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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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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想起来父母对话的那个晚上,不认命般的拍着门窗,不停喊叫。
那个晚上,他喊得嗓子都哑了,眼睛被搓红。
第一天晚上,他第一次觉得命运不公,可他终究是善良,他甚至在漆黑寂静的房子里面,在喊叫的嗓音嘶哑,再喊不出话来的时候,分出神去想是不是自己没了,姐姐就不用跟自己一样受这苦了。
他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哪的。第一个晚上,无人回应;第二个晚上,有细微的声音在房间窗户外面响起,有人拆开窗户的一脚,丢进来两瓶水,然后,又是无人回应;第三天,无人回应;第四天,无人回应;第五天中午,他在房间里晕倒。
恍惚中他又回到跟着父亲兄弟姐妹一起挖野菜的日子里,他们分散开来四处搜寻,祈祷着能找到一点可以解决饥饿的东西,冬天结了冰的池塘,他和兄弟们曾经悄悄地破开冰,大哥跳下去,捞出几条鱼,被池塘主人发现,几个人匆忙四处躲避,却还是紧紧抱着,池塘主人可怜他们,便只是训斥了他们一顿,还是让他们带着鱼走了。等到了家,抱着的鱼已经浸湿衣裳,而兄弟们都在为今天能吃上一顿饭开心。
耳边太吵了,吵得他连梦也做不好,他在梦中呓语,手却不小心碰到了冰冷的床沿。
他被冷得一抖,耳边有谁的声音中带着惊疑:“医生,你看!他是不是快要醒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的男医生匆忙赶过来:“你让开一下,我们做个检查。”
然后是左右眼睛被拉开,有人的手掌附上他的额头:“不烧了,还好,捡回来一条命。”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觉得很累,眼皮沉重,四肢无力,左手手背上挂着点滴,护士用棉签沾湿他的唇角,一点点水的甘甜渗进嘴里,如同干涸池塘里的鱼终于回归江河,他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今晚小心看着点,现在刚退了烧,挂完这瓶再看看情况,如果他醒过来,可以让他在挂完针后吃点东西,清淡点。”刚刚的男医生叮嘱着谁,那个声音只是应好。
他不想睁开眼睛,他知道那是谁,但此时他只想自欺欺人,能拖一时是一时。
老胡在他床边坐下:“我是老胡,你也不用再装睡了。”
他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刺的他眼睛竟有些酸痛。
他侧脸转向男人,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
老胡说:“他们不要你了,你身体太差,又矮又小,人家怕养不活。”
他还是一动不动,老胡丢下一张纸,跟他说:“你也别再想着回家了,你爸妈也不要你了,这是你爸和我签的,你自己看吧,指印和签字,一样不缺。”似乎又想到什么,他捡起床上的那张纸,一字一句念到:“今有刘铁山与老胡签订此约,将刘铁山四子刘浩过继给老胡,为表谢意,老胡将赠与刘铁山四万八千元整。订约人:刘铁山,老胡。订约时间:2008年11月3日。”
如果说,他之前还在期待着还能回到家中见到父母,那么此刻,这张纸,这纸上的白纸黑字红印子,就是打破他最后一点期待的一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也许以后还会再次被抛弃,他害怕了。
老胡跟电话里的人说:“原来的那一家人不想要他了,现在他们会去找一个新的买家,在新买家出现之前,他必须恢复身体,等他恢复就送走。”
老胡在他身边守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他把人带回了原来的房间里。
