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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君心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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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如期回到尚京,京城比起边城自然要热闹得多,可这些繁华铁心竹都混不在意,她打马直往将军府奔。
至将军府的石阶前停下,家丁一见将军回府,一个上前牵马,一个急飞跑进府中通报。将军大人早派人送了书信回来说近日将回,所以他们每日都在府门外盼着、侯着。
“铁棍,家里一切可好?”铁心竹向前来迎接的家丁询问道。
“好好好!两位小姐和小四爷都好。”老家丁褪去一脸冷硬,露出亲和的笑容,将军大人十七岁就担起一家之主的重担,别家王侯将相子弟哪一个不是十六七岁就娶妻生子,偏偏就他家将军,拖到二十岁还没着落,若说将军大人面貌丑恶也就罢了,可他家将军仪表堂堂,怎就娶不了夫人,这叫他这个看着将军大人长大的老家丁着急呀。
铁心竹见老家丁又准备开始絮叨让她娶女人过门,她便一溜烟跑进府中。
她前脚才刚踏进她的将军府,后脚还未落定,就看一个黑影飞快地向她奔来。她笑着张开双臂接住那飞来的身影,拥在怀中。
“那个……我说……心兰啊,你松点手,大哥我快被你勒没气儿了。”拜托,她又不会跑,这小子抱那么紧做什么。
“铁心兰,告诉过你了不许给大哥添乱。”说话间,一黄衣女子伸手拎起趴在铁心竹身上的小人儿,丢垃圾一般扔到一边去。
铁心竹傻眼,心里默哀,她可怜的四弟,她不在家时定被欺负得很惨。
“大哥啊,累不累?”还没等铁心竹回话,铁心菊心急地要给她拿捏,手刚伸到肩膀上,那人似想到了什么,忙问:“大哥,渴不渴?”没等铁心竹回答又递上一杯茶,她一杯茶还未入口,她那活泼的二妹又问道:“大哥,饿不饿?我为大哥准备了椒麻鸡、脆皮甜鸭、清蒸桂鱼、四喜丸子……”
“拜托,二姐,那些东西有哪一样是你做的?”四弟铁心兰从地上爬起来揭她老姐的底。
“我……我至少有帮忙摘菜的。”铁心菊说的一点儿不脸红。
铁心兰瞪了一眼二姐揶揄道:“你也就那点能耐了。”
铁心竹无力抚头,这两个家伙,还是水火不容呐。
“铁心梅见过王爷千岁。”一道清亮的女音不卑不亢地响起。
大堂上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红衣女子朝铁心竹身后盈盈一拜。
铁心梅此举并非是要讨好宝亲王,而是在提醒他们还有外人在。
被三妹这么一提醒,铁心竹才想起策同她一道回来的,遂不好意思转头致歉。心菊和心兰也忙忙见了礼。
萧千策笑着叫他们无须客气,他好羡慕他们这一家,兄弟姐妹和睦,而他们皇家,即使是同胞兄弟,每时每刻也都在猜疑算计,兄友弟恭不过是人前的表象。
“大哥,我亲自下厨做的菜,你要在家用膳吗?”铁心梅问道,话语清冷但用意明显,她见宝亲王也来到将军府,就猜到也许他们已有饭局,不过自己辛苦了一天做的菜,她不想大哥错过。
铁心竹不想让弟妹失望,也不想让策的心意泡汤,正在为难时,却是宝亲王开口解围:“他当然是要在家里吃的,一道上就在唠叨了,何况,本王也想品尝一下御翰第一才女的厨艺。”铁家男儿出众,女子也半点不差,就这位铁心梅十二岁时作答了当年的一份武举试题,无意间被他瞅见,竟比武状元所答更为优异,所以从此他便管铁家老三叫御翰第一才女。
“那你准备的宴席怎么办?”策能为他着想,铁心竹很是感激。
“当然是家宴重要,心竹,你说本王说的可对。”
笑脸相迎,答案不言而喻。
一干人围桌坐了一圈,由于今天的主角是铁心竹,萧千策把本该是自己坐的上座让给了出来,铁心竹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地坐下,她和策,不分彼此。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熊玩意儿也在桌上?捉弄心起,铁心竹挑眉对一旁吃得正高兴的乐正欢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小子还没入赘我铁家吧。”这可是家宴,你个小子凑什么热闹。
乐正欢一僵,扭头瞅向一旁的铁心菊。
收到心上人的求救信号,铁心菊夹了一块红烧肉到她大哥碗里,撒娇道:“大哥,别和他一般见识嘛,就当多养条狗,你多吃点。”
铁心竹乐得差点没掉地上,好你个铁心菊,居然说自己未来的夫君是条狗,真行。
乐正欢气闷不已,猛扒碗里的白饭,他命真苦,他的亲亲心菊居然说他是狗。
“哦,原来心菊不喜欢阿欢呀,那大哥再给你找门亲事好了,十八岁也不小了,该嫁人了,那个翰林院的……”
“不行!”
