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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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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西平这夜的大风起得怪异,它猝然间腾,起毫无预警地狂暴着,道旁的百年柏树被连根拔起,大雪趁势狂啸,助纣为虐地砸在青石瓦砾上、枯枝老树间,苍老的妪人蜷缩在门槛,指着漆黑的夜空,恐惧万分:“变天了!这是要变天了!”
刘易得到曹府消息的时候,顾不得快要临盆的夫人,带着百人侍卫,匆匆卷入风雪之中。他们一路沿着城南小巷直奔尽头的大凉皇宫,刘易只有一个念头,面见皇上,重审叛国一案。他与曹禹相交多年,深知曹禹的性情与为人,断不会投敌叛国!曹禹生性孤傲,但也十分耿直,不是倚仗权势玩弄手段的人!此前曹禹已从夏军手中夺回数座城池,更在皇上寿辰之日献上西桦,诚心可见。与赫连重的交战虽然持续了两月未有大胜,但也不曾有过大失,击退赫连的军队指日可待!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叛国!此事蹊跷,一定另有玄机!
“刘大将军!刘大将军!”一名侍卫骑着快马,向刘易失声大喊:“五王爷已率兵闯入曹府,宣读诏书后,现将曹府上下百余口人囚禁,但凡违抗者当场处决!”
“混蛋!”刘易神色骤变,立即率领身后侍卫转走曹府,“走!随我去曹府!”“是。”百名随行兵丁掉转身形,快步跟上刘易焦急的步伐。
鹅毛般的大雪相互撕咬着,肆无忌惮地在一行人身旁狂舞,落在他们的肩头、鼻尖以及眼睑上。刘易像头发了疯的雪狼,手握利刃,嘴唇紧抿,眼中布满了愤怒的血丝,一身煞气,
焦急地飞奔在黑暗的城南巷上,好似奔向厮杀的战场。
远处府邸前,一盏孤独的风灯在灰暗的街道上隐约泄出火光,那是整条街上唯有的一丝光亮,却透着无尽的萧杀之气。刘易来到曹府门前。曹府已是人去楼空,门楣上的牌匾被拦腰砍断,砸在了地上,护府两座石狮也无完整,被摔碎的脑袋凄凉地散在路边。门槛处横卧着几具血淋淋的尸体,空气中弥散着鲜血的气息。
刘易只觉眼冒金星,咬着牙冲进府邸。五王爷的人马已撤出曹府,刘易来晚了一步。他直闯正厅,借着火把的光还能看到地上还未被大雪覆盖的血迹,斑斑驳驳四散洒落,或卧或坐的十几具尸体里,刘易看到了曹家老迈的曹父曹母、年轻的女子以及年少的孩子。温热的眼泪在刘易的眼眶中涌出,他伸出手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曹家为大凉效力也已有三十余年,多年来与人与世都很有情义,不谄媚不结仇,曹禹更是在大凉陷入危机时,及时请命抗夏,才解了战事的大急。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忠义的家族,成为这场政变中被牺牲的棋子,说叛就叛,说杀就杀,一夜之间,曹府物是人非,这其中的冤屈怎样述说,是有多么不甘、多么令人心灰意冷……
到了正厅依旧是刘易熟悉的青瓷骑兽烛台,坐北朝南的墙上,仍然挂着那副七字对联:
千载岳云留浩气
万年湘水吊忠魂
曹麒一手持剑,一手握拳倒在长案前,鲜血从他的胸膛沿着长袍流淌到地上。
“曹麒,曹麒!”刘易疾步上前,将他抱起。曹麒胸口遭利剑刺穿殷红一片,却仍有微弱的气息。刘易撕碎长衫,绑住他的伤口又连封几处穴道,急切地想要施救:“你不会死!不会死的!”
刘易扶起曹麒,大声地在他耳边吼着:“你醒醒!睁开眼!”