男孩有恢复了被关押的生活,只是这一次,有人每天给他送饭吃,送水喝,如果他不想吃饭喝水,有人定期给他扎针,老胡说是营养剂,免得他死掉。另一边又恶狠狠地告诉他,一定要把他卖个好价钱,不然就打断他的手脚,让他出去乞讨来偿还买他的钱。
怕自然是怕的,但他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低头:他乖的要命,有饭就吃,有水就喝,有人进来他就乖巧的坐在床上,仿佛一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那一段时间,老胡很满意,照料的人也很满意。
他很幸运,身体恢复的也快,大概半个月后,老胡他们又带着他上了那辆面包车,一路到了近千公里之外的A市。
他在这里见到了一生中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见到了红绿灯,见到了人潮如织的商场……老胡说他真有福气,以后能跟着有钱人,对方家庭优渥,出价三十五万,要了他。
同样的方式,他又被“过继”了。
新家庭里的爸爸高大,妈妈温柔,他们为他准备了他这辈子都不敢奢求的房间,为他安排学校,为他聘请名校的学生辅导课程……一切好的让他受宠若惊。
可他,失语了,是的,他再也没讲出话来了。
其实早就有过迹象,自从医院被带出来后,他未讲过一句话,当他看到新的“过继”约定时,他想说话,想大喊,可张嘴试了好多次,却没有一点声音,连老胡都笑话他,“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作为最关注他的新“父母”,自然是发现了的,他们为他安排心理医生,让他日复一日的如新生婴儿般训练爸妈两个字,却从未奏效。
在看心理医生的第三个月后,他的“父亲”,决定让他去学校。
温柔的母亲忧心忡忡,一整天都在学校里,只等着他下课。
父亲询问老师他的情况,一脸担心。
半个学期后,他学会了许多字,已经可以自如的查字典,他第一次向母亲写下:谢谢。
他看着他温柔的母亲抱着他,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眼泪浸透衣衫,他想:原来有人跟自己一样,连哭泣都是没有声音的。他的母亲把他写下的字拍了好多次,发给在外地出差的父亲看。
连夜赶回来的父亲满怀希望,母亲说,他们快绝望了,幸好,幸好等到了,等到了他的谢谢,他们甚至还买了蛋糕,庆祝他们的“孩子”的新生。
心理医生说这是很大的进步,让孩子慢慢打开心扉,先用纸笔交流,再慢慢引导他说话,很快他们就能像普通家庭一样了。
一家人欢欣鼓舞,期待新的转折。在家人的帮助下,他的成绩一直都是班上第一,有时连老师也唏嘘:天才啊,果然都是用其他东西换的。
寒假来临,他跟着父母一同进商场置办年货,他第一次知道,过年需要买这么多东西。父母为他买了好几身新衣服,连袜子也买了一箱,他喜欢的零食和玩具放了一个储物室,母亲还亲自为他挑了一架斯坦威钢琴作为新年礼物,父亲给了他一张卡,父亲说,以后想要去游乐园玩,直接拿卡去就可以了,但是只能在上面写着的游乐园。
他拿着卡,看着卡上写的“长恒游乐园”,如一个刚认字的人般,轻声念了出来。父母在他念字的时候屏气凝神,生怕漏掉哪个字,等他终于念完了卡上的那行字,母亲靠进父亲的怀里,眼角都带着泪花。
父母迫不及待地想要分享他念字的过程,如同每一位初为人父母的人,喜悦在这个家里蔓延,充斥的每一个角落,母亲宣布要为他举办第一个新年派对。
接下来的几天,他觉得自己喊了好多句爸爸妈妈,夫人,阿姨,叔叔伯伯……
当他还是不适应,声带里有什么东西在扯着他,每次讲话后,都要休息一会儿。
父母自然是知道他的痛苦的,知道他不适应,所以一次次带他去看医生,不厌其烦的往医院跑,一再确认只是因为刚刚开始讲话,只是因为不适应。
等他终于感觉自己可以如往常般自如的使用声带,毫不费力的讲话时,寒假已经过去,他又要为新的学期做准备了:母亲这个学期为他报了钢琴班和书法班,母亲说,她希望以后能看见她的小王子在台上,如同小行星一样发光。
父亲对此,不置一词。
一家人的生活平静温馨,他也终于放下对周围环境的戒备,开始接受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