“大哥!”
铁心竹话还没说完,就被乐正欢和铁心菊把话给打断,见两个人气鼓鼓地瞪着两双大金鱼眼,一桌子人全都乐了。
见众人乐,铁心菊才知道上了当,坏心眼地笑道:“大哥的年纪也不小了,何时给我们找个嫂子。”
没想到心菊会突然问这么一句,铁心竹一口饭全喷了出来,让她娶女人回来,这辈子是不可能的。
“现在边关吃紧,这个事儿不急,不急。”铁心竹开始打马虎眼。
“本王也觉得心竹该成家才是,哪家贵族男儿不是早成亲的,你都二十了,该考虑一下自个儿的事儿,有合适的人选不,本王替你做主。”随云在一旁听得主子这番言不由衷的话直翻白眼,将军大人逛个窑子主子都能气急眼的人,还冠冕堂皇说让将军大人娶妻,将军大人若真娶个女人回府,他家恶王爷说不定会棒打鸳鸯。
“不要吧,我对女人没什么兴趣。”铁心竹哀怨地看着萧千策,兄弟,你可别害我。
“大哥,你这就不老实了,你那点破事儿我们都知道了。”铁心菊掩嘴笑道。
“我做什么了?”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萧千策也好奇,心竹有什么事会是他都不知道的。
铁心菊白了一眼她大哥,又故作神秘地说:“整个尚京的人都知道呢。”
“对呀,对呀,大哥,一夜九次是啥意思?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在醉仙楼还听人夸你勇猛呢。”年仅十三岁的铁心兰没头没脑地问道。
哦,萧千策努力憋住笑,心下了然。
‘咔嚓’一声,铁心竹手上的筷子光荣阵亡。
“乐正欢,我杀了你。”一声咆哮。
“不是我说的。”乐正欢欲哭无泪,如果是他说的就不是现在这个版本了,抱起手中的饭碗离席拔腿就跑,保命要紧。
铁心竹将就手上的筷子朝乐正欢逃跑的方向扔了出去,竹筷深深地插入墙中。
乐正欢冷汗直流,当即跑了个没影没踪。
不是你说的你跑啥?铁心竹气结,回军营后她得在军纪上多加一条:不得非议上级私事。
娘的!是她小看了群众的力量和传播能力,她悔过。
她的一世英名啊!哀悼。
铁心竹的这一举动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不打自招。
萧千策拍上铁心竹的肩,露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将嘴唇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男人嘛,有欲望很正常,下次,我带你去勾栏院吧。”
铁心竹嘴角有些抽,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她能不能以死明志……她真的对女人没‘性’趣。
家宴才吃到一半,宫里就传来圣旨,召凤翎将军即刻进宫面圣。
铁心竹无奈放下碗筷,心里腹诽他皇帝哥哥捉弄人,每次都这样,她前脚回府,屁股还没坐热后脚就被召进宫。可她不敢表露出半点儿不满,只得让心梅给她留点儿菜,她回来当宵夜。
萧千策有些担忧,本欲同铁心竹一道进宫,却被铁心竹阻止了,她在萧千策面前保证,这次,她一定会小心说话,不会惹皇上不高兴。
萧千策哪里肯放心,每次回京述职,哪一次不是领顿板子在家躺上半个月的。真是不能小看‘他’,说话怎么就那么直白,委婉点不行吗?他为‘他’发愁啊。
铁心竹这次拍着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出岔子,萧千策才肯让‘他’一个人进宫面圣。
宝殿恢宏,楼宇森森,在执事太监的引领下,铁心竹穿过无数回廊往御书房疾步而去,一路上,大将军的翩然风姿惹得不少宫娥侧目流连。
一来大将军俊俏风流,二来又受皇帝器重,更重要的是将军如今还未成婚,御翰国内哪家待字闺中的女儿不想嫁入将军府做一品夫人。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众佳人眼里的黄金单身汉对成婚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臣铁心竹叩见吾皇万岁。”声音稍显低沉,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形式化的跪拜动作,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铁心竹跪在御阶前,低着头,等着上面那个人叫她免礼,半晌,也没听见半点动静,她只好继续耐着性子跪着。