曹麒缓缓地睁开眼,看清了刘易,似乎想要说话。他刚颤动嘴唇,喉头处便涌上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他瞪圆了眼睛,努力地想要开口,对刘易说点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他恍惚地目光慢慢移向左手,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刘易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枚沾着血的白色棋子从曹麒的指缝中滑落出来。“棋……”曹麒拼着一口气,吐出一个字,倏地浑身一抖,好像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气力,逐渐闭上眼瘫软了下去。
“曹麒!曹麒!”刘易不断高喊着他的名字,直到确定曹麒再也不可能睁开眼,才捡起棋子,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刘大将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吗?”同行的随从侍卫谨慎地问道。
刘易茫然地望着脚下的曹麒,一脸哀伤,他环顾整间悲戚的曹府正厅,向侍卫摆手:“你们先走,我再看看……”
曹府的一草一木都是刘易所熟悉的,他曾无数次踩着正厅外这条通向庭院的青石小道走向后院,在那粗朴的小院子里与曹禹比剑、与曹麒下棋。望着手中白色的棋子,他还记得与曹麒的约定。刘易踏入纷茫的大雪中,魂不守舍地穿过庭院的拱门,走进曹麒的寝室。
空无一人的寝室内,十分杂乱,到处是被砸抢、挣扎过的痕迹,床边的炭炉奄奄一息地散发着微薄的热气。靠墙的多宝阁上散乱着许多白色的贝壳棋子,刘易踉跄地走近,六神无主地捧起地上散落的棋子。
“为什么……”刘易捧着这些闪着银白色泽的棋子,泪流满面,它们就像屋外的大雪,白得吓人,像灵柩旁的素帷白幔,白得吓人,他第一次发现白色是那么令人恐惧。茫然之间,刘易想到了李荀的死,想到了朱放的失踪,想到了曹家的灭门……
哭声回荡在安静的寝室中,轻轻地、无力地,刘易觉得这细小的哭声根本无法宣泄自己心中的悲愤,为什么不放大悲戚,为什么不嚎啕大哭?像是听见了刘易内心的叫喊,那哭声渐渐大了起来。
刘易惊醒,这不是自己的哭声!是谁?
这是孩子才有的稚嫩的哭声!他心头一跳,倏地神清目朗。刘易小心翼翼地在寝室内寻找哭声的源头。他注意到了倚墙而立摆放棋盒的多宝阁,侧耳倾听,确定声音就在它的后方。刘易紧张地连走路都变得磕磕碰碰。他来到多宝阁前,倾身伏在格架上,发现左数第三格上有个圆形的凹陷。思索片刻,他将曹麒临终前给予的棋子放入凹陷,一刹那间,听见了一丝细微的机关弹起的声响。
咔嚓——两个相邻格子猛地弹出,刘易取下暗格,不出意外,里面两尺来长一尺来宽的空间中睡着个幼小的婴儿。
无需多想,刘易已能确信这是曹家的孩子,他甚至可能是仅存的曹家之后。刘易心中首先涌起的是激动,想到自己或许能够留下曹家的血脉而激动。然而,激动之后又多了一丝世俗的顾虑。这是曹家的孩子,一旦将他留下,是对皇命的违抗。
这不是一个小小的决定,它将影到整个刘家,甚至可能会使刘家步上曹家的后尘。
不!他不在乎!这是与自己有缘的孩子,刘易不想为今日的犹豫而后悔,他已在这几个月中接连失去了太多的友人,不愿意再失去他们好不容易用生命守护住的希望火种。刘易伸出手抱起了那正在哭泣的婴儿。当他把孩子抱在怀中的时候,那软软小小又温暖的身体,令他感受到了无比沉重的责任。
一根细长的红线吊挂着小小的长命锁,锁上刻着“曹琛”二字,孩子奇迹般地在刘易怀中变得安静,好像找到了依靠。
昌青城外郊野。
雨一直下个不停,整个昌青的冬夜被雨水裹挟地愈加阴冷刺骨,郊外没有人烟,少了火光,天幕黑压压地像被凶兽吞没在了巨大的腹腔中,昏天黑地,上苍也在为这场命悬一线的逃亡发出惆怅的感叹。
“咱们先在这儿歇个脚,”齐卡洛寻了处被废弃的寺庙,巡视一圈四周,将马缰系好,拖着刚苏醒的曹禹跨入正堂。
雨点打在寺庙外积水处,弹起一个水珠,啪地又摔下,砸出个圈儿,周而复始,砸出更大的弧波,更深的忧愁。
齐卡洛默默看着靠在廊柱盘腿而坐的曹禹。
凉军现已封城,封锁一切消息,数里地外夏军营地的将领们,还不知道昌青城内,曹禹遭到李政恶意陷害袭击这件事。但用不了多久,经过各路坐探、斥候们的打探,讯息早晚会传回营地。对夏军而言,这是天赐良机!营地里的将士兵丁们,无人会为曹禹感到可惜,他们只会觉得曹禹罪有应得,所有人都将欢天喜地庆祝这个消息!
