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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承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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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佩瑜见扈景堂这幅满脸心虚的样子,在旁边乐得要死。他努力压下上挑的嘴角,说:“两年前宗门大比,我侥幸得到大比第一。”
“师兄,你‘侥幸’这个词用得,比我说新生比试是‘小打小闹’还过分。”扈景堂用胳膊肘杵了回去,嘴角带着压不下的笑意。
要是师兄这话让别的弟子听见了,他们恐怕得忍不住冲上来与巫佩瑜对打几番。
“没谦虚,真是侥幸,你对我可真是盲目信任啊,小师弟。”巫佩瑜也憋不住,笑出了声,他一边笑一边戳戳扈景堂,说:“你先别笑,等我继续说。”
“师兄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扈景堂忍住笑,很快就绷着张脸说:“请师兄继续吧。”
“好,我亲爱的小师弟。”巫佩瑜更乐了,用说书先生的语调念叨:“话说我刚刚英俊潇洒的夺得了宗门大比第一,那成想,师祖就在此时出现了!”
扈景堂被师兄抑扬顿挫的语气逗乐了,嘴角上扬,肩膀不住抖动。
“当然啊,事出突然,我不知道师祖看了多久的比试,只知他那时突然宣布要收我为徒。”巫佩瑜正经了一些,但扈景堂还是止不住笑。
“师祖划了那座山给我,但是总共只和我说过几句话。他在收我为徒的当天就又下山去了。天啊,把我丢给玄宗的一众长老们后,师祖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人了。”
巫佩瑜为师祖的潦草举动叹息一声,回想起骑在牛背上故作老成的小童,忍不住嘴角抽搐几下。
他忍不住问:“小师弟,你作为隐世大族之子,对师祖了解得多吗?”
“完全不清楚。”扈景堂摇摇头,说出的话冰凉得让巫佩瑜想要流泪,“扈家和天地玄宗的师祖没有任何关联,我对师祖一无所知。”
“欧,”巫佩瑜面露痛苦之色,“我一想到师祖几千岁了,顶着一张幼童的脸,就觉得精神错乱。”
“幼童的脸?!”
“师祖那时是骑着牛来的,真可谓是仙风道骨啊,”巫佩瑜费力地扯了下嘴角,“他表情可冷酷无情了,如果不是看起来只有八九岁,脸上还有婴儿肥,我就真的要折服在师祖‘谪仙’般的气质中了。”
“……兴许是练了什么奇怪的功法。”扈景堂艰难地说了几个字。
“说不准……兴许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巫佩瑜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师兄想法清奇,”扈景堂严肃地点了点头,赞美他,“总是能让人耳目一新。”
“戚。”巫佩瑜又给扈景堂来了一拳,“我对师祖实在是没什么了解,本来想找你问问的,那成想,师祖如此神秘。”
长吁短叹一会儿,巫佩瑜将话题扯回香囊上。
“不仅是香囊,”巫佩瑜说:“我当时穷困潦倒,衣服都不合身了。两位长老怜惜我年纪小,无人照料,因此给我备置了许多衣物,香囊也乱七八糟塞给我许多个。”
“那个兰花香的香囊,很适合师兄。”扈景堂只是这样说。他想到巫佩瑜曾经拮据到那个地步,不由得心口发紧,但扈景堂同样知道,巫佩瑜也如那孤高的兰花,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我以为你会可怜我。”巫佩瑜淡淡笑了一下,深棕的瞳里滑过一线讶异,没想到扈景堂唯一一句话,竟是兰花香很适合他。
“师兄不需要谁的可怜。”扈景堂平静地反问巫佩瑜,“我何必用这个词来折辱师兄?”
“哇哦。”巫佩瑜凑到扈景堂面前,眨了眨眼。他的嘴巴撅起,表情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是,我想小师弟疼疼我呀。”
太近了,巫佩瑜说出那句撒娇的话语时,气息全喷洒在了扈景堂下颌处,挠得扈景堂心头发痒。
巫佩瑜是仰着头的姿势,两只眼睛无辜又明亮,特别乖巧,半点看不出威胁魔族时的疯样。因为今早在营帐里蹭来蹭去,巫佩瑜的衣领没有合好,扈景堂顺着看下去,能看到他裸露在外的半截锁骨。
扈景堂瞬间联想起替巫佩瑜上药时看到的那处腰窝,腰背温热细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掌心。他喉咙发紧,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师兄。”扈景堂头疼地唤了一句。
“小师弟——”巫佩瑜也拉长声音,扑了上来,“看我这么可怜,都不抱抱我吗?”
