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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卖女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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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阳高悬,灼热气焰烫得人叫苦连天。
鎏金银竹节铜熏炉置于长案之上,
丝缕薄烟自孔隙袅袅飘出,缭绕炉体。
桃李捧着乌金托盘推门而入,室内凉气习习,清爽如春,她小心翼翼将方才洗净的茶盏摆放好,不敢惊扰正看书的于漪杭。
悄悄望去,
只觉得山水养人,此话不假。
不过迁来中原小半载,居次(注①)与在大漠时便已截然不同。
哪怕得了个桃李之貌的名儿,
在这胡人中姿容首屈一指的美人儿面前,也显得太过单薄。
于漪杭的美,是大开大合的妖异靡丽,
分明是胡人特有的红发绿眸,
偏生一副江南水乡般皎若明月的芙蓉面。
从前在大漠扬鞭策马惯了,肌肤晒成古铜色,
如今久居不出,未想肤色也变得如明珠瓷白,
闲时多在看书,更是养了一身与胡人截然不同的,恬静书卷气。
曾经英气张扬,恣意纵欢;
此时水光潋滟,像是烟雨朦胧的水墨画。
桃李思来想去,觉得各有各的美,
难分高低。
“小桃李,看着我想什么呢?”
于漪杭放下手中史册,轻碾小块太极翠螺置入茶盅。
倒一盏热水,茶汤香气扑鼻。
她似乎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也许是骨子里中原人的血液作怪,又许是不得不面对父亲与白波黄巾贼合作失败的事实,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成了自己的座右铭。
好歹父亲是个会转弯儿的,眼见黄巾贼溃不成军便投向曹操麾下,也算是归顺正统有所庇护。
中原物资富饶,山清水秀,比起那荒无人烟的大漠,族人该是更喜欢这里。
他们过得安康,她这居次也乐见其成。
桃李知晓她是个好相与的性子,
大着胆子打趣:“居次你真好看,我看啊,这中原的第一美人都比不上您。”
玩笑话不假,道出心里话也为真。
素净衣裙不显寡淡,反倒掐出她极好的身段,
只是弯弯唇角,已是最昳丽的艳色。
于漪杭嗔怪一声,“你见过的中原人才多少,这就比较上了?”
葱指捻起白玉盘中的胡饼,细细掰成两半,
将其一递到桃李面前,“喏,吃吧。”
桃李年纪小,未觉此举不妥,欢喜地接过酥饼,
“居次可是我们这最美的人儿,哪能叫中原人比下去。”
于漪杭嘬一口清茶,丝润芳香流于齿间,
“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得了,可别传到外头。”
于漪杭自知胡人中再寻不到第二个比她更像中原人的人,
胡人性子直爽不喜弯弯绕绕,她却谨慎细腻;
胡人喜动,她则动静皆宜。
打猎纵马,吟诗作对,
极致的两种特性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所以她更加明白,中原人厌恶胡人,
中原人称他们作‘匈奴’,将这世界最低劣鄙夷的词汇强加在胡人身上。
不过她也不喜欢中原人就对了。
就像那生下她就逃走的母亲。
桃李不解,歪着脑袋正想问为何要这么做,却听见屋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闺女,给你爹我开开门。”
于漪杭斜睨桃李一眼,小丫头听见是单于来了,胡乱将剩下的酥饼塞进嘴里,唇边还挂着细碎的残渣,囫囵地咽下后这才手忙脚乱地去开了门。
于扶罗屏退了桃李,干脆利索地盘腿坐在自家闺女面前。
后者给他添一盏茶,收起案上的书册。
“说吧,这次找我又是所为何事。”
于漪杭一直都觉得亲爹能登上南胡单于之位实在是走了大运,
若论相貌,于扶罗确实是有天人之姿,阔面重颐,不怒自威,
单单是坐在那,都给人一股致命的威压。
要论才能…这位单于因为怕死举族内迁东汉,
又因财力不足穷困潦倒联合白波黄巾贼进犯太原。
就连与曹操合作,都是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给她打了无数通siman再三确认的结果。
于漪杭说是女儿,倒不如说是内臣。
于扶罗衣袖一挥,面对女儿时总是笑眯眯的,找不着眼。
“闺女,过几日曹操派来教我们种植庄稼的人就要到了。”
于漪杭眼帘轻撩,点头,
“挺好的,总归得有自给自足的能力。”
曹家比白波黄巾贼靠谱多了,烧杀抢掠得来的物资匮乏得可怜,就连粮食都得高价从中原商人那买来。
如今倒是多了一门保命的技术。
“你看,人家诚意十足,我们是不是也得礼尚往来那么一下子?”
