湖。
一起挣钱挣了没几天,大家不得不面临一个共同的难题——身上臭了。
现在我们虽然有薪水,但是如果在长安的澡堂洗个澡的话,剩下的钱大概够给自己买副棺材。
好在风暖气清春意盎然,为了省下澡票钱,我们结伴去后山洗澡。
抵达目的地后,大家先是赞叹了一番,继而看见天青懒洋洋地叼着根草,挥挥手:“你们先去,我在这里望风。”
紫烟笑嘻嘻地嗯了一声,抬脚刚要跟着我一起走,猛地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怒吼:“我才不要跟小姑娘一起洗鸳鸯浴!”
天青白她一眼:“鸳你个头鸯!那要不你跟我一起洗?”
紫烟瞪眼,气结,不由咬住下唇。
天青哈哈大笑,吐出嘴里的草,指着紫烟说:“男人咬嘴唇,有够娘娘腔~~”
紫烟怒了,上前猛踢了天青一脚:“滚!我来望风!”
天青笑眯眯地揉着屁股站起来,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地说:“咦~~紫兄好小的脚。”
紫烟大窘,气得要再上前补一脚,天青这回可没让他如愿,使出神行百变的拿手好戏,左跳右滑,紫烟使出浑身解数,也碰不着青色身影的一片衣角。
二人就这样以我为圆心玩起老鹰捉小鸡,最后我看见紫烟气喘吁吁,累得一头大汗,想来待会儿下了冷水,绝不会出现抽筋现象了。
天青精神却着实是好,望着紫烟,笑得一脸可恶。
紫烟恶狠狠地盯着他,希望天青能感受到自己灵魂的力量。
天青视而不见,反而开心地做着各种鬼脸,配上让我浑身长绿毛的音效。
于是在紫烟准备进行第二轮发飙之前,我好心好意地提醒他:“好了好了别气了,再乱动的话,喉结就要歪了。”
可惜晚了,紫烟已经拿出压箱底的功夫,转瞬之间,一抹紫风直冲天青而去,身法极快,就在天青不得不使出山寨版飞龙探云手来趁机偷银子的时候,我那句话恰到好处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扑通”一声,紫烟俊美无双的脸成功地亲吻大地,不愧我华夏热血儿女,对祖国母亲一片赤子之心。
待他全无形象地抬起沾满了草和泥的脸茫然四顾时,我和天青同时全无形象地笑得满地打滚。紫烟的喉结果然歪到肩膀那里去了……
紫烟愤愤站起,伸手摸去了一脸的脏污,又大力擦了几下,一张人皮应声而落。
我和天青同时呆了呆。
紫烟一边用手指顶着那张面皮玩二人转,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石化的我们,充满自信和优越感地说:“就算老娘是女人,那又怎么样?被老娘精妙无双的易容术吓到了吧?”
顾不上纠结眼前这位绝世大美女的一口一个“老娘”,天青已经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神魂不属地问道:
“请问你的脸易容前后有什么区别吗?”
紫烟听了,疑惑地说:“你耍老娘啊?当然有区别!之前你们不还以为我是男人吗?”
我和天青同时摇了摇头。坚定地。
紫烟终于停止对二人转终极奥义的探索,略略张大了嘴:“……你们之前就看出来了?”
我重重点头:“嗯哪。”
天青好心提醒她:“但凡长了眼睛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紫烟的眼睛几乎快要瞪掉下来了,我和天青均不忍见她自尊惨遭蹂躏后的面如死灰,正要纷纷扭过头去,却听到紫烟惊叹地咂着嘴:
“中原人真是个个慧眼如炬,竟然看得出我精~妙~无~双~的易容术!在我老家,可是没人认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