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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建元年十八年春,冷宫。

      殿中女子身染了些咳疾,腿脚不便,是半个瘸子。她行走时膝盖骨发出咯咯的响声,让人觉得颇为恐怖,此番身为庶人,无人照看,想来也命不久矣。

      似乎是女子的亲信尽数被杀,而今也算是个孤家寡人了。

      “……”
      女子靠在那一堆残枝旁边,看到一枝花看的正好便忍不住想要靠近它,双手轻轻拨开花丛,看看它的根茎叶,猜想来年是否还能开得这么盛。

      摆弄着枯败了的花,沙沙的作响声,还有这干撇的触感似乎印证着她也脱离不了这种香消玉损的命运。

      女子柔软的缠着薄茧的手指间忽的引了只蝴蝶来,苍蓝色的翅膀让她眼前一亮。

      如此靓丽的蓝色,就像她妹妹一直穿着的苍蓝色衣裙一般令人惊恐。蝴蝶扑朔,慢慢地她开始低哑的嘶吼着……就是那身苍蓝色的衣裳,就是那件苍蓝色的衣裳!!

      忽而一堆丫鬟涌了进来,直勾勾地看着她发疯默不作声。

      女子痛苦嘶哑,活像一头被关起来让人一见便不由得疾首蹙额的野兽,活在囚笼,苟且偷生,尊容不在,即使活着又还有什么尊严可言呢。

      她捂着心窝狠狠抽搐,大口大口的呼气,在众人面前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哪怕早就自己身若薄纸,形如枯槁,不为人所喜。

      这样一座深宫,困住了她的所有,将她曾经最珍视的骄傲和尊严也都一并带了去。

      这般不为人所知的落寞的深宫里多的是这般模样的女子。

      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就因为自己的对人施舍了过多的怜悯吗,还是因为自己太过在乎清白和名誉。

      她冥思苦想跪坐在地,只身靠着老树根奄奄一息,听着远处散漫的步调发出的声响,她自然知道是谁来此。

      她低头一看,苍蓝色银线绣花的绣花鞋露出半截在自己眼前。来人面容她再熟悉不过,耳边吹过一阵风,那女人便浅唤道:“阿姐,近日可好?你过的……可还顺意?”

      她一见是自己庶妹,神色暗淡了些,也清醒了起来,又浅浅应了一声:“是你啊,肖妤。你是自觉深宫生活无趣,特意来看我的笑话是吧。如今我是活也好是死也罢,因为在你看来我的存在对你已经不能构成什么威胁了,不是么。”

      她又说:“从前我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如今却是一个久居冷宫的废人,今日所处之境全全拜你所赐,你可满意。”

      “阿姐误会我了,事到如今,你怪我也好,恨我也罢,这些事你也很清楚的,不是吗……罢了,其实今日我来其实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说的。”

      空灵清润的声音绕着她的耳朵转来转去,她听得生烦,皱起了眉头。

      一双皮肉贴着骨头的手紧紧握成拳,肖潇道:“如今你可是得意得很啊。”

      肖妤:“姐姐,你总是如此高傲,看不起她人,殊不知自己以后的路还要靠旁人来替你开呢。”

      肖妤苦笑一番,“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出此下策!你说我费尽心思爬到你头上来,殊不知我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你高高在上享锦衣玉食,我跌进尘埃衣不蔽体,我的好姐姐,你坐拥荣华富贵的时候可曾记得我一点?”

      肖妤猛然俯身,一只手死死掐住女子柔软的脖颈。

      “你忘了?姐姐。若不是我,你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这世道太乱,总该有人要出头的。天道好轮回,你也为你的自大付出了代价,可你终究是活了下来,事到如今,你不该感谢我么。”

      她空洞的双眸死死攀住面前人的一身荣华,以前只觉得这身衣服耀眼夺目,如今看来却是如此的不堪。

      “要我……谢你?”