当曹禹昏迷不醒的时候,齐卡洛能毫不犹豫地带他走,不将他舍弃,更不把他留给那群居心叵测的汉人军兵。可曹禹一旦苏醒,齐卡洛又开始忐忑不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背叛了营地、背离了信仰。他非常矛盾,特别在看到曹禹睁开眼睛,眼中闪烁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时,他很怕,怕曹禹还能东山再起,怕他还在进行着什么不轨的图谋。
自己会成为破坏夏军胜利契机的罪人吗?
他该杀了曹禹,在知道他身份后,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害死他那么多夏国兄弟的男人送到地府。可却他放下了手上可以了结他的大刀,甚至冒着危险把他带出昌青城,齐卡洛厌恶地把头埋进双膝。
寒冷的夜里,他甚至能听见庙外的雨水嘲笑他的声音。
还来得及挽救自己今夜的愚蠢举动,齐卡洛抬头看着双眸紧闭的曹禹,他现在就能把这个罪无可恕的男人送到夏军营地,用他的血来慰籍死去兄弟的亡魂,齐卡洛不停在内心催促自己。可是自己为何还坐在这里,不上前扯住对方的衣领,将他拖到那个该让他忏悔的地方?齐卡洛无法催动自己的双腿。
终于,齐卡洛霍得站起身,大步走入雨中……故意踏出的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萧索的寺庙里……
过了许久,曹禹再次缓缓睁开眼,凝视着佛堂上的佛像。佛像双目低垂,不见凡尘。曹禹此刻心绪没有臆想中那么纷乱,反而异常的平静,在官署时那股积在心头的憋屈与愤怒,被齐卡洛一路的风驰电掣冲了个七零八落,聚不拢一丝不甘与心痛。今夜这般惊险的境地下,竟被曾经结识的一名敌军千夫长搭救,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阴差阳错,却又是像上天冥冥中的安排。
如果没能离开昌青,他将有怎样的结局?
会有人为自己敛尸吗?会有人敢为自己哭上一哭吗?或许能有一条草席裹身,就已是多年来积下福报的馈赠了。远在都城西平的父母妻妾现下不知怎样了?自己将要出生的稚子还能顺利诞下吗?曹麒他们这些亲眷能及时离开吗?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不过,没有关系,或许,自己很快又能与他们相聚了。
在这间久无人烟的正堂中,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味。香坛下积着蛛网的角落里躺着一只开裂的木鱼,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书简,大约都是僧人们仓促逃离时被遗留下。屋梁上红漆斑驳,原先上边的字都掉了色,靠近大门的地上堆了不少石块,也是东倒西歪。这些萧条景色与庙堂里黄色的破旧布幔相互映衬,与曹禹此时的心境万分契合,他好像听见耳边缓缓响起悠远的梵音,温柔绵长,将他逐渐带离残酷的战场,走出喧闹的尘世,去往一个极度寂静的世界……
曹禹再次闭上双眼,掌中那支镶着绿玉的簪子,应声落地。
房檐下雨水淅淅沥沥,雨声伴着齐卡洛的脚步声,在焦虑的前路上越行越急。他想清空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想把烦恼摒弃在外,但越不愿去想,越止不住地去想。他赌赢了在城门口的冲动一搏,借着赵胜骑队的掩护,逃离了吃人的昌青城。这原本是件该高兴的事,可他身边还有曹禹。
要怪就怪赵胜!赵胜的骑队那么松散,仿佛见不到他带着个人一样。这赵胜怎么就那么不得力,要不是他治兵不严,自己带着曹禹哪那么容易离开昌青?逃不出昌青,也就不至于这样心乱如麻!
是赵胜的错,都是赵胜的错!
不是说赵胜在军纪方面一贯恪守不渝,甚至到了规行矩止的程度了吗?怎么自己见到的与听来的就那么不一样呢?赵胜的精锐骑队就那么名不副实吗?但是如此松散的队伍,又是如何在战场上展现出他们得令即变、灵活善战的作战能力的呢?