“心竹,你和朕就这么分生?”明明是句套近乎的话,却听得铁心竹毛骨悚然。
“皇上,君臣有别,臣不敢逾举。”哇!又来这套,以前就老是这样,先给你点好处,称兄道弟,让你不防备,然后等她犯点小错,不留情面地就是一顿板子,她才不上当了呢,遂小心翼翼地回着话。
可是,铁心竹所谓的那些小错,可都是皇帝的大忌。
自古皇帝多疑心,这位修武帝萧千御也不例外,也许更甚。
修武帝每每会借着亲近的机会试探臣下,机灵的都知道皇帝那是客套,都是万分谨慎的回话。她铁心竹可到好,心里有啥就说啥,而且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修武帝爱写狂草,曾拿一篇得意之作问她写得如何,她当着众多大臣的面想也没想就回答道:“皇上的字可得练练了,微臣的字虽然丑吧,别人怎么着还看得懂,皇上这字微臣可是一个没认出来。”她这一句,吓的众大臣冷汗直冒,当下虽然无事,没隔几天,皇上揪了她个小错,打了一顿板子。自此以后,修武帝不再写草书。
修武帝后宫佳丽无数,一次因铁心竹大败大金十万之兵,回朝后修武帝一高兴,便要赏赐她新入选的秀女,于是客套了一番话,大致意思就是朕的后宫佳丽太多,赏你几个,别人要是听到这番话,那还不惶恐地收下,就是拒绝,也会相当委婉,她铁心竹可好,直接一句:“女人太多了就不要选秀女了,劳民伤财,微臣俸禄就够养家里那帮小崽子,多了养不起。”就她这句话,不挨板子才怪,破天荒皇帝第一次对有功之臣不赏反罚。自此以后,修武帝不再选秀女入宫。
皇帝心里不平衡,当然常常挑她的小错打击报复,她挨得也不冤。
皇帝锐利的鹰眼半眯,免了她的礼。
“心竹,朕记得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你可不怕朕。”皇上冷眸聚光,心思似回到从前,儿时,他和胞弟千策还有铁心竹三人可是一起打架、一起闯祸、一起挨罚。现如今,千策和铁心竹好像还和从前一样要好,但他却和他们越来越远。
“皇上,微臣……”
“心竹,你在千策面前,也这么说话?”
“当然不是。”哇!她的嘴反应比大脑快耶!脑袋里的说词还未准备好,嘴巴马上就出声了,看来今天这板子又挨定了。
“哦,那是如何?”皇帝挑眉,这家伙,吃一百个豆不嫌腥,打一百次不嫌疼,皮八成又痒了。
铁心竹抬眼瞅见皇帝那一副挖好坑等她跳的奸猾样,叹口气,双手抱胸直接往地上一坐,拿出欣然赴死的勇气和决心,一双媚眼千般委屈地盯着上位的皇帝。
“我说皇上,你到底要我怎样,我随性点吧,你说我不守礼节;我收敛点吧,你又嫌我疏远,可这能怪我吗?策能与我同吃同坐同睡,可你却不行,而且策和我私下里说话从不用‘本王’自称,我也希望能轻松的和御哥哥说话,可是你却老打我板子。”妈的!死就死,老被皇上这么折磨她受不了,声音洪亮的发完话,她眨着勾魂眼等着皇帝的惩罚。
‘他’刚刚叫他‘御哥哥’,他多久没听见‘他’这么叫他了,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十三岁,策十岁,心竹只有八岁,那时的心竹还是他的随身侍卫。
他确实像个哥哥带着两个弟弟,不论闯再大的祸,明明两个小的可以脱身,却还是陪着他一起受罚,特别是心竹,挨完他父皇的罚回铁府后还要挨铁老将军的罚,常常被打得好几天下不了床。他去探望他时,心竹一张小脸上五官都疼地拧在一块儿了,还在问他疼不疼。
他哪里会疼,怎么说他和策都是皇子,卫兵打时只用了一成的力道,也就只有打他这个随身侍卫用了十成力气。他骂他傻子,干嘛和他一起挨罚,他却说‘不论御哥哥做什么,我和策都在你身边。’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得陌生了?