      “姐姐,你也知道,现在天下四分而治,顾真是民间威望最大的,只要你愿意将顾真骗进鸢都,废后肖氏就这样死去,身为肖家女儿的你会活下去。我会给你一个身份重新开始,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这样一辈子过下去不好吗?为什么非得嘴硬?你现在跟我僵持不下,苦了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你疯了,肖妤。就算我如今落魄如庶人……也轮不到你来置喙我!呵呵……我今日是败了,可我永远胜你一筹,你视我如仇敌,输给你,这声名狼藉的肖皇后我做了,也受得起,如何。”

      肖妤苦笑一声,“姐姐……你当真是疯了。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何曾明白我的心意。既然你不肯低头认错,我能留你,他们也留不得你。”

      她浅浅一笑,始觉自己蠢弱不堪。肖妤如今陷害自己也就罢了,偏偏还将肖氏众多人都打折了遍,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没放过……

      可惜自己阿娘待肖妤那般好,最终也还是被这个明面上和孝温顺的庶妹给弄死了。

      肖妤:“姐姐,我自知你有恨,可我无可奈何,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天道轮回罢了,我只是拿回我该拿的东西而已。”

      女子紧紧抱住自己受伤的右膝盖骨,柔弱风姿已经得不到刘焕的一点在意了。可怜自己身心高洁,向来不作娇娇儿的姿态以色事他人,如今却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实在是可笑。

      经历了许多事,只是如今才发现,原来那薄情之人并非喜爱她,而是喜欢她柔弱委曲求全的模样,幻想自己将他高高捧起……那些曾经的甜蜜爱恋都成为了星星点点的泡影。

       原本一向清冷偏僻的冷宫也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枝春。

      身着明袍羽冠的男子纷然前来,见二人僵持不下,终是开口道,“肖潇。”

      肖妤猛的回头,“陛下!”

      皇帝看着肖潇憔悴的面容,一双姣好的眸子似乎并无安稳之意,三人对质,皇帝浅声道:“肖潇,你我夫妻十余载,难免有几分情分在,只要你愿意帮我除掉顾真。你就还是我的皇后,抑或是放你出宫,让你过自己喜欢的生活,难道这样不好吗。”

      他似乎又想握住肖潇的双手,那动作连贯下来,肖潇而似避退三舍。

      “说得轻巧,只要我失去价值便会立马除掉我。这一切只怕都是徒劳,我永远是你手里的金丝雀,是么……更何况,你放我走,这罪名我便坐实了不是么……我太了解你了。”

      肖潇揉了揉自己僵硬的大拇指,咔嚓一声。

      “刘焕,事到如今,我们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面前这个温和的男人说的温和的话却叫她如履薄冰,曾经自己所追求的,不过是一心一意待一人,自己这些年留在刘焕的身边,得到了什么,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肖潇神色恍然,淡然说道:“我谋反叛国?你若真要利用我,倒也不必如此。我帮你招兵买马,四处广纳人才,你可还记得,若顾真真对我有情义,我也不会在这里待着。”

      肖妤刺耳道:“姐姐,你怎就如此冥顽不灵,现在城中都是你的流言蜚语,你身为皇后竟与顾真有染,倘若就此戴罪立功,还能留住你的性命……你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肖潇莞尔一笑。

      刘焕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怒气,仿佛随时都能将她这一副身子给焚烧殆尽。

      “此生苦短,臣妾认也。”

      肖潇瘫坐在地,任凭老树枝丫飘落的枯叶垂在自己身上。平日里最爱干净最讲体面的肖家嫡女,此刻就是个沦落为街头的乞丐。

      刘焕闻此话语不由得苦笑一番,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错了,可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没在心里留下一点波纹。
      随后一道低哑声道冲进肖潇耳里,那是一道舍去从前诸多心境的话:“你真是顽固不灵,如此这般劝你多时,还是不肯助我,从前怎不知你如此倔强,事到如今因为从前那些情意想要再留你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赐死罢。”

      话语一落,那月洞门处便冲进来许多蛮狠粗暴的老婆子,她们拿着粗细有致的木棍把肖潇抵在凉透了的青石板上。

      肖潇忽而快丧失了生气,抬眸望着那成双成对的燕雀,心中凄凉无限。肖潇恶狠狠地说道,“这是我的命,也是尔等的命。”

      刘焕回头,抬眸微微一愣。

      她执拗的抬头,把刘焕肖妤二人的面容狠狠的刻在心头,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淡定片刻,头顶那人缓缓说道,“肖潇,朕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

      “原来,痴情……竟是错付了。”刹那间她的眸中刮过一阵轻快却又薄凉的风,将她几滴泪都抖了个干净,承载了满满欢喜的回忆在此刻碎了一地。

      刘焕拂袖而去,只剩肖妤一干人等。

      说时迟那时快,李公公端着一瓶雪松色青花的小瓶子和一块顶好的月白色丝绸,捧到肖潇的面前来。

      不男不女的声音正如锁魂的厉鬼一般,让她动摇了心神,“娘娘,您选一个吧,也好走得体面些。”