难道……难道……对自己与曹禹的视而不见,正是赵胜要做的事?齐卡洛停下脚步,忽然心头跳出个新的念头:出入城门的赵胜,并不是为查人出城,是准备救人?
救人?救人!
对,救人!救曹禹!传闻中恪遵功令的骑队这样不寻常的松散,绝非偶然,更不是赵胜失职。他是故意的!齐卡洛顿时醍醐灌顶,同时,也终于如释重负。对,赵胜是在救人,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一个将领,深夜不坐镇城外营地,却带着人马行色匆匆进出被严防死守的城门。
对,对,对!是赵胜救了曹禹,不是自己!自己并不愿意救曹禹!
似乎是找到了自己带曹禹离开昌青又躲避在寺庙里的理由,齐卡洛的心这才放松了下来,缓缓吁了口气。他决定不再在这寒风刺骨的雨夜里徘徊,返回曹禹所在的寺庙。
“砰——哐嘡——”门口传来的异响惊动了屋里的曹禹。
“咳咳,咳咳咳!他娘的破门!”破败的木门抵不住齐卡洛脚下蛮力,哐嘡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注意到曹禹投来视线,齐卡洛好不容易定下的心,又再次开始浮躁:“看什么看!你能待这儿,我不能待?这可是老子找着的地方。”
曹禹收回视线,静静地坐那儿,如同佛堂上的石像一动不动。方才意识到齐卡洛在面对自己左右为难,妄想一走了之的时候,他是有些失望的。虽然曹禹不畏惧一人在这庙宇中结束生命,但心中一度也想有人可以陪他在寒冷的冬夜中走完最后的人生。看到他又回来,那些曾经潜藏在心底繁杂的、莫名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逐渐涌了上来。今夜之前他一直在回避着它们,虽然现在也还回避着,可慢慢升腾起的温暖感觉是如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曹禹在心里轻轻笑了笑。
齐卡洛这样的糙汉子,虽平日里也很不讲究,但如今身上这件湿淋淋又染着血的衣服还是令他十分难受。他花了些功夫在屋内生起火堆,找了件僧人留下的破衣裳,又跑到后院找到一口水缸,扒了衣裤,摇起一勺水,哆嗦着往身上浇,快速冲了个澡,伤口被冷水刺激更叫他呲牙咧嘴。他打着冷战,在腰间系上一块挡布,披上衣裳,冲回庙内。
雨顺着屋檐在地上敲出孤独的节奏,肆无忌惮的冷风,猖狂地从大开的破门处闯了进来。
齐卡洛夺过曹禹掉在地上的簪子,将湿漉的上衣挂在一旁,在火堆边坐下,缓缓转动着手里的绿玉簪子。火光下,他不想去看曹禹,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方向而去,曹禹依旧穿着那身湿透的染血衣衫靠坐在黑暗里。
冷风在破旧的寺庙里怒吼着,曹禹虽然不出声也不动弹,但能看他时不时的颤抖,不知是又一次即将毒发的前兆,还是单纯被这鬼天气冻的,齐卡洛甚至可以听到他血液在血管里凝结的声音。
齐卡洛霍然站起,转身在这个被遗弃的寺庙里翻腾起可以保暖的东西。他四处走动,到处乱翻,弄得庙里不时有东西倒下,发出巨大的响声。他明白自己这故意的动作中带着情绪,压抑的,无处发泄的情绪,随着一件件物品的摔落逐渐宣谐|错别字|了出去。
有时他感到背后有道锐利的视线在注视他,猛回头,曹禹仍闭着眼不动如山的坐在角落。
齐卡洛在一个隔间里找到两条棉被,棉絮从破口里钻了出来还带着点霉味,但他不在乎。他把被子团起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朝着廊旁的人影喊:“过来!把衣服脱掉,睡觉!”