原来,他罚这死小子板子,只是单纯地想找回昔日的那段回忆。
皇帝厉眼转柔,一招手,放软声调道:“你过来。”
铁心竹起身摸不着头脑地走到皇帝身边。
“坐我旁边说话。”他也可以不用朕自称。
铁心竹瞅一眼皇帝那宽大的龙椅,愣是没敢坐,她神经再大条也不至于那么离谱,这个罪就不是打板子能了事的,那可是要灭九族的。
皇帝见‘他’不动,强拉‘他’坐下,铁心竹在屁股快碰上龙椅的一瞬间推开皇帝,咚的一声跪在龙椅前,沉声道:“皇上,我知道你不把心竹当外人,但君就是君,心竹永远是你的臣,绝无二心。”不管皇帝是在试探她还是真心想与她同坐,她都不能不守本份。
“你……”鹰眼再次变得锐利,眼神骤冷,他一个皇帝都放下身段来讨好‘他’,‘他’居然拒绝他的真心。
心竹,在你的心中,朕永远都不如策么?宽大的衣袖下皇帝十指紧握成拳,努力克制住他的怒气。
哼!‘绝无二心’,若是有一天,他和千策兵戎相见,心竹,你会站在哪边?
十指松开,皇帝的神情回归平静,却更像是漠然。
既然心竹不能同他一条心,那么就别怪他这个君王无情。
如果到后来他什么都抓不住,那他至少要抓紧这至高无上的皇权。
兄弟情谊和权力之间,他毅然选择了后者。
“朕和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御翰的大将军可没这么胆小吧。”说完,他起身,伸手扶起跪在一旁的铁心竹。
一句玩笑话,将之前种种全都埋葬。
铁心竹一双勾魂大眼眨啊眨,对皇帝的说辞将信将疑,站直了身子,将身退回御阶前,保持君和臣之间的距离。
仅仅三步之遥,却是天壤之别。
“皇上,急召心竹进宫,可是有事?”
“你不提,朕差点都忘了。”仿佛之前的事从未发生过,皇帝从容地拿出一封书函,递与铁心竹。
铁心竹细看了一遍手中的议和书,眉头紧蹙,沉声禀道:“皇上,大金不战就先行修书议和,臣认为其中必有文章。”
以大金那强悍彪炳的民风,就是战败也未必会求和,何况此次输赢未定,大金如此行事,能不让人怀疑么。
皇帝点头,这一层,他早想到了。
“依你看,该当如何?”
“啊!问我啊?”
皇帝横一眼铁心竹,废话!大殿上就他们两人,不问他问鬼呢。
铁心竹抓头,带兵打仗她懂,可这国家大事她就马马虎虎,费了个大劲,她只好搬出王牌。
“那个,皇上,你知道心竹是个莽夫,这些事我哪知道该怎么办,我就能帮皇上冲锋陷阵,若需要人替皇上分忧国事,心竹觉得宝亲王是不二人选。”她的王牌就是,凡是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全扔给萧千策。
皇帝慵懒地坐在龙椅上,以手支颐,颇随意地道:“那倒是,朕的皇弟可是人如其名。”若比心计,天底下无人能及他的御弟萧千策。
御阶下铁心竹埋首,只听见皇帝似赞誉的话音,而未见其眼中的阴沉。
“好了,朕也不为难你,准你三日不必上朝,在府中休息,退下吧。”
铁心竹一听三日不用上朝,心都乐开了花,笑意由心及眼,谢恩的同时抬眼瞅上皇帝,一脸魅不可挡。
明明是个玲珑剔透的样貌,怎么偏偏配了个憨直笨拙的性格。
皇帝眼瞅着那抹矫健的身影离去,熠熠眸光随着西沉的落日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