      肖潇满脸淡然正如那初日的和煦春风,洋溢着满是春光的笑容,回光返照亦是如此。

      肖潇苦笑一声,捏住瓶胚,打开那红顶盖子,一饮而下。

      肖潇头脑混黑,四肢无力,眸中混沌不堪,头皮发麻的那瞬间鲜艳的血从耳目口鼻纷纷涌了出来。

      好痛,好苦。

      肖潇倒下去那瞬间,手上一枚极好的玉镯子碎了个干净。从前回眸一瞬,过往诸多磨难化为云烟,再不入眼。

      仅存的意识丧失之前,肖潇似乎想起了那个曾经骗她喝下黎川酒的少年。

      “喝吧,没毒。一脸嫌弃的神情做给谁看呢?”

      肖潇盯住他,清秀的面容之上,那是一双清透深邃的双眼,就好像黎川河那样,清能见鱼虾。

      “顾真,你说喝了这儿的水就能有来生,是与不是?”肖潇问道。

      “我从不骗人。况,骗你有什么好处。”他说的极为郑重,让人莫名心安。

      少年的面容就此模糊,慢慢消融在回忆之中。

      肖潇脑袋翁热,服了毒药,身子很快就凉透了。就算是死了,肖潇苍白的面容再怎么看还是存着当初倾国之姿的影子,微微上扬的嘴角述说着不甘和委屈。

      肖妤看着躺在地上没了知觉的肖潇,心里被绷紧了的弦猛然松动,被压抑的心脏也重新归于正常。

      或许,这就是一切最好的结局了罢。

      肖妤紧紧握住手心,道:“恭送,皇后。”

      “我本以为她会求饶,没想到她死得这样决绝,嫡女是么?还……不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肖钰脑中猝而混乱不堪,密密麻麻的话像无数只猛虎一般冲她而来,仿佛置身玄虚幻境,肖潇站立在她面前。

      “肖钰,你罪有应得。”

      ……

      三个月后,春末。

      “传我令,攻下蓟城!”

      为首男子身着浅灰色衣裳,翩长的外衫随风飘扬,长发直下,让人为之一振的是他面上那抹银色半面甲,辉光凝聚其上,却远不及他清冷的眸光。

      顾真捂着自己的心口,剧痛无比。

      自己的心……再也不能感受到她的感受了。

      顾真瞧见无数士兵奋力攻城,嘴角却还是失了弧度,再没扬起。
      顾真率领的起义军静默沙场鏖战数日,一步一步取得胜利,终究还是打进了鸢都城。

      她……不肯留在我身边。

      “拿下刘焕人头!赏千金食禄!”顾真狠狠说道。

      自然,弓箭齐发,勾心剑矢,墙上士兵纷纷滚下,身子摔了个稀烂,刀剑羽箭穿膛破肚,场面血腥至极。

      顾真心下隐隐作痛,既是知道了肖潇身死,他别无牵挂,只是狠狠的说道,“其余人,一个不留。”

      思及此,他自然明白。

      穷途末路,我体会便罢。

      独你,万万不能。

      不过多久,顾真挥兵直入。顾真眸子里一道不屑的寒光射出来,忽而冷笑一声,抬手抽弓一发入魂射下白帆,以蔑视的姿态细细打量着远处缓缓迫落的白帆,那寄托了无限哀思的白帆,就这般落下了。

      旁人跑过来愤愤道:“将军,那个女人自尽了。”

      顾真的眸色黯淡的像是洒了一层灰,长睫轻轻开合一瞬,便下定了决心。

      ……

      大战之后,尘埃落定,顾真花了六年结束战乱,一统天下。

      岁月静好,一切如初。

      这年岁末,年初,新皇顾真登基,掌国之大典,享国号大梁。

      顾真捻了一支寒梅,顺势插在了瓶中,随风而起的芬芳就好似她正在自己身旁忍着笑,仿佛下一秒她就要迫不及待地扑在自己怀里取暖,想着这般情景,心更痛一分。

      那是一个飞雪迎春的冬末,顾真披着一层薄薄的袄子一株梅花处驻足不前,许久,他终是开怀的笑了。

      无人知晓,深宫里困着一位他心爱的女子,一位早早离世的薄命女子。

      “婹婹,我还在等你回家。”

      ……

      二十年后,皇帝禅位给养子顾肖。

      大梁皇帝顾真在一个冬日离去了,年仅四十三。

      飞花渐渐,草长莺飞,又是一年候得春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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