说完,齐卡洛动作利索地快速钻进一条被子。几天前在牢狱中受刑所受的伤还没恢复,今晚又是生死逃亡的一夜,他实在太累了。本该是闭上眼就能进入梦中的时候,他却强撑着不敢睡,因为身边还有一个曹禹。他不知道曹禹究竟有什么打算,不清楚他会不会趁自己睡着逃走,还是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无声无息地死去。齐卡洛既不希望曹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逸,更不想和死人过一夜。等了很久,没有听到曹禹的动静,齐卡洛警惕地眯缝着虎眼瞧过去,曹禹由于数次毒发,长发早已乱了,湿漉漉的碎发贴在脸上,面色苍白如纸,原本红润的嘴唇也与他没有血色的脸相近,显出奄奄一息之态。他双膝微弯,曲起一手抵住眉心,似乎在闭目养神,另一只手费力地试图去解衣带,试了几次没解开,便不再动弹。
“连睡觉都要人伺候!”低声咒骂了句,齐卡洛从棉被里钻了出来。
“我不是想帮你,只是不想和冻死鬼待在同个破庙里,”齐卡洛蹲到曹禹面前,嘴上忍不住骂骂咧咧,“我帮你脱衣服,你配合点。” 齐卡洛伸手去他的解开衣带,把那件只要看一眼,就叫他冷得直起鸡皮疙瘩的脏衣衫托|错别字|下扔到一边。
“脱完就到被子里去,你在这里冻得牙齿打颤,闹得我也不好睡觉,”齐卡洛发现曹禹一看他,他就会莫名奇妙地发慌,一用力差点扯破曹禹的衣裳,立刻虎目忿忿地瞪上曹禹的眼睛,“你别这样看着我,一紧张我就做不好事情。”
红色火光衬饰着曹禹白皙光洁的身体微微泛红,同时照得他胸前悬挂得玉饰反射出若隐若现的光泽,碧绿翱翔的玉雕飞鹰停在锁骨上煞是好看。齐卡洛喜欢草原上自由高飞的雄鹰,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玉饰,替曹禹退下紧贴身体的衣服,没留神,粗糙的手指擦过对方殷红的汝|错别字|头。
曹禹的身体顿时敏感地战栗了一下。
“我不是故意的!”齐卡洛尴尬地看着自己的手,酥麻的触感还留在指尖。
齐卡洛手忙脚乱地替他脱了湿透的衣裤,生怕再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一路变换姿势将曹禹带到火堆旁,几次扯住了对方的长发。
直到把曹禹用棉被从头到脚裹了个严实,齐卡洛才终于长吁了口气。
“你真是……”虚弱的声音从曹禹口中断断续续传出,齐卡洛反射性凑过去,就听曹禹继续道,“真是笨手笨脚……”
齐卡洛闻言怒目圆瞠:“你个曹禹,居然还敢嫌老子!”
齐卡洛在曹禹身边躺下,折腾了一番,把睡意折腾没了,翻着身一时睡不着,又无聊地睁开眼看起篝火。火焰四面都在窜,窜了就陷,陷了又窜,接着再向一边倒,忽的又腾起。木料燃烧的声音吱吱作响,火光乱了周围的黑暗,可以清清楚楚看见斑驳的墙头,以及身边的曹禹。“喂!那个李政闯入前,我问你出官署的路,你不告诉我。你要出去逃命,这路就有了。你是不是就那么想我死在昌青?”
“你是逃逸的战犯,我没有理由告诉你出路。”曹禹回道。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齐卡洛愤愤然质问,“你老实说,如果我在官署那儿砍了你,我今夜也得死,是不是?”
“是。”曹禹毫不犹豫地答道。
齐卡洛气得牙齿咬得咯嘣响,侧翻到曹禹身边,挥动拳头:“信不信我现在也能弄死你!”
曹禹毫不躲闪,齐卡洛担心一拳下去真要与死人过夜,急忙收住攻势,低斥:“你找死?”
没有理会齐卡洛,曹禹眼眸射出锐利锋芒问:“发带哪来的?”
齐卡洛瞬间收住了跋扈的气势,像是被人点中了死穴,又像是被人窥探了秘密,过了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回道:“在辰阳河边捡的,就是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那是阿绿姑娘的。要是知道是你,早就把它撕成片了。”齐卡洛脸红地解释道:“我是喜欢阿绿!不是喜欢你!”
“为什么不杀我?”曹禹盯住他的眼睛。
“你还敢问?你怎么还敢问?不许问!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齐卡洛气急败坏地说:“我警告你,别惹我!我现在就恨不得砍了你!”