扈景堂僵住了,看到使劲在他锁骨处蹭脑袋的师兄,手最终还是一寸一寸缓缓移动着,将巫佩瑜圈进了怀抱里。
“……师兄受苦了。”扈景堂喟叹道,他发觉巫佩瑜是真的纤瘦。巫佩瑜那包裹在衣袍下的身躯,在他看来甚至算得上单薄。这样把人圈在怀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巫佩瑜突出的肩胛骨。
蝴蝶一样的骨骼,蹁跹中挣扎出生命的力度。
巫佩瑜对着扈景堂撒娇惯了,猝不及防听见他的喟叹,委屈之情又溢上来。他闷闷道:“我发觉了,小师弟,和你待在一起我老是容易委屈。”
“挺好的,”扈景堂揉揉他的脑袋,“总比找不到地方哭更好。”
“其实,师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依靠我。在我面前,不用伪装。你可以撒娇,可以委屈……发脾气也可以。”
巫佩瑜抬起头来,顶着一双眼圈发红的眼睛看他。
“师兄,无论你的出生如何,无论你的身份怎样,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自己偷偷摸摸看扈景堂的几眼,被发现了,巫佩瑜意识到。
“巫佩瑜,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我永远,永远,不会嫌弃你的。”扈景堂之前从未如此郑重地唤过他的名字,巫佩瑜首次发现,原来自己的名字在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居然是这种感觉。
扈景堂很认真,因此声音低且沉,像山间融化的细雪,弯弯曲曲地沿着河沟流下来,干净得让人心脏发痛。
“天哪,”巫佩瑜感叹一句,慢慢勾起唇角,眼睛眯起,问他:“小师弟,你知道吗?你刚刚说话的口气,很像大婚时对新娘子的承诺。就是类似‘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山盟海誓……”
“……啊?”扈景堂把他这么一打趣,喉咙一哽,脸立马红了,飞快地否定道:“不是,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师兄,你就别逗我了。”他又顶着那张通红的脸,埋怨似的看着巫佩瑜,声音显得有点尴尬。
“嗯,不逗你了。”巫佩瑜错开目光,又嘴欠地补充一句:“羞得跟小媳妇似的。”
救命啊,他的师兄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吗?扈景堂心中哀嚎。
巫佩瑜见扈景堂反应这么大,咽了咽口水。他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眼睫微颤,打消了想直接问扈景堂当时是不是因为香囊吃醋的念头。
算了,没必要问。
“算了,我们去城镇里购置棺椁吧。”巫佩瑜扯了扯扈景堂的衣袖,建议道,扈景堂自然是顺着他的。
巫佩瑜拉着扈景堂去了城镇,购置完棺椁,两人又耗费许多力气,将村中百姓的尸首一一埋葬下去。
山林里,巫佩瑜看着一个一个小土包,沉默了很久,他转身走到空地上,拿出买的纸钱。
巫佩瑜半蹲在地上,用灵力幻化的火焰点燃了纸钱。灰白的纸灰顺着风飞舞打转,飘向天际。巫佩瑜定定地看着纸灰飞舞的轨迹,待一张纸烧完,才慢慢烧下一张。
火焰舔舐着纸钱,蓝黄相间的火光摇曳着,称得巫佩瑜脸色愈发苍白。扈景堂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蹲在那里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游离在世间之外悲恸的孤魂。
巫佩瑜烧纸钱的动作极僵硬,慢吞吞得好似垂暮老人,他的指尖也是泛白的,手指并拢张开的动作显得生硬且麻木。扈景堂哀叹了一声,蹲下身来,从巫佩瑜手里扯出一些纸钱。
“嗯?你怎么也来了?小师弟。”巫佩瑜淡淡地笑了一下,“不是说不愿意烧纸钱吗?”他开口时,那种苍白孤寂的感觉顿时更明显了。
“我烧纸钱时,会想起阿姐和爷爷。”扈景堂平静地解释道。
“啊?不好意思啊。”巫佩瑜将头埋下去,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后,嘴角又落了下去。他垂着浓密的睫毛,眼神晦暗且深沉,嗓子发哑,低声道歉说。
“你呢?会想起阿娘吗?”扈景堂烧着纸钱,看着摇晃的火光,问。
“就是想到她了,所以才会这么难受。”巫佩瑜将头埋得更低了,他烧纸的动作停了,双手在颤抖。
扈景堂定定地看了巫佩瑜几秒,突然发力夺过了巫佩瑜手中的纸钱。他将夺来的纸钱和自己手中剩下的几张拢在一起,然后使劲抛了出去。他的力气很大,扔出去的纸钱四散在天空中。
扈景堂看着四散的纸钱,灵力瞬间离体,火焰乖顺地跟随扈景堂心念而动,吞没了飞舞的纸钱。
火星四散开,布满了大半边天,金黄的光芒跳跃,灼灼如天边的银河。
扈景堂看着怔愣在那里的巫佩瑜,突然伸手将他拉进了怀中。他按住巫佩瑜的后颈,低声说:“抱一会儿吧,抱一会儿就好了。”
“嗯。”巫佩瑜伸出两只手,圈住扈景堂的脖颈,脑袋在扈景堂脖子处拱了拱。
“没事,我们烧了纸钱,枉死的百姓们可以安心地离开了。我们烧得多,也算给阿娘捎带了一份。”扈景堂安慰道。
“扈景堂,你怎么能这么好啊?”巫佩瑜哽咽着说,“我每次难过的时候,你都看出来了,你怎么能这么好啊?”
“你也好,特别特别好,比我更好。”扈景堂顺着巫佩瑜的脖子往下捋,安慰道:“没事的。”
“你说,他们真的能安心离开吗?”巫佩瑜带着鼻音问,“他们明明死得那么无辜,他们什么过错都没有。”
“会的。”扈景堂声音低沉,说出口的话带着莫大的说服力,“我们给他们置办了棺椁,收敛了尸首,下葬后还给他们烧了纸钱。他们一定能安安心心地走的。”
“可是,”巫佩瑜哽住了,“我的阿娘,连尸首都找不到啊。这么多年,她连走都走得不安生,她一定会恨我吧?”
“不会的,她离开时最担心的肯定是你。”扈景堂说,“现在你过得好多了,她要是见到了,一定也能够放心离开的。阿娘最爱你了,又怎么会恨你?”
“真的吗?”
“真的。她最爱你了,你在屠城中活下来了,她一定是安心走的。”
听完这句话,巫佩瑜控制泪水的开关好像突然被打开了,他攥着扈景堂的衣领,泣不成声。
过了好久,巫佩瑜才抹了把脸,狠狠吸了口气,试图起身,扈景堂也跟着他的动作起身。但因为两人抱在一起蹲了太久,站起身来时腿麻,于是异常尴尬地齐齐摔在了地上。
看到对方狼狈的蠢样,扈景堂和巫佩瑜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他们趴在地上笑了好一会儿,才互相搀扶着,重新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