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辟谣中》行彻

2、转学

　　八月刚过，日头依旧毒辣。

　　许知然还是觉得憋闷得很，抬手拭去额角的汗，把风扇开到了最大档。她从凳子上拿起昨晚准备好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换上，是她最常穿的那两件。

　　穿好后许知然到厕所对着镜子整理头发。厕所没有窗户，像个封闭昏暗的小箱子，顶上吊着的灯泡早已发乌，镜子里人影昏暗，仿佛像素不高的照片，实物丰富的细节全部被黑暗吞没。

　　房子是前几天许明静出院前匆忙租下的，租金低、离育明近、最好有两个卧室是她为数不多的要求。这几天忙着准备转学需要的资料外加照顾许明静，无暇顾及许多细节。望着镜子里模糊的身影，许知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为了给母亲许明静做手术老房子卖的匆忙，从那以后的两个月基本驻扎在医院照顾母亲。实在需要休息就去医院周边的小旅馆对付一晚。

　　她扯了两格卫生纸，沾了点水，凭着微弱的光擦拭镜子边缘处的水渍，心里想着这两天得赶紧换个灯泡，自己无所谓就怕许明静摔倒。

　　出了卫生间，许明静正站在房间门口，忧虑地望着她。

　　许知然回到卧室，顺手关了风扇，最后一次拉开书包拉链对着资料清单核对转学资料。

　　母亲许明静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刚出院身体还在恢复期，腿脚还不是很利索，略带蹒跚地走到许知然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胳膊。

　　“然然，你紧张吗？”许明静的脸上满是忧虑。

　　许知然很想点头，但望着母亲还带着病气的脸庞，强压下那抹想撒娇的冲动。她两边嘴角向上提起，杏眼微弯，露出一个软甜的笑，手覆在许明静搭在她胳膊的右手上，轻声说，“妈，我不紧张的呀。转学而已嘛，没什么好紧张的。您也不要担心啦。”

　　许明静触景生情，垂落的目光里盛满岁月与回忆，“你小学三年级转学那次，你还记得吗？都开学一个多月了，你还会背着我偷偷地哭，问你什么你也不说……”

　　许知然起身背上书包，作出要走的样式，打断了对方的回忆，“妈，我都这么大了，马上都要成年了，您放心吧。”

　　安抚好许明静后，许知然看时间差不多，出门往学校走去。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这里到育明中学步行只要15分钟。

　　许知然租住的这套房子是平房，有些年头了，或许比许明静的年龄还大。周围也是和它一样年长的房屋，一间连着一间，低低矮矮连成一片，被周围鳞次栉比的大楼包围着。从城市上空俯瞰，就像一块顽固的污渍，最终也逃不过被消除的命运。

　　走出平房区，目之所及处低矮的房屋逐渐被高楼大厦替代。坚定与犹豫互相在许知然心头互相交锋，步伐时快时慢。十五分钟并不能被无限拉长，只剩最后一个红绿灯便能抵达育明的门口，许知然隔着马路看向育明中学——这个她未来一年将要学习的地方。

　　暑假期间许知然来参加过一次转学考试，当时来去匆忙，并未对学校留心观察。整体望去是她之前学校没有的宽阔、高大。楼群整体使用蓝白配色，高低错落，排布得当。最高的那栋建筑大概有二十多层，金色楷体育明中学四个大字嵌在其上，红色国旗在顶楼迎风飘扬。

　　绿灯亮起，她长舒一口气，摇摇头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从三年级开始便烙印在心底的声音——

　　“你怎么跟你妈妈一个姓啊？”

　　“你没有爸爸吗？”

　　“你爸爸不要你们了吗？”

　　……

　　时隔多年，她极力避免回忆起那些奚落的目光，嘲讽的话语，怜悯的表情。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许知然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从那时起那些东西就在她心里支起了一个架子，自卑依附着这个架子攀爬生长，直至枝繁叶茂。

　　而如果她那时候的经历可以解释为小孩子单纯的恶，那谁又能保证这样的恶她不会再一次遇到呢？

　　与门卫核对身份，许知然第二次踏入了育明中学的大门。

　　笔直宽阔的主干道延伸向远处的中心广场。层层台阶堆叠，两米多高的广场上喷泉四射，水花翻飞。阳光的映射下，某些角度七彩的虹明显且亮眼。

　　宽阔的主干道向前延伸，与中心广场相接。两边的海棠树高大挺拔，葱郁的树叶遮住阳光洒下一地阴凉，把许知然的影子也融在了里面。她握着书包带的手又紧了紧，抬脚向前走去。

　　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格外安静。许知然循着主干路途径中心广场，径直走到综合楼楼下，她抬头仰望楼顶“育明中学”四个大字。太阳高悬，阳光照在四个金色大字上反射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