一簇火焰往上窜,再往上窜,窜得太高被拦腰斩断,上边的火苗消失在空气里,下边的一会儿又被拉长。
“你们夏人痛恨我害死你们的兄弟,”曹禹并不畏惧齐卡洛的威胁,漆黑的双眸里闪烁着深扎在血脉中的坚定,“我们汉人也痛恨你们胡人侵我大凉的土地、杀我国人。在这样的夜里,很多女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在寒冷的角落中哭泣,忍受着饥饿。不止他们,还有所有失去故土、家园,失去父亲、儿子的人们。我做得是要把你们这些胡人赶出大凉的土地,还他们田地,还他们家园。你真的要杀我,就动手,不必犹豫!”
齐卡洛默默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许久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
“不只你们汉人遭受灾难,我阿妈……”齐卡洛低哑的声音打破静默,“草原常有天灾。我离开的时候是冬天,她的毡房里,没有火,没有粮食。找不到可以烧的东西,她盖着很薄的毯子,缩在角落里发抖。刚才看到你冻得直哆嗦,就让我想到她。草原上还有很多和咱们一样的人,咱们也只是想找块少点灾祸的土地,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曹禹侧过头,目光落在齐卡洛充满回忆的脸上,再一次沉默。
篝火渐渐暗了下去,齐卡洛从被里伸出手,勾到一段木头,把它扔到火堆里。火焰飘忽了下,呼地又腾了上来。
“今晚把我从地牢里放出来的,究竟是不是你?”齐卡洛问。
“不是。两方交战,各为其主,在战场上,我们之间没有感情。作为统帅,我不可能徇私枉法,将你这敌营囚徒放出牢狱。”
曹禹说他们之间没有感情时,齐卡洛突然感到内心很失落。“是谁放了老子?”他问。
“李政。”
“李政?李政他娘的就是个狗娘养的东西!他掌老子的刑!掌刑的事你也有份儿!”齐卡洛恼道:“不过我宁可受你恩惠也不想受他恩惠!”
“为什么?”
“不知道,”齐卡洛摇头,“我就是那么想,不管怎么说,我和你之前也算好过。”话一出口,齐卡洛又觉得“好过”这词不太恰当:“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好歹认识。今晚也算救了你,如果是你特意放我出来,我会觉得你对我还有感情,那样想心里舒坦。但李政!李政算个鸟!他就是个彻底的畜生!打不过就对你下毒,还弄个甚的通敌叛国的罪名。”
曹禹轻轻笑出声,转而又一脸肃穆。
“你笑什么,”齐卡洛问,“是不是又笑我对你那什么……那什么的……我不是和你解释过……那就是……”
曹禹打断他:“我笑,信我得是个蛮子。”
“蛮子怎么了?蛮子不比你们汉人强?你们汉人阴险狡诈,没个好东西!我和你说过,你信他们,早晚要吃亏!”齐卡洛气愤道。过了一会儿,齐卡洛又问:“咱们出城的时候,有人放出了老子的奥奇,那也是李政?”
曹禹思索片刻道:“那可能是赵胜。”
“果然是他,”印证了此前的猜测,齐卡洛不禁生出好奇,“这又是怎么回事?赵胜是你的人。”
“不算是。不好说。”曹禹沉默。
庙外胡杨高大参天,随肆虐寒风猛烈摇晃枝桠。屋内一团篝火好似红云泛着朦胧暖意。
“还有一件事,你一定对我说实话,”齐卡洛闷闷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女的?”
“知道。”
“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齐卡洛很生气。他转向曹禹,想再开口却不知开口还能问什么,只是把目光紧紧盯着他,好一阵才愤愤然道:“我是真的喜欢阿绿!可你居然耍我!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傻乎乎围着你转好玩?”
“没有,”橙红色的火光映在粗汉气乎乎的脸上,将原本凶悍的面庞照得泛出几分稚气,曹禹忆起两人在渚马山顶时的快乐时光,此前不愿深想的情绪忍不住又在心头泛起,顿了片刻,又道,“有一点。”
齐卡洛终于还是将积郁了一整夜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宣泄出来。他恼羞成怒地朝着曹禹大吼:“曹禹!我就知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敢耍老子,老子一定要砍了你!非砍了你不可!” 齐卡洛翻身坐起,卷着棉被压到曹禹身前,虽叫得大声,心情却并不怎么郁闷,这其中或许有对自己的嘲笑,但更有对曹禹这番坦诚的释怀。他高高举起拳头,瞪着虎目,凶巴巴地威胁:“先揍得你面目全非,再拖你去夏营受刑,让你这混蛋也尝尝被揍得皮开肉绽的滋味,看你还敢不敢笑话老子!”