于漪杭中原话说得好,耳濡目染惯了,周边的人都会些遣词造句。
“嗯,爹你说得对,可有什么是曹家没有的呢?”
她秾睫低垂,视线落在堆叠的酥饼上,
手指啪嗒敲在瓷盘边,
“难道要送胡饼吗?”
又摩挲着下巴细细思考,
“送胡姬?听闻中原人文人墨客,风花雪月,想来也是喜欢纵情声色的。”
又觉得轻浮,晃晃脑袋,实在是想不出个所以然,
缴械般气馁看向父亲。
“爹,我实在是想不到。”
咳咳!
于扶罗鲜少能在她眼前正面子,
此刻抬头挺胸,脊背直了又直。
“没事,闺女,爹想到了。”
哦?
于漪杭幽深如碧绿湖水的眼眸亮了亮,
以为老爹真是年纪大了突然开了窍,
兴致高昂,
“送什么送什么?”
顺着杆就往上爬,于扶罗自得地抿一口香醇。
“你。”
噼里啪啦,
雕花刻纹的茶盏碎了一地。
瓷片砸在脚边,于漪杭觉得耳边嗡鸣声环绕打转。
话本子看多了,她自然明白这是质子,所谓的互相牵制,所谓的妥协。
所谓的诚意。
父亲的话说得含糊,她甚至觉得,
有可能是联姻。
掌心沁出汗珠,
她那修长峨眉蹙起,
不顾于扶罗的阻拦弓着身子去拾起地上碎片。
“你卖女儿呢你?”
“曹家富可敌国,去了必定不会吃亏,你生性与中原人最为相似,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扶罗道:“本想让你嫁过去,可是人家不愿意,说是以待宾客之道相处便好。”
于漪杭敏锐地捕捉重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愿意?我还没说不愿意呢!”
她最怨这中原人不无道理,
瞧这!没礼貌!不要脸!
饶是腰缠万贯又如何?
她还看不上呢!
“嘿嘿,那是他曹家小儿不识好歹,不是个慧眼识珠的主儿。”
于扶罗谄媚一笑,丝毫不见君主威严,
“可是女儿,为了我们胡人复兴,还得委屈你了。”
他心中仍有野心,仍有大志,
仍妄想着有一天能登顶于高山之巅。
于漪杭深知作为单于之女,这是难逃的宿命,
轻叹一声,
“我明白了,何日出发?”
指尖绕一圈暗红发丝,如落日时最为璀璨绚烂的晚霞,暧昧旖旎,蛊惑人心。
于扶罗最疼这女儿,想到日后再难相见也是颇为辛酸,宽厚大掌按在她肩头,
“三天后。”他语重心长再三叮嘱,
“女儿,记住了,忍那个什么含垢是为了日后壮大我们胡人之势,暗中使绊子是一定要做的,必要时刻窃取战报也未尝不可。”
于漪杭沉默,酸涩的心情初涌,硬生生被挤了下去。
“爹,那叫忍辱含垢。还有,要是我被曹操发现了怎么办?”
“色[诱]他,打不过就让他做我的女婿,血赚。”
于漪杭俏生生的脸上添几分鄙夷,
“为了抱大腿你就这么对我?”
她心中权衡再三,觉着还是窃取情报的好,实在不行就整些乱子,
自己虽说是胡人眼中的第一美人,
可到了中原,指不定要被数落一番。
更别说色[诱]了,那曹操不见着她就跑算是好的了。
何况她是极厌恶矫揉造作的中原人,
让她卑微讨好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于扶罗忆起前些日子曹家命人送来的黄金万两,良田万顷,颤着声,
“没办法,他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居次,指单于王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