　　通知信息告知她到综合楼B座17楼办理转学手续，许知然只好围着综合楼打转，找寻B座的入口。她走到大楼背面，有了楼身的遮挡，洒下大片阴凉，缓解了些许焦躁。

　　综合楼前面与中心广场相连，后面是一片湖。整片湖大概有两个操场那么大，湖上廊桥相接，亭台楼阁在绿植的掩映下清新雅致。水面上荷叶连连，零星有几朵待绽或正在盛开的荷花。

　　廊桥入口处立着牌子，上面写着“许愿亭”。牌子旁边的公共座椅上躺了个人，看上去好像是个男生，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出长椅外，下半张脸盖着本打开的书。

　　许知然张开嘴，吃惊地看着许愿亭。纵然育明是所私立学校，可她也不会想到在校园环境上和她之前的学校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她垂下目光，按捺下心潮起伏，继续寻找B座的入口。

　　可是走到头依旧没有看到B座，她已经绕着中心楼走了一周了。清秀的脸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汗，许知然此刻也无暇顾及，手背从额头轻轻蹭过，几根发丝黏在额头上更衬得脸庞清丽动人。

　　四下无人，连路都无处可问。许知然转身，按照刚才的路返回，打算再找一遍。

　　路过许愿亭入口时，躺在长椅上的那个男生还在，只不过换了个姿势，两条腿都屈起，书还是改在下半张脸上，看样子是没睡着。

　　许知然紧咬下唇，站立望着那个男生的方向踌躇半晌，在过去问路与不问之间犹豫。那男生穿着校服，应该也是育明学生，可这个时间不在教室上课，逃课的几率占了大半。和这样的人还是不要有过多的牵扯，许知然抬脚打算继续自己寻找。

　　还没迈下第一步，许知然就反悔，收回脚步的同时向男生的方向走去，自暴自弃地想：问一下路而已，又不会怎么样。

　　随着与男生的距离越来越近，男生的样子也与来越清晰。虽然下半张脸被书遮住，但依稀可见隆起的眉骨饱满，线条流畅。

　　许知然长吐口气，轻轻地在长椅前站定，微微俯下身，马尾从肩膀扫过向下垂。她的目光集中在男生的没有被书遮挡的上半张脸上，双拳微拢，努力克服心里的紧张与害羞，放低声音开口道：“同——”

　　在她说话的同一时间男生睁开双眼，清明一片。他的眼睛并不小，但略微狭长，双眼皮细而窄，瞳仁是漆黑的，有细碎的光盛在里面。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

　　这双眼睛在睁开的同时瞬间聚焦，直直地对准许知然的双眸。她甚至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许知然张开嘴，过于吃惊致使想问的话忘了个精光，也忽略掉了这双眼睛带给她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诡异地升起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九月初蝉鸣不歇，有风吹过带动许愿亭里的植物，枝叶摇摆刷刷作响，此刻也全成了许知然心跳的底噪。

　　她微微弯腰看着男生，男生躺在长椅上也看着她，这个画面持续了将近10秒。

　　“噗。”男生先笑了出来，双眼微弯，声音被书压着，有些闷。

　　“还没看够？”男生问，声音带着笑意与揶揄。

　　许知然这时神魂才全部归位，慌张中后退了半步，开口解释，“没有，我不是……”

　　男生把脸上的书拿开，就势坐起身。育明中学的校服衬衫穿在他身上，肩线处被撑起平直的形状。许知然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瞬间回忆起两个月前病房门口“偷窥”的那幕，是那个男生！

　　好像是叫“祁礼”？

　　祁礼的头发剪短了些，露出眉毛更加英气，中和掉一些过于标准的五官带来的精致感。脸上依旧挂着懒散的笑，明明目光注视着你，却好像对一切都不关心不在意。

　　许知然觉得对方并不会记得自己，但结合刚才发生的一切，心虚使她抿了抿嘴又后退了半步。

　　没等到她的后半句，祁礼抱胸挑眉，眼睛微眯，疑惑地看着许知然，“没有什么，没有看我吗？”

　　许知然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捏书包带，就势“嗯”了一声，轻轻点头。

　　祁礼下巴微抬，示意刚才许知然站着犹豫要不要来问路的地方，轻笑了声说：“你刚才站在那不是在看我吗？”

　　站在那是真的，看他也是真的，但经由他这么组合一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如果忽略祁礼话语里的笑意，仿佛就只是单纯的疑问。

　　许知然抬头看向他，脸烧得通红，“我是在看你，但我不是……”

　　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祁礼脸上笑意更甚。

　　不等许知然想出合理的解释，许愿亭远处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那两个学生干什么呢！谈恋爱都不知道避着点！走，跟我去教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