曹禹看着齐卡洛呲牙咧嘴朝他怒吼的滑稽摸样,又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被齐卡洛扑倒在地,却还在笑,随着被篝火与被褥温暖全身,他脸色已复原不少,由于笑容的展现,往日动人的神采再次悄悄地回到他的眉眼之上。
齐卡洛盯着微笑的曹禹,突然顿了下来,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呆呆地痴吟:“老子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天上都没有星星。”齐卡洛不由自主地凑近那双迷人的眼睛:“它们都跑到你的眼睛里去了。你一笑,星星就跳呀跳的……”
曹禹当即收敛住笑容,推开齐卡洛,正色道:“你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齐卡洛也吃了一惊,紧张地滚回一边。
昏暗的光火下是二人一动不动的影子。
“等出了寺庙,咱们就各走各的路!”齐卡洛佯装凶恶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再让我遇见,就捅死你!”
“我也正有此意。”曹禹冷冷地回道。
齐卡洛回头瞪他,本还想咒骂几句,见曹禹因方才那一推,又变得脸色发青,双唇泛白,想想不再说话,丢了一句“睡觉”翻身睡去。
过了许久,齐卡洛的神志才慢慢地挣脱身体的辖制,像泛在湖上的一叶小舟,起起伏伏间进入了梦乡。
摇动的火光照在身上,他很享受那股温暖。梦里也如同昌青郊外下着雨,但并不寒冷,他站在屋檐下,看雨水顺着屋檐滴在泥地里。
一滴,两滴,突然成了瓢泼大雨。
当水珠飘在他脸上的时候,齐卡洛醒了。
曹禹在一旁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血从他捂住嘴的指缝里不断淌下。他不时咳嗽,血猖獗地从他口中涌出。齐卡洛吓了一跳,揭开被子,顾不得二人间的芥蒂,冲到他跟前问:“你怎么突然这样了?之前不是缓过来了吗?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曹禹闭着眼不说话,等待这一阵气血乱腾平息。体内阴毒的寒气正不停侵入他的血脉,仿佛坠入冰天雪地中,到处是尖锐的冰刺,戳进他每一处穴道。撕心裂肺的疼痛激得曹禹低吼了一声。他用力擒住齐卡洛的手臂,狠狠地掐了进去。齐卡洛被他抠掐地生疼,皮肉显出紫血淤青,差些滴出血来。他没有出声,咬紧牙关,关切地望着曹禹。曹禹很快瘫软下来,向后仰跌,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是不是冷?”不待曹禹答话,齐卡洛拉开他身上的棉被。曹禹赤落|错别字|的身体一下暴露在寒风中。曹禹勉强睁开眼睛,阴冷的眼神警告似的看着一丝布|错别字|挂的齐卡洛。齐卡洛也朝他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将两人包裹在棉被中。齐卡洛的手臂在曹禹腋下穿过,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宽实温暖的胸膛紧紧靠住了他的背脊,参|错别字|下双腿彼此交换着热度,甚至齐卡洛当|错别字|部的隆起也紧密地贴在了对方光落|错别字|紧实的囤|错别字|峰上。曹禹不自在地挪动身体,想躲开齐卡洛的挟制。齐卡洛立刻用力按住了他。
“别乱动!”齐卡洛厉声道,“你别乱动!”
过了许久,或许是曹禹习惯了二人身体的接触,逐渐平静下来。齐卡洛又惊慌地问:“曹禹?曹禹!你怎么不会动了?还活着吗?”
曹禹将手覆在齐卡洛手背上,齐卡洛立刻翻掌握住他。心在止不住地跳动,齐卡洛面红耳赤,很快渗出了汗。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真烦死这鬼地方了!咱们说好的!天亮就各走各的路!对不对?”
“对,各走各的路……”
齐卡洛嗅着身前曹禹淡淡的气味,莫名地失落。
当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破败的庙宇,齐卡洛不安地张开双眼,推了推还蜷着身子睡在他身前的曹禹,大声喊:“曹禹,起来!天亮了!”
曹禹没有动。